王若冰 在做出决定之后,他走出了蜗居的门。站在狭窄的走廊里,几盏昏黄的灯光,鬼火一般在有限的空间里闪烁。一股火车上厕所的味道,弥漫在整个空间里。他憎恨这种浑浊不清的气味,他一直觉得这就是地狱的味道。 此时,正是早上8点,他本该正跟一群人挤在某辆公共汽车里,他站在一车人之间,抬眼是黑压压的脑袋,低头,是一双双被挤压得恨不得重叠在一起的脚。他曾经那样渴望不用上班的日子,可是当他又一次知道自己失业的消息后,还是恐慌。那一瞬间,昨日,女友离别时的脸又在眼前晃,他听见了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走过望不到边的走廊,再往上迈一步,就是地面。那里有一扇黑黑的门,门把手上沾满了油腻腻的污渍。他每天经过,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免直接接触。回头望一眼,狭长的走廊被他抛在身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就站到了地面上。一扇门隔开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座30层高的楼,是这个城里的高档住宅,很多人辛苦一年也赚不够买一平方米的钱。而地下室里被隔成了很多个小房间,每间房不过十平方米,里边却承载了很多人的梦想。 每次迈过那高高的台阶,到地面上时,他都会瞬间产生一种酸楚。这往来不息的车辆,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林立的高楼大厦,却无一个可以容纳他的身心与梦想的地方。暮春,温暖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感受到的却一阵阵的寒意。 他拿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拍下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眼角发暗,面部憔悴,连头发也失去了光泽,像一堆干草被安插到他的头皮上。这形象立刻把自己吓了一跳。万没有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他似乎老了10岁。 昨天,与他同居的女友,在消失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回来了。她回来时,早前那张小黄脸成了桃花色,身上那些几十块钱的地摊货,如今被国际名牌所代替。她全身都洋溢着骄傲,将手中的LV包扔到床上,看着他说:亲爱的,我要走了。虽然跟你分开,我很难过,但是,我真的很高兴能离开这里。她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看着这个小房间,看不出她有丝毫的留恋之情。 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女友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到一个小提箱里,在桌子上拿起那个镶有椭圆形岫玉的戒指。那是在她26岁生日时,他送给她的礼物。那也是他这几年送给她的唯一的一件像样礼物,当时她激动地将戒指套到自己的手指上,抚摸着那指甲盖大小的玉说:以后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要送我蓝宝石的戒指。他至今还记得她脸上那充满憧憬的神情。但是,她拿起来看了看,最终还是放下了,她走到门口又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贫穷会令人如此不堪。 他挪到门口,看到她顺着狭长的楼道大步地走着。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在看着她笑。虽然灯光昏暗,他依旧在那身影中,看出了那个男人一张肥硕的脸。她奔到男人的面前,男人的双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一步步地走上了台阶。 他鬼使神差地追出去,站在地下室出口的门边,看到她被男人让进了一辆名车上,她在上车的一瞬间,一回头,看到了他,但只是一瞬间就转过头。车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中,那一刻,他就那样任凭男儿的眼泪,小溪一般在他的双颊间流淌。 其实,他是想到了这个结果的,只是没有想到来得如此快,更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她走得如此决绝。5年的感情啊,他在心中一幕幕地过着一场爱情的电影,她怎么能这样绝情呢? 他原本被现实击打得七零八落的心,又被人无声地扎进了一刀。这一刀扎得他的身心血流不止,在眩晕的血色中,他为自己做了一个选择。 那天,他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揣在腰间,走出地下室的门。 高楼挡住了阳光,他走在一片阴影里。 你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啊你? 一声女人的粗语将他拉回到现实中。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正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指责他踩疼了她的脚,更踩脏了她的鞋子。 臭打工的,你给我擦干净! 女人伸出了一只脚,悬在半空中等着他去擦。 那一瞬间,他心头的怒火被点燃了,但是他还是机械地说了声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对不起。 女人对她的道歉并不满意:对不起?对不起就成了吗?你必须给我擦干净,要不,我就踩你一脚。 女人恶狠狠地瞪着他。此时,身边已经围了来往的人驻足观看,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无地自容,无尽的屈辱在他的体内蔓延。他的右手在腰间触到了腰间,一个念头在他的心头升起,向前跨越了一步,怒视着女人。 你就少说两句吧,年轻人走路急,磕碰一下也是难免的。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站在他们面前解围,他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此时,围观的人群也随着老人七嘴八舌地劝,女人最终愤愤不平地离开了。人群也随即散开,只有老人和小女孩依旧看着他。 大爷,谢谢您! 他冲老人说出这句话,苦涩地一笑。 老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旁边的小姑娘则天真地看着他。 老人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按在他那只在腰间的手上,看着他的眼睛说:孩子,遇事别冲动,这生活啊,哪能没个磕磕绊绊的?你爹妈等着你回家呢。 老人说完,又用力地拍拍他的肩,带着小女孩向前走去。在走出几米后,小女孩回头冲他说:叔叔,回家了! 他摸了摸腰间,那把冰凉的尖刀,已经被他攥出了湿漉漉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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