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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读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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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观察 发表于 2022-8-4 14: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澳洲观察
2022-8-4 14:11:43 339 0 看全部
作者:张月琴(澳洲)
    林一帆对工作认真负责,卖力肯干在悉尼一家进出口公司里是出了名的。每天加班加点不仅仅说明
她的工作繁忙,同时也证明公司老板对她的信赖。当然啰,多挣些加班费来贴补家庭生活的开支对一个当家人是不可不考虑的问题。
    一九九零年十一月的一天,林一帆不但破天荒地没有加班,而且提前下班。当工作间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下午两点正,她就迫不及待地收拾手头的活儿,拿起手提包匆匆忙忙地大步跨出办公大楼,风风火火地直奔离她工作地方不远的中国城。在她常去的百灵顿商店,精心地挑选了两大袋她丈夫和孩子都喜欢吃的新鲜中国食品。因为,这天晚上七点钟,林一帆的丈夫张运帷将要去参加博士毕业典礼。林一帆想比往常早点赶回家,做顿丰盛的晚餐,以表示对丈夫拿到博士学位的祝贺。
    位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十一月初的悉尼,已是春末夏初时节,天高云淡,气候宜人。虽说是下午三点多钟,可太阳还是那样灼热地照射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人们走在太阳底下,阳光依旧那么夺目耀眼。开车的司机们仍然不得不借用太阳镜既保护眼睛又提高开车的安全系数。此时已趋向下班高峰时段,悉尼市区的交通更是繁忙无比。路上的汽车排得像长龙一样,缓缓地移动着。林一帆熟练地驾驶着那辆有经验的朋友说本来只值一千五百澳元,而她却花了一千九百澳元买下的二手福特汽车,心急如焚地穿行在长龙一般的车队里。只要看见哪辆车与车之间隔的距离稍远一点点,林一帆就会毫不犹豫地开车钻进这个空隙,超一辆车算一辆车,此时的她,只想尽快赶回家。有时候,当前面的交通灯由绿转黄,林一帆特想猛踩油门,将车速顿时加快些,在交通灯由黄转红的一霎时,冲过这个交通灯免得心急火燎地在那里等上一、两分钟。但是,林一帆也明明知道,悉尼市内,许多路口交通灯旁,都设有闯红灯的摄像机,车速再快,快不过电子摄像机,一旦车号被摄进摄像机,不到两个星期,就自动收到,在当时是一百五十澳元的罚款单外加扣除三分惩罚的通知书。想到这,林一帆可不想明知故犯。这睁着眼睛拉尿床上的事情她可从来不做。此时,林一帆只有耐着性子,尽管时不时忍不住地看手表,也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刚才由黄转红的交通灯,急切地盼着此交通灯由红转绿。
    “ 幸亏早早通知了张运帷去儿子上学的小学,校后幼儿园接儿子。” 林一帆庆幸自己已作出的安排,终于径直抵家。
    已是四点差十分了,林一帆运用那训练有素,临阵不乱的心理及快速烹调技巧,有条不紊地将电饭堡,高压锅,平底锅,凹底锅等煮饭的餐具在同一时间派上用场,紧张而有秩序地做起饭来。在厨房里,一时间,水龙头哗哗地流水声;菜刀哒哒地剁菜声;呲呲啦啦炒菜声,及锅铲碰撞在铁锅上的敲击声,犹如交响音乐会,热火朝天。不一会儿炒熟的菜肴香飘四溢。真凑巧,饭菜刚刚烧好,张运帷和儿子张问回来了。
    “ 妈妈,我们回来啦。” 儿子大声地边喊边高兴地扑向林一帆。
        “ 乖乖,和妈妈亲一个。” 儿子抱着林一帆的头,在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儿子一个甜蜜的亲吻,滋润着林一帆忙碌而充实的心灵。倾刻,一天的疲劳驱散得无影无踪。
    此时的张运帏闻着沁入肺腑从五颜六色菜肴里喷出的香味,深情地望着大汗淋淋的妻子,脸上溢出无法遮掩的欢笑,一言不发地把烧好的菜肴一道一道端上餐桌,摆好筷子和汤勺,顺着次序把饭一碗一碗地添好。
        “ 快去洗手吃饭,爸爸把饭都添好了。” 林一帆亲切地对儿子说。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准时来到了悉尼大学举行毕业典礼地方。   
    礼堂里飘扬着轻松悦耳的音乐,伴随着毕业生们激动得快要跳出来的心情及他们亲属引以骄傲而兴奋得按捺不住的笑容,绽开在脸上像一朵朵怒放的玫瑰花。毕业典礼在既热情洋溢又庄严神圣的气氛中徐徐地拉开了帷幕。参加毕业典礼的毕业生们,有拿博士学位的;有拿硕士学位的;多数是拿学士学位的。他们毕业的专业有医学专业,有法律专业,也有教育专业等等。并且每个毕业生允许带两至三个亲属。为此,偌大的礼堂座无虚席......
    当林一帆听到颁发毕业证书的校长用十足英国口音一字一停顿地说出 “ 教育博士张运帷 ” 的名字时,全礼堂顿时响起了暴雨般的掌声,这掌声不仅是友好地祝贺当晚寥寥无几的博士生,更重要的是,张运帷是当晚毕业典礼上唯一的黑发黄肤中国留学生。并且当时在悉尼的华人社团里,张运帷是第一个拿到教育博士的中国人。此时此刻,林一帆心随着掌声迸发而汹涌澎湃,她的激动不亚于张运帷本人。就连他们年幼的宝贝儿子小张问也为爸爸成功地拿到博士学位而高兴得手舞足蹈。是的,博士学位授给了张运帷,然而,拿到这博士学位的艰难与苦涩又何止是张运帷一个人去品尝,去回味的呢?......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依林一帆看,人逢喜事天老爷也作美。毕业典礼完毕,已近晚上八点多。彤红的夕阳很不情愿,慢吞吞地溜下了山。又大又圆的月亮急不可待地挂在了天空上,洁白的月光照在大地上像镀了一层银,既明亮又柔和。林一帆三口子随着人群往外走,刚出礼堂大门,就迎面看到了前来祝贺的朋友们。刘典典跑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她的丈夫邱实和许多在悉尼大学但不在同一个系的校友们,朋友们。当场,林一帆热情地邀请所有前来祝贺的朋友们,这个星期六的中午到家里去开派对,为的是庆祝张运帷拿到博士学位。
                        二
    星期六的中午十二点整,被邀请的朋友们鱼贯而至。这天,林一帆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这么多年在海外陪读时所学的烹饪技术,有的是朋友们的经验之谈,有的是从书上学以至用的本事,统统地展现在客人们的面前。桌子上摆满了凉菜、热菜、荤菜及素菜。比如:凉拌鸡丝、凉拌黄瓜、油辣包卷菜、蚝油四季豆、菠菜小炒、麻婆豆腐、蚝油扒凤翼、油炸猪扒、梅干菜扣肉、珍珠肉丸、糖醋排骨、清蒸鲜鱼、蚂蚁上树、青豆虾仁。包括主食:扬州炒饭、天津狗不理包子、故乡油炸南瓜元子及锅贴,外加饭后甜食及水果沙拉等。两张桌子摆得满满的。每盘菜肴一看就觉得味道好,而且色彩也搭配得当,真是:味香色美,赏心悦目。就是刚用过餐的人看了也会情不自禁地流口水。
    丰盛的午餐,表明了主人的大方与真诚。倾心的烹饪,自然是林一帆为丈夫拿到博士学位打心底儿高兴及再一次衷心地祝贺。
    “ 对不住啦,朋友们!无法围着桌子坐着吃,只有吃自助餐了。盘子、筷子、叉子、勺子都在那边,自己去拿。希望饭菜合你们的口味,大家多吃些。”林一帆热情地招呼着。
    好友刘典典忙着赶快给大家递盘子。盘子还未发完,门外就传来绰号叫大嗓门的广东口音:“ 恭喜啦,祝贺啦!张运帷。我们这些人中,你是第一个戴上博士帽,从今以后,你就可以运筹帷幄了。”
    话未落音,便一眼看到满桌子的饭菜,“ 哇......太破费了,从哪家餐馆订做这么多好吃的?”大嗓门惊讶地问道。
    “ 林一帆做的。” 张运帷兴高采烈地回答着,语气显得难以遮掩的欢喜与得意。
    “ 哟......,我知道了,怪不得你老兄能在三年内按期如愿以偿地做完博士学位,除自己拼命外,从这
桌子上色美味香的饭菜里,就知道,林一帆是怎样为你当后勤的。吃饱了,喝足了,精力充沛,不做论文做什么?哪像我呀,饿了两片面包,渴了一杯牛奶,营养倒是不缺,但口味太单调。看来我也得把我
的那位办过来,要不然我的那篇论文不知哪年哪月能写出来? ”
    “ 算了吧,大嗓门,你以为老婆过来,论文就写得快呀。昨天我们教研室的那位从美国来的高个子跟我说,他已有两个星期没好好地写出一个字,他老婆跟他闹翻了,整天吵,烦着呢。再说啦,也不是每个人的老婆都愿作自我牺牲呀,像我的那位,说了多少遍了,请她过来,就是不愿。说什么要男女平等,一定要自己申请到奖学金,不愿以陪读的身份出来。”一位正在读地质学博士生无奈地说道。
    “ 别光顾说话呀,大家开始吃饭吧,要不然,菜都凉了。” 林一帆乐滋滋地提醒着大家。并特地对大嗓门说:“ 今天,你多吃点,吃饱后再高谈阔论吧。”
    大家开始挑选自己喜爱的食品,刚刚动手,只见大嗓门慌忙地说:“ 朋友们,同胞们,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说着拿起肩上胯着的照像机,调好焦距,对准景头,不容分说地咔嚓咔嚓将桌上的饭菜拍摄下来。“ 这么漂亮的饭菜不光是给我们物质享受,把它们吃进肚子,也应当给我们精神享受,那就是把它们照下保存起来,好的照片也可放大作为艺术品,同时还是我们海外留学生活真实的记录。”
    “ 没想到你这个搞土木工程的人,还有这么丰富的想像力和细腻的艺术品味。”
    大嗓门转头一看,“ 唷,刘兄,好吗? ”
    “ 好什么好,半年了,我研究的课题都没选定。” 一位计算机系的博士生焦急地说。
    “ 为什么? ”
    “ 我刚到大学时,系里给我定了个导师,还没等我找到北,导师要去英国剑桥任教了。几个月过去了,我好容易选定了研究课题,这位导师又要去堪培垃的一所大学任副校长。第三任导师一来,我的研究方案他看都没看,就一咕脑儿推翻重来...... ”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日常生活中,人们很容易赞美或羡慕他人的成功,似乎很少有人去关心成功背后艰辛的过程。
    “ 祖师爷孔老夫子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在这里读书已高到足以光宗耀祖的顶尖学位 ----- 博士。殊不知,读博士的过程,是这样的艰难,不管严寒酷暑,不论白天黑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分分秒秒,无时不刻,心里都系在实验室里。就说去年圣诞节前夕,天气超热,我们接受一个研究项目,导师说此项目要得紧,必须在短期内完成。我在实验室里连续工作了三天两夜,整天对着显微镜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眼睛胀得像要凸出来也不敢休息,眼下我的眼镜恐怕又要加度数了。后来终于有个空隙,想回家去洗个澡喘口气再来,谁知车在路上抛锚,天热心急,这个澡只有让汗水洗吧。不敢耽误太久,不顾一切地往回赶,结果就过那么一丁点儿时间实验搞砸了,几天的心血白费了。当时,没有语言来形容我的懊恼,人差点气直了。发誓下辈子就是给我双倍的奖学金我也不读这学位了。”
    “ 得......得。” 大嗓门不加思索地打断了那位医学博士生的诉说。
    “ 下辈子给你双倍的奖学金你也不读博士学位,打死我都不信。你说这话千万别让国内的父老乡亲们听见了。要不然,不以为你是得了便宜唱雅调才怪呢。知道嘛,我们拿到奖学金不是我们优秀,而是我们幸运。中华民族是重视读书的民族,一份奖学金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瞄着,看着。你呀,既来之,则安之。象张运帷那样把老婆办过来陪读,说不定日子好过些。”
    医学博士生苦笑着说:“ 整天呆在实验室,哪儿有老婆哇。”
    说着话锋一转 “ 没读这学位之前,做梦都想。如今读了,真的,实在是太难了。不过,今年是我的
第三个年头,但愿,希望的曙光在明年。特别看到张运帷得到了奋斗的结果,给我也是一个激励,看来
只有咬咬牙,拼命干。” 说完,医学博士生举着杯子高声地说:“ 为我们的明天干杯!”
   与亲人,朋友们分享成功的喜悦是人生一大快事。这不,整个下午,张运帷的嘴巴笑得就没合拢过。回应朋友们的祝贺,交流学习经验,尤其是妻子林一帆专为他博士毕业组织这么大的一个派对,真是一股暖流像山上的喷泉源源不断地从心里往外涌。学业成功,家庭和睦,这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大伙儿们欢聚一堂象过春节一样,吃呀、喝呀、说呀、笑呀!简直是开心极了。
    可不是嘛,这些在海外学习的留学生们,多数时候,他们是寂寞的,即便大家都在同一所大学,由于专业不同,每个人都在默默无闻地孤身奋战。他们生活出奇的有规律,差不多就是三点成一线。学文科的:图书馆、办公室、住所。学理科的:实验室、图书馆、住所。偶尔也有人有机会去参加某个学术会议,但这种机会不是人皆有之,除非自个儿掏腰包。在那个计划经济时代,又有多少人的腰包能掏出这些钱呢?靠着紧巴巴的奖学金,有书读,吃饭,住房没问题就不错了,别的奢求免了吧,至少现在是这样。因此他们个个都埋头苦干,勤奋耕耘,人人都希望像张运帷一样,到了三年,不超过四年如期拿到学位。否则,时间拖长了,奖学金没了,怎么办?
    既然读学位的生活如此单调,枯燥,那陪读人的生活又该是怎样的呢?这是后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的三五成群地欢声笑语;有的一对一地促膝谈心, 好不欢喜。但林一帆注意到,好友刘典典今天有点不对劲,到底哪儿不对劲又一时半会儿琢磨不出来。还有,她丈夫邱实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后一个旮旯里,一直没挪动。林一帆悄悄走近刘典典身旁,两人四目相对,林一帆的眼睛好像说:“你们今天怎么啦?” 刘典典的眼睛好像说:“ 没怎么,以后再说。” 之后,刘典典若无其事地并聚精会神地听另外的朋友们交谈。
                        
                        三
     
    傍晚时分,四十多位来客陆陆续续地散去了。为了这个派对,林一帆几天前就开始精挑细拣地购物,昨天下班回来就大刀阔斧开始蒸、炸、炒、煮等一系列烹饪。再到饭后收、捡、洗、刷。唉哟,我的妈呀,真是累得够呛。当然啰,就是累,林一帆认为也是累得值。人生能有几回乐?丈夫终于拿到了期盼已久的博士学位,对于一个知识女性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乐吗?为了她深爱的人,一句话,只要是为了张运帷,她干什么都行。就是再累,也心甘情愿。
    给丈夫和孩子把晚餐安排就绪,林一帆实在是累得不行,压根儿没有吃晚饭的意思,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三点。
    夜,谧静无声,万籁俱寂。林一帆悄悄地下了床,去了趟洗手间。轻手轻脚地来到宝贝儿子小问问的床头,皎洁的月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宝贝儿子熟睡的脸蛋上,象刚刚剥开的新鲜荔枝,洁白透明,可爱极了。林一帆小心翼翼地拉好窗帘,转身回到自己床上。
    然而,她再也无法入睡。为了不惊醒身边的丈夫,她尽可能地不翻身。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直望着天花板。而脑海里却萦绕着白天派对的情景......
    地质学博士生的没精打采地道白:他年轻的妻子非要自己有钱才出国留学,不愿以陪读的身份来到他的身边,多么有志气的女子。然而,这样的志气能被她丈夫接受吗?在现实生活中,有几个丈夫愿意他们的妻子在事业上与自己平分秋色甚至是高过他们呢?要高,就做你的女强人去吧。你看那地质博士生说到他妻子不愿以陪读身份来到他身边时,是一脸的无奈。没有丝毫为有这样的妻子而感到骄傲。要知道,现在的男人,他娶妻,是希望娶来的这个人首先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说,是妻子就要做到妻子的本分。不管是传统的生儿育女,还是现实的烧茶煮饭,一样都不能拉下。其次才是女人,这个女人,要受过教育,而且是高等教育,有知识,有文凭,有工作,有收入。有知识的女性,相比较而言,思想开朗,举止文雅,在某种时候,对丈夫的作为有透彻的理解;有些场合可给丈夫分忧解难。有工作,有收入,这不用说是好事,结婚娶妻家里不但多了人手,还多了份收入,真是人财兴旺呀。不像以前,家庭所有的经济负担压在丈夫的肩上。
    估计,那地质学博士生的年轻妻子大约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要不然,怎会是那样的单纯,气盛?再说了,陪读怎么啦?陪读就比别人低一等不成!不是有人说过:光有高学位,高收入的女性并不是完美的。一个女人在具备一定的学识时,也应该有一个爱她,尊重她,有事业心,有责任心,不识她为花瓶,而认她为终身伴侣的丈夫。这才是令人向往的。所以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读书,对有些人来说,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而对喜欢读书的人又是件极其愉快的事情。当一个人读书读到博士学位,不管是喜欢读书的,还是不喜欢读书的,都算是会读书的。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林一帆原打算,待丈夫博士毕业了,自己也去读个学位。当听到医学博士生说: “ 不管严寒酷暑,不论白天黑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分分秒秒,无时不刻,心里都系在实验室里。” 听到这些,林一帆难免心绪有些不安。别人读书时可以不管不顾,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泡进去。实际上,这些年来张运帷在读博的光阴里,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林一帆行吗?这样问,倒不是林一帆本人的能力不行,而是她心里还装着一个家。“家 ” 不仅仅只是一个人吃饭,睡觉的地方。“ 家 ” 更重要的是:狂风暴雨之后的宁静港湾;精疲力竭之时休憩的窝巢;广袤沙漠之中温馨的绿洲。在这个家里,林一帆希望丈夫事业成功;在这个家里,林一帆盼望儿子幸福成长;在这个家里,林一帆同时也期望自己有所作为。当一个人要把有限的精力分配到那无限的事业奋斗和无尽的家务管理上,这是何等的艰难?然而,不这样,林一帆也像别人那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泡在书本里,年幼的儿子怎么办?她不能生下他,只给他饭吃,给他衣穿,就不管不顾他,这,林一帆做不到。在物质上,林一帆不能给儿子最富有的享受。但在精神上,她要尽自己所能,不遗余力地为儿子创造幸福的空间,献出所有的,而且是最优秀的母爱。丈夫支持吗?可能会支持。但能像林一帆支持丈夫那样的支持她吗?不知道。林一帆没有一丁点儿把握。熟悉林一帆的人,谁都知道她宠她家的两个“ 男生 ” 像两个宝贝儿一样,张运帷读博时,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林一帆回去读书,张运帷能像她那样照料家吗?是的,可以一切从简,但家庭生活总不能象大嗓门所说:饿了两片面包,渴了一杯牛奶吧。一天,两天没问题,但长年累月呢?比如:油、盐、酱、醋、茶的采购;鸡、鸭、鱼、肉、菜的烹饪;床单要常洗;被窝要勤晒;夏天盖薄的;冬天铺厚的。身上的衣服要天天换,孩子的营养要均匀。吃饭不能偏食,学习不可偏科。每天上学要准时送,放学要按时接。星期六的上午要送去学中文,下午要陪他学画画,写生;晚上还要上钢琴课;逢年过节要记住给国内的父母们寄钱,写信等诸多而又繁琐的事,都是要花精力和时间去应付,更要有耐心去料理。因为,这是他们的家呀。
    谁都知道学海无涯。读书不仅是充实人生,更重要是学有专长,学以至用。按林一帆的话说,读书必须趁年轻。说得实惠点,读完学位好找工作,或者可以说找个好工作。她可不想半工半读,一个学位从三十岁念到四十岁,到了中年,再高的学位找合适的工作也难。年轻价值无限,时间就是金钱。所以说,只争朝夕,简直是真理。林一帆凝思着,千丝万缕缠在心头,更让她难以入眠......
    “ 唉......” 林一帆无助地叹息着,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中国影坛明星刘晓庆的至理名言:做人难,做女人更难。
    丈夫均匀地呼吸声有节奏地传来,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的吹到林一帆的右脸上。此时她,心烦意乱,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向左猛翻过去,把这一切抛在了她的身后。
    过了许久,林一帆还是睡不着。派对的情景仍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 ......还有令她琢磨不透而又特想知道的,是好友刘典典夫妇为什么在派对上那么不对劲,是不是又为 “ 陪读 ” 二字闹别扭? 这倒不是林一帆好奇想打听别人的隐私,而是对好友的关怀与担心。
                        四
    刘典典家和林一帆姨妈的家同住在国内某市委大院里,刘典典出国之前就从林一帆姨妈家得知林一帆在澳大利亚的住所。几年前,刘典典来澳后,抽空来到林一帆的家。当时,林一帆的儿子小张问只有三岁,为了儿子的安全及有同龄伙伴和宽敞的院子玩耍,也为张运帷夜间来去办公室方便,一家三口住在悉尼大学国际公寓里。这所公寓,一共有八层楼,居住两百多人,其中一半是当地学生,一半是海外学生。同时还有一幢三层的楼房,专供有家室的学生。林一帆三口子住在一个单元里。此单元有一间卧室,卧室里并排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两张床上的垫单铺得平平展展,一条皱影都看不到。一个客厅,客厅不大不小。足够三个人的活动空间。客厅里面的桌子,写字台,书架,几把椅子和一套沙发都是大学国际公寓提供。外加一个厨房和一个洗澡间。整个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既简易又实用。既像读书人的住所,又有家的温馨。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刘典典来到林一帆的家,轻轻地敲着门,其实房门没关,这敲门声只是提醒房里的主人,有人来了。林一帆正好在家做作业。此时的她,为了生计,白天在外工作,晚上在一所技术学院读书。听到有人敲门,便立即合上书本,笑脸相迎。
    “ 你好!”
    “ 你好!请问,这是林一帆的家吗?” 刘典典笑眯眯地问道。
    “ 我是林一帆。你 ......”
    刘典典大方地说出来由,林一帆一见如故地请她进屋。忙着倒茶端水。由于姨妈家孩子不多,只有一个表弟。林一帆小时候只要学校放假,就常去姨妈家,与姨妈感情颇深。现在异国他乡遇到老乡而且还是姨妈的同事,外加刘典典是那么地漂亮活泼,谈吐不俗。与林一帆非常投缘。整个下午,两人谈笑风生,犹如几十年的老朋友。往后的日子里,一来二去,两人的友谊日益深厚,已是无话不说了。
    刘典典在悉尼一所职业学院学服装设计专业。在林一帆当年熟悉的朋友之中她是个为数不多的自费留学生。说起她自费留学,刘典典告诉林一帆这么个小插曲。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金灿灿的阳光从绿荫苍翠的树叉间筛下,地面便晃动闪闪烁烁象珍珠般的光点。微风习习吹拂着,令人是如此的陶醉神往。林一帆和刘典典坐在像绿地毯的草地上,双臂同时并同样地反衬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抬头眺望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视野漫溢着和谐与迷离。她们一边陪着小张问画画写生一边悠闲轻松地聊着天。
    刘典典滔滔不绝讲着:“ 我父亲是在战争年代吃过糠,扛过枪的老八路。同时还是有名的地下工作者。如今虽说在某大学担任领导工作,但从没间断过学术研究。就是手头有些权力,但是个凡事讲原则的人。在国内时,我在一个直属市委管辖的事业单位秘书处工作,日子过得挺潇洒。但我是个不满足现状,特喜欢折腾,进取心极强的人。偏偏不想缩头缩脑地躲在条件优越的家庭为我撑起遮风挡雨的大伞下,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在我的眼中,家庭条件优越简直是个阴影,是个束缚。日常生活中,我感到有劲无法使出来,总觉得我这个人得不到社会的承认。不管我怎样努力,做出点成绩,得个什么奖励,评个什么职称等等。别人都会说,是看在我家里人的面子,因此我感到特别扭,从来不服气,但又没什么办法来改变现状。”
    听到这儿,林一帆忍不住地说道:“ 你也太要强了,要强的人活着没有不累的。像你这样的条件,别人作梦都想不到,你还嫌优越条件束缚了你。自找罪受......”
    “ 你别打岔呀,我还没说完呢!前几年,政府打开国门,改革开放。许多人从各种渠道出国,精英们拿奖学金公费出来;早期下海的人挣了钱自费出来;还有的是,海外有亲戚朋友的,投亲考友出来。我呢,绞尽脑汁也想出国,主要是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我就要别人看看,不靠父母,不靠有着优越条件的家庭我刘典典照样能做出点事来......”
    “ 赌气。人是要有志气,但不是给别人看的。”
    刘典典瞟了林一帆一眼,接着说:“于是背着我父母,找到在台湾的二叔,我爸爸的亲弟弟。给他去了一封信,诚恳说了我想出国留学的想法,但手头严重缺乏资金的实况。”
    “ 你胆子真大,佩服,佩服。” 林一帆惊讶地说。
    接着林一帆还说:“ 前两年,我们楼上住了位从台湾来澳大利亚学政治的同学,有空我们就一起聊天。她告诉我,她们小时候受的教育是大陆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大陆人穷,除了穷还是穷。我告诉她:‘彼此,彼此,小时候,有时候写作文就说:宝岛台湾,我们一定要拯救你...... ’ 说着,说着,两人哈哈大笑。几十年你爸爸都没联系过的二叔,他的面你也没见过,竟敢开口写信找他要钱出国。他们收到这信......”
    “ 不是要钱,是借。” 刘典典抢白着。
    “ 好,就算借吧。这笔的数目不会小哇,他会同意吗?即便他同意,他的妻子,他成年的孩子们同意吗?你可真行呀,刘典典。”
    “ 当时只是想办法出国,也没想这么多。人哪,到了山穷水尽时也只能不管不顾了,要不然,左思右想,瞻前顾后,我能在这儿与你聊天吗?不过,现在想来,当时是有些唐突。”
    “ 结果呢? ” 林一帆迫不急待地问道。
    “ 不到两个星期,我二叔给我爸爸从香港转寄了一封信。我爸爸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典典近来这么抓紧学外语呢。我爸当时还开玩笑说‘ 像我的女儿,我当年搞地下工作时比这还要保守秘密呢 ’。”
    俗话说:“ 姜是老的辣,一点没错。给你爸爸先写信,其实是想搞清楚,事实真相。对吧?”
    “ 大概是吧。”
    “ 我二叔信上大意是:当年留学德国,本应兄长与我同行。兄长学机械,我求医学,由于资金不足,兄长弃学助我。这手足之情,弟没齿难忘。如今,侄女想出国求学,我应当倾囊相助。今去信问明,随后支票附上。
    这样,我如愿以偿了。”
    “ 也就是长征开始跋涉了。”
    “ 可以这样说吧。但,是情愿的。”
    林一帆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 你干嘛摇头哇? 你出来太早,不知道国内变化有多大,年轻人谁不想出国,简直是太想了。”
    “ 那是他们不知道出国的艰难。”
    “ 谁说不知道,报刊杂志,电视节目时不时地宣传报导。”
    “ 那也是道听途说,百闻不如一见哪。有了亲身体验,才有深刻的体会,不是吗?”
    “ 那倒是。刚开始我是边学英语边打工,语言不好,只能在中国城华人的餐馆里打杂,又脏又累,苦不堪言。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餐馆老板欺负我们不会说广东话,一个小时只给我一块澳币的工钱,我问为什么这么少的工资,他说:一块澳币一个小时外加一顿晚餐你还嫌少,给你一口饭吃就不错了。我当时一听,差点儿没把肺气炸。当时我扭头就走,另找出路。
    在那夜深人静的晚上,当我从餐馆收工搭最后一班火车回住所时,尤其是下了火车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出长长火车站的通道时,心里总是紧张得怦怦直跳,似乎要跳出喉咙一样。脚下哒、哒的皮鞋声是那样的清脆,又是那样的孤独。这响声好像打破了夜空的静谧,给我一种特别不安全的感觉。顿时我觉得这通道是多么的漫长,一路小跑,就是不能很快地跑到车站出口。偶尔,脑子里也冒出过昔时的辉煌,往日的幸福,只不过那时候的幸福在当时是怎么也感觉不到。有那么一、两次自己默问自己,何苦要过这样惨不忍睹的日子。学校的出勤率要保证,否则无法续签证。二叔资助的费用一定要还,一日不还,一日就有一块沉甸甸石头压在心上,无法轻松。”
     
        听到这,林一帆深情对刘典典望了赞许的一眼。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省吃俭用,拼命打工,下劲攒钱。我终于凑够了数目,立即给二叔寄去。谁知,二叔将我寄去的支票原封不动地退回。
        这样,我用这份资金申请邱实来了。”
        “ 妈妈,这幅画我画得怎么样?” 儿子兴冲冲地发问声打断了林一帆与刘典典的交谈。林一帆拿起了儿子用心画的风景画,连声称赞道:“这幅画当然画得很棒啦,妈妈和阿姨都很喜欢。” 说话的同时,看了看手表,不动声色地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五
        为了丰富学生们的日常生活,悉尼大学国际公寓每年都按季节的不同,利用公共假日或周末时间,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譬如:春游、夏泳、野餐、篮球、排球、羽毛球比赛、登山、滑雪等等。这些活动一般都是按照个人的兴趣自愿报名参加,唯有一年一度的国际娱乐晚会是要求每个房客都必须参与。
        这个晚会一般都安排在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以后,并鼓励大家献计献策,献歌献舞。通过这项活动,达到国际文化交流的目的。国际公寓里的两百多学生,有半数以上都是从世界上各个国家与地区汇聚在这里。国际娱乐晚会上,他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唱歌、跳舞、戏剧、音乐、要有尽有,千姿百态;独唱、合唱、独舞、集体舞、百花齐放,多姿多彩;东方西方,各种语言,不同肤色,异样妆扮,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在这个晚上,居住在国际公寓的学生们,充分放松考试之前繁忙而紧张学习压力,尽情享受世界大家庭的和谐与温馨。
        文艺表演完毕后,每人可凭票进入餐厅,挑选世界各地的美味佳肴。这些食品,也都是由国际公寓的学生们结伴烹饪而成。国际公寓餐厅是一个圆形建筑物,同学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前面桌上放着烧好的食物,后面墙上挂着每个参与者所代表国家的国旗及有象征性的图画或吉祥物。
        林一帆一家在国际公寓居住了三年,在这三年里,每年的国际娱乐晚会,他们一家不但踊跃参与而
且积极奉献他们的时间,他们的精力和他们的才华。就连他们年幼的儿子小张问也活跃在大型舞蹈的舞台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就把从悉尼领馆教育组借来的鲜红的五星国旗挂在国际公寓最醒目的地方,他们认为,此时此刻,他们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参入活动,更重要的是,他们代表的是中国人。因为在当时,还没有太多中国大陆背景的留学生居住在国际公寓。
        时针已快指向深夜十一点了,国际公寓的娱乐晚会也接近了尾声。想到明天早上儿子还要上周末中文学校,林一帆不得不领着孩子提前一点回到房间。替儿子脱下外衣,小家伙玩得开心,兴奋得不想睡。林一帆刚刚准备给儿子讲故事,哄他就寝。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夜深人静,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分外震耳,不由得让人顿感紧张。一般没有急事,谁会这么晚打电话呢?林一帆理解得想着,冷静地拿起电话。
        “ 喂,你好!”
        “ 林一帆吗,我是吴海丹。对不起,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是想请你现在来我这里给我作个伴,好吗?我的房东一家今天上午去了英国,只留下我来帮他们看房子。这上、下三层,靠近海边的大房子,倘若是刮风的时候,人在屋子里都能听见海涛拍岸的声音。今晚就我孤零零一人,到处都静得让我发慌。我连晚饭都不敢到楼下厨房里去吃,随便抓了点心胡乱地应付一下。我试着强迫自己蒙头睡觉,可怎么也无法入睡。我害怕极了,真的,非常地害怕。一害怕就想到你,希望你能来给我作个伴。你也知道,在这里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们全家。其实我今天给你们家打了一天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急死我了......”
        吴海丹在电话那边像热锅炒芝麻一样炸开了,劈喱啪啦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急得更像热锅上的蚂蚁,从电话传来粗粗地喘气声及话语中带有的颤抖声分明觉得她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拿着无绳电话在房间里团团地转。
        林一帆一声不响地边听边思考如何为吴海丹想办法帮忙。待吴海丹叙说完毕,便胸有成竹地说:“ 好吧,等我把我儿子哄睡着了,就去你那儿。”话刚出口,林一帆的儿子小张问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抱住妈妈的腿,大哭起来,“ 妈妈不走,妈妈不走......” 林一帆即刻放下电话,连忙抱起心爱的儿子,边拍边哄,儿子的哭声制住了。但孩子怕妈妈离开,他再也不愿上床,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脖子,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此时,放在桌上没挂的电话里,传来了吴海丹的无奈地叹息声。林一帆搂着儿子,重新拿起电话安慰着吴海丹。这时,张运帷轻轻地推门而入,“怎么还没睡? ”
        林一帆答非所问 “ 晚会的场子都收拾好了? ”
        “ 收拾好了。我办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快睡觉吧!” 说着,张运帷转身往睡房里走。  
        “ 你别走啊,我有话与你商量。” 于是,林一帆把吴海丹打电话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张运帷同林一帆一样热心快肠,助人为乐。听完林一帆的话语,便不加思索地说:“ 你去陪吴海丹我没意见。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呢?再说了,吴海丹这么晚打电话来求助于我们,第一:她真的需要帮忙。就我的体会,人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好开口求人。第二:当一个人需要帮忙的时候,脑子里霎时像闪电一样会把所有可能会给予帮忙的朋友一一排列出来,最后确定的那位朋友,便是可信赖,可依靠的。也有的时候,需要帮忙的人他或她可能不会做出任何排列,脑子里闪出的第一影子就是他或她认为最可信赖与依靠的朋友。何以为朋友,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可以相信和依赖的人......
       林一帆听到张运帷的一番高谈阔论,心里的气不打一处出,暗暗地埋怨道:“ 麻烦找上门,难道还感到莫大的自豪与骄傲不成。这个忙也不是说不去帮,而是要拿个主意怎么帮。”这些话又不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因为桌上的电话还没挂呢。于是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丈夫的谈话。“ 现在不是要你来作逻辑思维分析讲座,我尊敬的先生。”
        张运帷不介意妻子不耐烦,仍不紧不慢地说:“ 此刻是深夜十一点过十分,最后一班公共交通车在凌晨两点。此时我在想,你该怎么去?吴海丹住在离我们这里,开车都要四、五十分钟的遥远的海湾旁,而当时我们又没有私家车。你就是立即去搭公共汽车去,从公寓门口上二十二路,二十六路,或者是二十八路公共汽车到中心车站,然后从中心车站转车直搭吴海丹的住所。这样七拐八转,一个小时能到,算是幸运。然而,时至午夜,你一个女子深夜在外奔波,我也放心不下。况且,孩子也离不开妈妈半步,尤其在夜间。”
        听到这里,林一帆心里稍微热乎了点。感慨地想:丈夫心里从来都是他的论文、他的事业。今天总算腾出那么点空间想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到底是血浓于水呀。  
        林一帆手里仍拿着电话,张运帷便坐对面椅子上,吴海丹在电话的那边,三个人像开电话会一样。商量的结果:林一帆一家三口都去给吴海丹陪伴。
                        六
        吴海丹与林一帆的丈夫张运帷同在一个办公室里。她与林一帆年龄相仿,也有一个与林一帆儿子一样可爱的同龄女儿。并且都是从中国同一个城市但在不同的时间来澳。既是老乡,又有同样的生活经历,时间一久,自然便成了朋友。出国前,吴海丹曾是一所颇有名气的体育学院运动人体科学保健康复专业的讲师。她的工作虽然是整天教与搞运动的人们治伤推拿,但她的言行举止及那匀称的中等身材看上去更象跳舞的文艺工作者。她那小巧的五官得体地配搭在瓜子形的脸蛋上各有各的美丽,秀气里透着灵气。一头乌黑的头发及细心呵护的发型将白皙的脸庞衬托得细腻玉润,光彩照人。
        一般人以为,大学里的讲师、教授、学者之类的人们,免不了高的或低的鼻梁上要配有一付金丝眼镜或厚厚的近视镜片眼镜。有些人还认为,近视眼镜度数越深,好像学问越大。吴海丹不这样,虽然学问做到了讲师,但她不需配戴任何眼镜,什么近视眼镜、隐形眼镜等清一色不沾边。视力一点五,好着呢。如果她跟你在一起说话说得高兴时,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快速移动着,而水灵灵双眼皮的眼睛也盯着你不停地眨巴眨巴着,让你搞不清楚是她的嘴巴在说话还是她的眼睛在说话。活泼动人得让人丝毫没感到她居然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妈妈。当她与你熟悉了,她总是给人一脸和颜悦色的微笑。这种微笑很含蓄,但不轻佻。她的衣着讲究但不奢华,一看就是东方知识女性特有的韵味及稳重的打扮。
        吴海丹说她并不喜欢她的专业,但在她上大学之前,中国已历时十年没有高考的说法。终于有一天听周围比她年长的大哥哥、姐姐们说准备高考,她象好玩似的试着考,反正年龄小,今年没考上,总结经验明年再接着考。就在这种有准备没压力的情况下,当年的吴海丹兴冲冲地走进了考场。结果呢?真有点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一考便中。当她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全家人都为她高兴得不可乐乎。其实呀,吴海丹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中国人民大学的新闻系的一名学生。但不知怎么个阴错阳差,数学和化学考得不错。中文反而考得一般,结果被莫名其妙地分到了某地一个体育学院,学什么保健康复专业。为大学毕业后将成为某一个体育队的队医作准备。在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无疑是天上掉馅饼,让人喜出望外的事儿。然而,专业不为己愿,多少有些遗憾。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分什么专业就读什么专业。无所谓个人喜不喜欢,反正能够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是件高兴不能再高兴的事儿,就算专业不如自己所愿,又有谁有那个胆量为了专业而放弃这渴望已久的上大学的机会呢?  
        毕业后留校任教,说来这应该是个不错的差事,但这也不是她的心愿。然而在那个时候,有多少事是随人心愿的呢?留校任教你不喜欢,在十几亿人口的中国,还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呢。要知道:心愿能不能实现是运气问题,上了任的工作做得好不好是能力的问题,谁愿意别人说,这个人工作能力不行,占着茅坑不拉屎,一辈子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为此,尽管她不喜欢她的工作,她还是很努力地去做,令她安慰的是:付出的努力,多少有些回报。不到几年,她从讲师顺利地晋升到副教授的职称,再后来还有幸地成为出国访问学者。
        在那论资排辈的年头,当出国访问学者,可以说是所在大学里不是资格老,就是职位高。一旦得到这个头衔或机会,真可谓是名利双收。
        学者,此名一听,如雷灌耳。学问深奥,知识渊博,在某一学科领域颇有建树的人为学 者。多少读书人做了一辈的梦都攀不到这个学术高峰。
        出国访问学者,顾名思义,就是学术界人士到中国之外的国家作学术访问和交流。这实属一个美差。在外学习期间,国内的工资照发。在外有生活费。在访问、交流时,一般都没有具体的教学及科研任务。只是在作交流的所在大学里与当地的学生们一起听听课,在图书馆里看看书,在办公室里写写文章什么的。应该说,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压力。有许多访问学者利用这宝贵的时间著书立说,发表论文,把西方国家大学里好的教学及管理经验带回中国,真正达到学者访问与交流的目的。但也有些访问学者除了学习、交流外,还能做些额外的事情,从中获得更多在异国他乡的生活经验。
        比如说吴海丹吧,在悉尼生活时,她找到了一份住家工的工作。什么是住家工呢?就是在雇用住家工雇主家里干一些家务活儿,诸如:洗衣、熨衣、作饭、刷碗、等日常家务事。吃饭、住宿不需交钱,每个星期还可以往中国打一次长途电话与家人联系。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国际长途可是好几澳元一分钟喽。除了这些,还有工资。
        天啊,这不成了保姆吗,多没面子呀。其实不然,真正的保姆是没有这样待遇的。洗衣有洗衣机,刷碗也有刷碗机。至于熨衣、做饭,对能干的吴海丹来说,只算是调节生活的润滑剂。说起做饭,多数时间只是给这家的两个孩子加上吴海丹自己三个人的饭菜。那吴海丹在这家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呢?就是教这家两个孩子的汉语。她找到的这家雇主是个有名的会计师。男主人开自己的会计事务所,听说生意做得比较大。女主人在一家投资银行做主管。他们的父辈来自英国。但他们一家人对中国和中国文化都非常感兴趣。他们当时认为,中国改革开放不久,有庞大的市场,巨大的潜力可以挖掘。说不定哪天去中国投资。
        刚开始,吴海丹给他们家人做饭,两个孩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说什么糖吃了爱发胖,盐吃多了对肾脏不好。因此他们的调味用料只是柠檬汁。后来,经过吴海丹对食品的再三解释分析,对营养均匀地搭配及对味道精心地调拌,从此他们不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挑食,就连中国的凉拌海带丝、海蜇皮都吃得津津有味。从某种程度上,难道不认为吴海丹又在不遗余力地弘扬了中国饮食文化吗?更令两个孩子父母高兴得是,只要跟吴海丹在一起,两个孩子就非常努力地试着讲中文,而且越讲越自信,越自信就越讲越好。
        正因为慢慢得到会计师一家的信任,当他们一家出去度假时,才让吴海丹独自为他们看房子。
        当一年的访问学习时间快到时候,吴海丹与一位来自同一座城市但不在同一所院校工作,也是同一时间来悉尼另一所大学作访问学者的朋友结伴在回国之前周游澳大利亚。有一天,她俩来到了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一个叫本迪戈的中等城市。路过一个交通灯的地方,看到一大堆人围得水泄不通,她无意凑热闹,仍一个劲地往前走。当她差不多快走过那堆人旁边时,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焦急地哭喊声:孩子啊,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吧!周围的人有的忙着打电话叫救护车;有的忙着找警察;有的说不是骑摩托车人的错;有的极力地劝着那位母亲别太着急。听到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吴海丹本能地朝着人堆往回走去。顺手拨开人群,挤进一看,原来是一个与她女儿差不大的小姑娘被一辆摩托车撞倒了。
        幸亏是在交通灯附近,当交通灯由黄转红,摩托车逐渐减速准备停下,但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的时
候,行人的指示灯也没有由红转绿的那一刹那,小姑娘一蹦一跳,急急忙忙地,也不知怎么神魂颠倒地一头撞到了摩托车上。说时迟,那时快,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紧急刹车,慌忙之中,不停的啦叭声、小姑娘母亲的呼喊声、周围人们的尖叫声像有乐队指挥一样,同时响起。霎时间小姑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不顾一切地跳下车来,抱起小姑娘不知所措,顿时脸上吓得刷白,双唇发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小姑娘的母亲一个箭步地扑上去,连声大喊:“我的孩子......” 顿时整个场面象煮开的一锅粥,乱了一团。
        吴海丹好不容易挤进来人群,来到小姑娘身边,平静地与她母亲说 “ 我是从悉尼来旅游的中国运动员医生,可以让我看看孩子吗?”小姑娘的母亲疑惑地看了看吴海丹,又用求助的眼光扫了四周围观的人们,好像在询问:“ 你们认为行吗?” 有人说:“ 不凑巧,救护车队今天罢工,要到晚上八点才复工。应该请这位医生女士先看看再说。”倒是那个一直抱着小姑娘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用一种渴求的眼神近似乎乞求的眼光焦急地望着小姑娘的母亲,好像在说:“ 请她先帮孩子看看吧。” 小姑娘的母亲看到吴海丹真诚的眼神及温和地微笑终于信任地点了点头。
        吴海丹叫年轻人把小姑娘平放在地上已铺好的衣服上,拿起小姑娘的手,切了切脉搏,翻了翻眼皮,仔细地观察了片刻,做完了人工呼吸后,用大拇指在人中穴位上使劲地按了一下。不一会儿,小姑娘微微睁开眼睛,嘴巴轻轻地动了一下,好像在喊妈妈。小姑娘的母亲惊讶得口瞠目呆,迫不急待地想抱起女儿亲吻。但被吴海丹平静地制住了。“等一会儿,再观察片刻。” 小姑娘的母亲激动地屏住气,灼热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正在全神贯注诊治她女儿的吴海丹,心想:我的上帝,这么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子,竟如此神通,七按八摸,没几下就把我晕倒的女儿救醒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这位女子是从悉尼来的游客,还是上帝派来的神仙......
        小姑娘平安地睁开双眼,莫明其妙地环视周围的人们,用眼睛搜寻着自己的妈妈。小姑娘的母亲终于按捺不住的热泪夺眶而涌。此时,她不知道是该先抱起醒过来的女儿,还是先拥抱救她女儿醒过来的中国女子...... 四周围观的人们惊声四起,啧啧称赞。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尤其激动,紧紧握住吴海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 谢谢,谢谢。你不但救了小姑娘,同时也救了我。”吴海丹不解地问:“ 此话怎讲? ” 年轻人回答道:“ 今天发生的事,先不管是谁的错。小姑娘撞倒在我的车旁,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小姑娘有什么不测,就算小姑娘的母亲不追究我的责任,我一辈子也会自己谴责自己,良心无法让我得到安宁。撞倒在我车旁的人,毕竟是个孩子。现在你把她身体治好了,也把我的心病去掉了。”吴海丹听到这里,有些感动。心想:“ 多纯真的年轻人,不,不是纯真,是负责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高尚。小姑娘撞倒在他的车旁,许多人都说不是他的错。要知道有些人发生了车祸,明明是开车人的错,这开车的人也会千方百计地想法子推卸所有责任。今天这件事要是换了别人,一踩油门溜之大吉,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这位年轻人为了对小姑娘负责,也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不但没离开现场,而且自始至终陪伴着小姑娘,直到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为止。”
         年轻人似乎对吴海丹急救小姑娘方法很感兴趣,便礼貌地说:“ 我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下,刚才你没有用任何药物,但在孩子的身上这里按一下,那里推一下,怎么就把躺在地上的孩子救醒了呢?” 年轻人问话打断了吴海丹的遐想,她微笑地回答说:“ 这就是中国文化的魅力,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得清楚的。如果你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有机会去中国学习一段时间,慢慢就会领会其中的奥妙。”
        看,这就是中国人,走到哪儿也忘不了宣传中国文化。
        年轻人答道:“ 我妈妈对中国文化非常非常地感兴趣,她去过中国很多次。我是在我妈妈的影响下,正开始学习汉语。日后有机会也打算去中国。”吴海丹连声说道:“ 太好了,中国欢迎你。在中国北京、上海等许多大城市,到处都可以看到从西方国家去的人,有的是去学习;有的是去旅游;有的是去做生意;有的是去投资等等......”
        “ 这就是说,在中国你们有很多机会与说英语的外国人练习说英文,是吗?”
        “ 可以这样说,但也不完全是。外语在中国所有的学校是一门必修课,有的学校甚至从小学就开始教学生们的外语,比如:英语、法语、德语、日语等。”
        “ 怪不得你的英文说得如此地好。”
        “ 谢谢!”
        “ 我们在这里,没有中文语言环境,学起来很艰难,看来是要去中国,而且要趁早去。冒昧地问一下,我可以有你的联系地址与电话吗?”
        “ 当然可以。” 吴海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微笑地递给了年轻人。
        此时小姑娘早已扑进了妈妈的怀抱。在吴海丹与年轻人交谈的时候,小姑娘的母亲与她叙说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小姑娘似懂非懂地听着,并好奇地盯着吴海丹看,心想:“这个人怎么跟我们都不一样? 头发怎么是黑的呢? ”
        从未出过门的小姑娘生活在多数为爱尔兰人背景的环境里,会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不同肤色人吗?不过,在妈妈耐心地开导与催促下,小姑娘腼腆地向吴海丹说了声:“谢谢。” 然后,吴海丹给小姑娘的母亲解释道:“ 孩子醒了以后,头不再晕了,问题应该不大。为了保险起见,有空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也无妨。刚才撞的并不很重,只是吓坏了。”小姑娘的母亲如释重负地看了看她的女儿,紧紧拉住吴海丹的手,声情并茂地说:“ 此时此刻,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对你的感激之情。这救命之恩,我和我的全家对你将会没齿难忘。深表感谢,非常,非常地感谢!”
        吴海丹回答道:“ 我是一名体育运动医生,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我的女儿与你的女儿差不多大。作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作为一个妈妈,疼爱孩子是本能。我只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吴海丹的回答不仅让小姑娘的母亲感动不已。连周围的围观的人们也拍手叫好,顿时赞美的掌声情不自禁地响起。“ 你看上去这么年轻,想不到孩子也这么大了。”小姑娘的母亲诧异道。
        吴海丹甜甜地一笑,连忙说了声 “ 谢谢。”
        如此同时,小姑娘的母亲对骑摩托车的年轻人也同样表示感谢说:“ 在某种程度上,我今天很幸运,碰到的都是好人。非常感谢你一直陪伴我们,其实,今天的事,也不完全是你的错,我有很大的责任,没看护好孩子,让她乱跑。”
        年轻人说:“ 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今天我们最要感谢的是这位中国医生。” 说完,与吴海丹,吴海丹的同伴及小姑娘的母亲一一握手道别。
        这是吴海丹到本迪戈看到的第一件事情,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这座城市的文明风貌的缩影及人们的文化素养的高层次。
                        七
        旅游归来,吴海丹紧锣密鼓地准备退房,定购回国机票,马不停蹄地从这家商店逛到那家商店精心地挑选回家的礼物,急不可待地收拾行李及依依不舍地与朋友们一一话别。想到马上回家与亲人们团聚,她对家人的更加思念油然而生,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亲人们的身边。
        待一切安排就序,刚想深深地喘口气时,她收到了本迪戈小姑娘母亲的电话。小姑娘的母亲在电话里说:“ 首先再一次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其次想让你知道:自你离开本迪戈后,我带着我的小姑娘去了医院作了全面的检查,一切安然无恙。在医院里意外地遇见了我的一位在报社工作的老朋友,与她的交谈中,便不由自主地把那天你帮助我们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认为这是一个好故事。于是写了一篇报导刊登在本迪戈日报上。消息一发出,我们家的电话整天响个不停,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要见你,有的还要你给他们诊治诊治。我不知如何是好,便打电话同你商量能否再来本迪戈一趟?”
        尽管吴海丹曾经认为一年访问学习时间在人生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眨眼即逝,短暂一瞬。出国之前与丈夫也商量过,如有机会延长一点时间读个硕士、博士学位什么的那将是她十二分盼望的事情。然而,在准备回国之前的时间里,她十二分盼望的事情非常渺茫的去实现。她努力了,但没有结果。为此便心安理得地打道回府。更何况令她牵肠挂肚的女儿在家天天望眼欲穿地盼她回去。一句话:她的心已经飞了,飞回家了。
       话虽这么说,但听了小姑娘母亲的电话里的一番话,吴海丹依稀感到她十二分盼望的事情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转机。此时的她,不知道,这个电话来得是不是时候?如果说这电话来得是时候,幸好她还没有离开澳洲。如果说这电话来得不是时候,的确让她毫无准备,甚至有点突如其来。但她还是把握住了自己,没有直接了当得推脱小姑娘母亲的邀请,只是婉转地答道: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吴海丹着实意想不到:在本迪戈帮助小姑娘一事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这举手之劳竟产生了如此轰动的反响。同时,这个电话也让吴海丹感到很为难。为难的是:回国的飞机票已握在手中,还有两天,她就要起飞回中国。她已打电话告诉家里她的归程。亲人们早已翘首以待她的回归。她也渴望立刻见到她的家人,尤其是她朝思暮想的宝贝女儿。此时此刻,她的心早已飞到家了。
        当一个离家在外的人一旦打算回家,在回家的前夕,时光特别难熬,真有度日如年之感。如今又出了这一曲,不能说节外生枝,但让人立马改变初衷总有不爽之感。怎么办呢?不答应小姑娘母亲的要求,不,不仅仅是小姑娘母亲的要求,小姑娘的母亲是代表本迪戈许多人们来邀请她的,实属盛情难却。如果接受邀请去了本迪戈,在那里呆一阵子,可以攒点钱,说不定还真可以留下来读个学位呢。  
        好,就答应小姑娘母亲的要求吧。
        反过来想,真的去了本迪戈,那又怎样跟家人、跟孩子交待呢?她已有一年的时间没见到她心爱的女儿。并且女儿已从电话里知道她马上要回去,听到妈妈要回来的消息,小宝贝儿别提有多高兴。如今要告诉家里,她突然改变归期,家人怎样想?宝贝女儿将会有多么失望,想到这,吴海丹没有勇气往下想了。
        还有,吴海丹又怎样与单位领导交代及同事们解释呢?出国访问学习一年,虽然签证时间还没到期,早离境是没有问题的。本迪戈一事纯是一种巧遇,不是访问学习份内的任务。如果不按照归定的时间返回,领导将怎样看待她,同事们又将怎样猜疑呢?言而无信,日后在单位将怎样作人?吴海丹一时没了主意 ......      
        人,就是这么奇怪。生活,没有选择的时候,难免有单一、呆板、乏味、有时候还有些压抑之感。有了选择,又那么犹豫不决、举棋难定、瞻前顾后、甚至还有点惊慌失措。
        怎么办?怎么办?? 吴海丹一连串地问自己该、怎、么、办?
        她,不加思索地拨响了她丈夫的电话。此时,她最需要的是得到丈夫的支持与理解。不巧的是:她那有享有第一把刀誉称的丈夫正在手术台上为一位病人作一个大手术。丈夫办公室的助手告诉她。
        她非常沮丧地,慢吞吞地放下电话。茫然地面对北方,抬头远眺着天空。蔚蓝色的天空象蓝缎子一样,光洁平滑,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此刻,吴海丹心想:如果不去本迪戈,过两天她就要乘坐往北的飞机回到中国。中国在澳大利亚的北面。如果延期回国,她也要往北面走,因为,本迪戈在维多利亚州的北面。“我到底该往哪儿去呢? ”   吴海丹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八字步。不知过了多久,她不由自主地拨响了林一帆的电话。     
        林一帆是个极其普通陪读者。她待人十分热忱且办事干练,是个非常有主见的知识女性。当时的她,并没有在澳洲的某个大学就读什么学位,但,许多正在读学位的女士们,很愿意与她说心里话。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政府的决策人邓小平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中国便陆续有一批批人员出国留学。那时的留学生,多数都是政府公派。因为是政府公派,自然要经过步步择优,层层筛选。慢慢地在让少数人先富起来的倡导下,中国的出国留学生逐步多了起来。这时出国的留学生中不仅有公费的,也有自费的。而这些人大多数在国内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他们到了国外一段日子后,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为了家庭团聚他(她) 们的妻子或丈夫也随之出国。这样,社会上就流传出 “ 陪读” 一词。再后来,中国的富人越来越多了,那些富爸爸,妈妈们把他们的子女自费送出国,为此出国留学的年龄也越来越年轻。也正因为如此,“ 陪读 ” 一词就不仅仅限于妻子陪读于丈夫或丈夫陪读于妻子,也有的是父母(尤其是母亲) 陪读于孩子。
         林一帆的丈夫张运帷原是中国屈指可数名牌大学里的高材生。就是经过那层层筛选,择优选拔后而有幸在八十年代初期获得世界银行的奖学金,就读于英国伦敦大学。读完硕士学位又通过激烈的竞争后顺利地拿到了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奖学金。这样,林一帆在一九八六年初便加入了陪读行列。
        人类之所以称为高级动物,除了拥有语言交流的能力之外,就是还有记忆的储存。是的,人,不能生活在记忆之中。但有些美好的记忆,让人回味无穷,没齿难忘,不可不记。也有些厌恶的记忆,让人回想起来,苦不堪言,彻痛心肺,想忘但又无法忘掉......        
        时至今日,林一帆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出国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年的冬天,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不知疲倦地地飘洒了好几天,白雪皑皑。但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冷。这大约应了老人门常唠叨的:霜前冷,雪后寒的说法。每个早晨,当人们打开家门,映入眼帘的是茫茫的一片雪白,遍地银装素裹。好不清新。抬头眺望,天上白茫茫,举目四周,地也白茫茫,真有天地相连之感。
        此时,林一帆的心情,也是一片凄然茫茫,空荡而冰冷的感觉。虽说她即将要离家远走高飞,飞向那万里之遥的欧洲;飞向那闻名于世的大英帝国;飞向那古老神秘的都市伦敦,但她没有丝毫的激动与兴奋。   
        说来也怪,这次离家,并不是她生平第一次,自十八岁高中毕业以后,下放农村、回城读书、毕业分配等,她已记不清自己与家人有过多少次的别欢离合。但心情从来没有象这次这样的沉重与不舍。说怪也不怪,这次离家不仅是距离的遥远,同时也是国度有异。更重要的是:这次离别不仅那个时候的中国,出国留学是那么神秘及高不可攀之事。至于出国陪读,就更是新鲜出奇的事儿了。既然是新鲜事儿,难免不让一些人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妒忌吧。正因为这莫明其妙的一系列杂事,给了林一帆一种难以喘气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来自于当时的社会,也来自于家庭。
        那一时间,只要认识林一帆的人见面就说:“ 看你多有眼光,找个好老公,不用寒窗苦读,不用酷暑熬夜,轻轻松松地出国享洋福,多幸运呀!”林一帆是个既自尊又自强的人。当时听了这些,尽管心里象是打翻了的五味瓶,甜、酸、苦、辣、涩味皆有之。但她能说什么呢? 没错,她是幸运的。的确,她是找了个好老公。但轻轻松松地出国享洋福,她可没办法苟同。她从来都不是靠依赖任何人过日子的人。然而,这些有必要跟任何人去说清道明吗?这又管谁的什么事呢? 在那个黑白电视都是一种奢侈品的年代,谁不眼红有机会出国的人。在那些人眼里,只要能出国,就意味着有当时一些人们所向往甚至有些垂涎的时尚家用电器,象:电冰箱、电视机、照相机、摩托车等所谓高级物品。
        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林一帆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出国为了什么,她心里象明镜似的,清楚着呢。
        林一帆与丈夫张运帷不仅是同学而且是老乡,他们自幼就喝的同一江水,头顶的同一片天长大。他
们的结合是源于自然而然两小无猜的情谊中;他们的婚姻是不带任何目的地建立在青梅竹马缘分上。婚
后一年,他们爱情的结晶宝贝儿子出世了。
        晋升为孩子父亲的张运帷,丝毫没有改变原来的生活习惯与作息日程。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为了全力支持丈夫的学业,先毕业的林一帆不加思索地放慢了自己专业的发展,抛开了自己所有的爱好,甚至舍弃有可能提升的机会。唯一留下的是要养家糊口的工作。家里任何的杂事,都由林一帆那并不特别坚实但非常有韧劲的肩膀一肩挑。就连身孕临盆的前夕,为准备坐月子时用的煤炭也是林一帆自己挺着个大肚子,一筐一筐地从一楼搬到他们当时居住的第四层的筒子楼里。
        儿子出生后,初为人母的林一帆,万事从头学。原本一家人的事情都由林一帆一人包揽。
        那是要什么没什么的日子,种种艰难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尤其在孩子生病时,不管是严寒腊月,还是酷暑仲夏,更不管是夜半三更,还是鸡鸣拂晓,也只有林一帆一人毫不迟疑地裹着孩子往医院里狂奔。有一次,医院的医务人员都为林一帆大抱不平,瞪着眼直问:“你丈夫呢,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夜,怎么就你一个人抱着孩子来看病? ” 林一帆听罢,泪水含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就是没让它溢出来。并陪着笑脸,连忙说:“ 就看在我一人带孩子份上,请赶快为我孩子看病吧。孩子正在发烧呢。”多亏林一帆从小就没娇嫩过,再难再苦,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一九八四年九月六日,林一帆抱着刚满一周岁的宝贝儿子小张问,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品尝着分离的苦涩,伴送着丈夫张运帷启程赴英,出国留学。
        当火车徐徐启动,由慢而快滚动着的车轮,在一声吼叫的鸣笛声中陡然加快车速,轰隆隆地飞驰而过。就在这一瞬间,林一帆心被飞奔的火车带走了,掏空了……
        列车飞奔得无影无踪,空荡荡的月台上只剩下林一帆怀抱幼儿孤独的身影 ……
                        九
        林一帆只所以叫一帆,是父母希望她想日后的生活一帆风顺。然而,眼前的现实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不如愿。不知是老天爷对林一帆的“ 宠爱 ” 还是生活与她小开玩笑,或是有意给她特殊的磨炼?这不,当她准备申请出国,头一件天大的难题是孩子托咐的问题。孩子不安排好,一切努力都是:芦苇扎进竹筒里—— 空对空。要给孩子一个好的安排,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自然是给两边父母去信商量孩子托咐的问题。
        信寄出去没几天,林一帆先收到张运帷父母的来信,信上所叙不是林一帆期盼已久的信息,张运帷的父母以种种原因,婉言推辞,不愿照料孩子。一时间,林一帆心境凄凉,一筹莫展。她恨不得放弃出国“ 陪读 ”,为了孩子,为了一个完整的家,林一帆什么都舍得放弃。实际上,她已经放弃了许多,许多。在感情的天枰上,丈夫和儿子都是她的至爱,她无法将情感的法码偏向任何一方。一旦非要林一帆作出某种选择,一般的情况下,林一帆会先与丈夫商量之后,选择孩子。因为孩子太小,离不开妈妈的呵护。但这次,与丈夫反复地讨论后,她慢吞吞地将感情法码偏向了丈夫。
        由于孩子托咐问题还没有得到圆满解决,林一帆的出国申请迟迟难以递出。张运帷来信再三催促并提出写信与自己的父母商量。但林一帆怕这些琐事让张运帷学习时间耽误太多及分散学习精力。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张运帷父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以为林一帆在他们与张运帷之间挑拨什么。便坚持要张运帷
不要介入此事,相信她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同时,也终于开始办理出国陪读的手续。
        在那紧闭的国门刚打开不久的时候,老百姓对海外看法有两种极端。要么:国外是金子铺路,钱特好赚。要不,那些不管是援外修铁路的,还是出国访问的。不论是到非洲还是到欧洲的,谁不是出国晃一趟,都是大件(电冰箱等),小件(照相机等)往家里搬呢。要么:国外那种资本主义是人吃人的社会,遍地黑帮,流氓遍野,令人可怕至极。这些在长期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宣传和一些电影及报刊书籍的影响与熏陶下,一时无法让所有人改变多年形成的看法。
        当林一帆寄信去北京办签证,英国领馆给她回信时,还在信上提到要不要带孩子一起去。说实在的,当时的林一帆对资本主义社会是人吃人的社会的教育烙印太深,自己去那个国家都有点心有余悸。带孩子去,压根儿想都不敢想。再说了,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把孩子带去呀。
        这个在医院出世三天后,就由林一帆一手一脚学着哺育的宝贝儿子,除了上班时间放在托儿所之外,其他所有时间,宝贝幼儿无处可以托放,林一帆只能走到哪里将他爱不释手地抱到哪里。下班后,她抱着孩子一起去职工食堂买饭菜;吃饭时,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勺子将食品三下五去二地塞进嘴里,饭菜下肚了,但口里却没有领会到饭菜的味道。
        那个时候的林一帆居住在单位职工宿舍第四层楼上,楼上没有热水,生活中又免不了需要用热水的时候,这样林一帆只有跟别人一样,从楼底下的开水房里将热水提到四楼,此时的她,也只能是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提着一桶热水艰难地挪着脚步,一步一步吃力地攀着楼梯。许多时候,热心的同事与朋友们,他们总是乐意助林一帆一臂之力。但林一帆是个极其自立的女性,她知道自己的生活靠别人帮忙总不是长久之计。此时的林一帆多么希望能生出四只手来调整自己的生活。
        当时,林一帆单位的男同事都以林一帆为榜样,只要他们的妻子螃蟹吐沫 —— 没完没了地抱怨他们的家务事做少了,他们开口便是:你看人家林一帆,一个人撑起家里的一片天。我这么体贴,你还不满意,知足吧,你!他们妻子听完此话,只有棉花条子敲锣—— 没音了。
        倘若某个星期天,林一帆想带孩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比如说:儿童乐园、公园及动物园等。头天晚上,林一帆一定要把孩子哄睡着了后,再去洗衣浆裳。一旦是久雨放晴的天气,林一帆更是要拆被洗单,一搞就是凌晨一、两点是常事。
        一个星期工作六天,晚上小家伙睡觉睡得特别少,自半岁以后,几乎是一个小时醒一次,一点都不夸张。小宝贝儿不是饿了,就是要换尿布。只要孩子一有动静,林一帆就得立即起来,半点儿都不怠慢。那些日子,确是把林一帆折腾得焦头烂额。没有任何一个人与林一帆做个替手,有时候林一帆真是累得手臂抬不起来,连眼皮都睁不开。但她还是不愿让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因为,孩子上的托儿所是林一帆工作单位的职工托儿所。
        每天早上八点半,托儿所的小朋友们都是随他们的妈妈上班的时间到托儿所。一到托儿所就被那个带孩子老太太强迫睡觉。孩子们睡到十一点,妈妈们都准时来给孩子们哺乳。林一帆的儿子瞌睡特别少,连晚上都不怎么睡觉。白天要他睡更是不愿意,不愿意就哭。为了不妨碍别的孩子们,林一帆的儿
子一哭就被托儿所的老太太单独放在另一个没有暖气的房间。冬天,没有暖气的房间大人都感到冷嗦嗦
的,更不用说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子。
        有一次,林一帆还没走到托儿所,老远就隐约听见自己儿子的哭声,于是拼命地往托儿所跑,推门一看,果然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小手小脚冻得冰冷,鼻子、脸蛋儿冷得彤红,鼻涕、眼泪流在孩子胸前,喉咙哭得沙哑。当下林一帆扑向孩子,抱起孩子贴在胸口上,心痛得泪水象堤坝打开了缺口一样情不自禁地涌出来。孩子哭,大人也哭……
        如今,每当回想到这个情景,林一帆的心仍然象锥子锥得疼痛不已。自此以后,每次一到哺乳时间,林一帆都准时跑步直奔托儿所。尤其是张运帷出国以后,林一帆更是使出浑身的解数来温暖和疼爱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宝贝儿子。
        在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的经历。日子久了,有些经历过的事情难免不被岁月的尘埃所复盖,被记忆的灰尘所淹没。但,有一件让林一帆没齿难忘的事情在此不得不提。
        那是一个初冬的中午,林一帆的儿子小问问当时只有一岁半的光景,在托儿所里不小心摔倒且磕碰在椅子角上,顿时血流满面。碰巧,林一帆刚好赶到托儿所,见到此状,她沉稳不惊地抱起儿子就拼命往单位医务所跑。到了医务所,血越流越多。医务所的医生无法应付,急忙叫去单位对面的医院,林一帆急如星火地冲进医院,儿子左边的脸蛋儿,左眼都被鲜血蒙住了。已看不清到底是伤在哪里?医院的一位医务人员见状,大叫道:“莫不是伤到了眼睛,赶快去大医院,去迟了,只怕孩子的眼睛难保。” 听到穿白大褂的人道出此言,再镇定的林一帆两腿顿觉发软,差点儿没跌瘫在地上。但此时的她能瘫下去吗?她是儿子唯一的依靠,她要是瘫下去了,儿子怎么办?她要为宝贝儿子的眼睛争取时间,万一,没有万一!
        当时一位同窗好友在单位为林一帆找车,开车的师傅正在吃午饭,刚吃到一半,听说林一帆孩子发生的事情,二话没说,口里饭还没咽下喉,就发动了汽车。载着林一帆母子及她的好友,一行三人直奔离林一帆所在单位稍微近一点儿的市三医院。   
        路上的行人是如此之多,来往的车辆是如此的繁忙,此时的林一帆真正是:哑巴抓贼 —— 急在心头。平时开车不到二十分钟的行程,今日让她感到此路是如此之长,此道是如此之远。林一帆焦急地紧
锁眉头,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毫无顾忌地滚下来,让她真是度秒如年呀 ……
        好不容易到了三医院。一位年轻的医生正拿着饭碗准备去医院食堂买午饭,见到林一帆抱着满面血淋淋的孩子,毫不迟疑地把饭碗扔到一边,午饭也不去买了,立即开始医治这位受伤的孩子。如今,林一帆想到这一幕往事,对于这些素不相识的好人都会从心灵深处迸发出感谢之情,为这些好人们天天祈祷祝福。
        伤口刚好处在宝贝儿子的左眼眉毛的正中间,年轻的医生为林一帆的宝贝儿子一口气缝了七针。为了孩子本来英俊可爱的面庞日后不留太大的疤痕,针脚缝得细而密。终于,宝贝儿子伤口的鲜血不再流淌,林一帆看到自己心爱年幼的儿子遭受这般痛苦,心疼的眼泪源源不绝地流个不停,想止都无法止住。七针缝在儿子左眉上,却扎在林一帆的心中。开始的几个昼夜,孩子疼痛难眠,林一帆只有抱着宝贝儿子在筒子楼里来回走动。一连三天两夜,林一帆连眼都不敢合一下。往后几天,伤口愈合时又奇痒难忍,一个才一岁半的小孩,哪里知道控制,林一帆又是昼夜难眠,全心全意照料着儿子。在这艰难无比的日子里,多亏单位的同事、朋友及筒子楼里的邻居们的关照与帮忙,林一帆才得以有到楼下食堂买饭及上厕所的时间。今日,虽然时过境迁,林一帆还会情不自禁且发自内心地向当年帮助过她的好人们大声说一句:“谢谢!”
        眼下,她将要与儿子作短暂的分别。分离,本来就是痛苦的事情。可是,孩子的照看问题,象一座天堑一样严峻地横挡在眼前,久久无法圆满解决,令林一帆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及人世间的薄情寡义......
                                                                           
                        十
        林一帆和丈夫张运帷两边二老的家同居住在一个地方,彼此都有健康的父母。按说,孩子的托咐本不应该是个问题。然而,张运帷的母亲是个传统保守且顽固执拗的女人,她认定:“父母在,不远游 ” 是真理。一九七七年,张运帷辞职参加高考,他母亲一百个不同意。这次,林一帆出国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并且所有费用全是自付,张运帷母亲觉得:那么多钱,都花费在坐飞机上,实在是可惜。为此张运帷的母亲更是一千个不赞成。于是,便拿出“ 层管层,代顾代 ” 的家训告诫林一帆:你的孩子,得自己管,我们无法替代。
        喜欢看各种书籍的林一帆,从书本上略知婆媳关系是全世界每个家庭都需要面对的大众化的矛盾关系。正因如此,自林一帆与张运帷成家以来,从没给张运帷的父母添加丁点儿麻烦。这倒不是说,林一帆与张运帷母亲的关系有什么不好。只是林一帆和张运帷这两位带有浓厚书生意气的年轻人有着统一的认识。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最好不求人。凡事求人,矮三分。低声下气象个孙子,别提多没劲。
        这样说,不能算是清高,至少是自食其力吧。独立自信、自强不息,追求个性和自由,同样是我们这个时代积极的产物。不依附于他人,靠著自己的力量和爱人共创美好的未来,这样的生活不仅充满了爱情,也更自由和幸福。况且,他们本来与其家人不居住在同一个城市。
        然而,这次远行,非同一般,迫不得已将孩子托咐一事求助他人,谁知,碰得头破血流。林一帆心里不知有多后悔,怨自己考虑不周全,不该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
        求人不应,自然不是件高兴的事情。但林一帆没有丝毫的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更没有惊慌失措的表现。她是个独立能力极强,但从不一意孤行的人;她待人和气温顺,但绝对不示软弱。的确,收到张运帷父母的来信百分之百地令林一帆失望,而且是失望之极。然而,失望归失望,林一帆又能怎么办呢?争,不是林一帆的为人。吵,更不是林一帆的强项。而这些做法,除了伤和气别无其它。何必呢? 无奈的同时,她只能给予某种理解。毕竟 “ 层管层,代顾代 ” 的说法并没有错。
        尽管,世俗观点,祖父母照看孙子是天经地义。但林一帆并不这么看,倘若不是要出国远行,她这一辈子也不曾想过要把自己的孩子托咐给任何人,再苦再累,她也会把自己一家人捆在一起。要不,为什么要成家?再之,这一去,前途渺茫,不知何日回返?也许,张运帷的父母,思儿心切,想用不带孙子的办法来阻止林一帆前往,林一帆去不了,张运帷会不会早日回国呢?
        你看,这就是林一帆,什么事不为别人着想呢? 一辈子是个操心的命。熟悉她的人,常常这样唠叨着她。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东方不亮,西边晴。张运帷父母不愿帮助林一帆。林一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父母的来信。她的第六感觉告诉她,自己的父母应该不会让她失望的,只不过是好事多磨罢了。
        连日来,林一帆每天都往传达室跑上好几趟,查询自己的信件。结果是爸爸妈妈的信没盼到,反而收到了去英国的签证。天啊,怎么这么快?林一帆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出国手续办得如此顺利。
        “ 怎么办? ” 林一帆自己问自己。看来是当机立断的时候了。
        于是,林一帆只有抱着宝贝儿子直接回家。
        回家第一个见到就是母亲,母亲见到女儿和外孙从大老远回来,那高兴的劲儿自然是不用提了。
        一般小孩在两岁左右时,是出奇的天真可爱。再加上林一帆的宝贝儿子小张问格外的聪明。一见外婆也不认生,大声叫着 “婆婆,婆婆......” 小宝贝儿一叫,更是把外婆逗得乐呵呵,笑得合不拢嘴。于是,林一帆便趁机一口气把托咐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好家伙,母亲简直比演员的演技还高明。刚才还乐呵呵的,怎么一秒钟就变得毫不留情,给林一帆当头一盆冷水。声音不高但语气特别不乐意地说:“上次来信的内容,你爸爸已告诉我了。张运帷是他家的长子,孩子是他家的长孙,当奶奶的不带孙子,我这个当外婆的凭什么带呢?”这一下,林一帆完全傻眼了。难道摆在她的面前真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 ” 了吗?
        正当林一帆坐立不安时,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尴尬。“ 就凭你是外婆。外孙也是外婆的亲骨肉,外婆比任何人都疼外孙。你说是吧?老婆子呀。”林一帆的爸爸从外面跨进门,接着林一帆母亲话碴儿打趣地说道。到底是当干部的爸爸说出的话谁听了都舒坦,林一帆暗暗想到。
        “ 就你会做好人。” 林一帆的母亲面带笑容但语气还是非常强硬地抢白了林一帆爸爸一句。但手里抱着孩子笑哈哈地亲了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好人必须做。” 听了爸爸的一番话,简直是:“ 柳暗花明又一村。” 让林一帆感动得差点儿没哭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的是赌气的话。这些话不是冲着她的。何以是亲骨肉,此时的体现还有必要用语言去解释吗?此刻的林一帆,终于挪开了多日压在胸口上的大石头,深深地吸着一口气,仰望着天空,闭上双眼,象是祈祷又象是如释重负默默地说:感谢上帝,感谢亲爱的父母。
        “ 最近比较忙,没及时给你回信。带孩子的事,没问题。你妈已退休,我也准备退了。你小时候,
我在外忙工作,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如今,有机会照看孙子辈,让我弥补弥补一下,享受享受天伦之乐。”林一帆静静地听爸爸说着,一股暖流奔腾在她全身的每根血管里,激动得每个细胞都在欢快地跳跃着。此时她由衷地感到语言的贫乏,表达能力的笨拙,半天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中国人的生活习惯是:亲人的之间无需说什么感谢话语的。
        每次林一帆回家,都是这样与爸爸促膝谈心,不是探讨彼此写的诗句,就是辩论国家的时事或聆听爸爸的教诲。想想马上就要离开亲人们到那遥远的国度去,林一帆心里酸溜溜的。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只用两只含情默默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凝望着父母双亲。真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 出国的手续都办好了? ” 爸爸关切地问道。“ 该办的,都办好了。现在就是陪小问问在家里呆几天,待他习惯些,我过两天就出发。”林一帆平静地回答着。
                        十一                             
        雪后易晴。太阳终于懒洋洋爬上屋顶。屋檐下滴滴哒哒流着融化的雪水。雪后化凌的气候远比正在下雪的时候要冷得多。真正是:霜前冷,雪后寒。这天,林一帆已收拾好出门的行李,整装待发。
        天刚朦朦亮,林一帆起床了。一大早,她拿起铁锹把堆积在大门口通道上厚厚的雪层铲除得干干净净。此时的她,一点儿冷的感觉都没有。她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杂事都做完,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她是父母的长女,凡事都为家里分担着。以前不管是学校放暑假、寒假,还是毕业工作后每次回家休假,在离家之前,她总要为母亲买米、挑水、担煤、砍柴、洗床单、晒被窝等等...... 一系列体力活儿她都尽可能地包下来。以此表示,为母亲减轻一点家务的担子。
         这次,她所做的比以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次林一帆回来不是休假的,而是出远门之前的辞行。这次辞行不仅仅是辞行于父母。同时还有她割舍不下,不谙世事的宝贝幼儿。
        对于林一帆来说,出国远行,孩子的照看有了着落。其实她并没有感到踏实。她给父母带来的麻烦,实在于心不安。但又有什么办法?希望这种麻烦只是暂时的。
        午饭后,林一帆把儿子的小手小脸洗得干干净净,帮他戴上自己抽空织得新款式毛线帽子。便吩咐妹妹把孩子带去院子里与别的小朋友们一起晒太阳。临别前,可爱的儿子与林一帆亲昵地说:“妈妈,再见!” 林一帆忍不住又抱起孩子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微笑着回应孩子:“ 问问,再见!问问,听话。” 看着儿子一蹦一跳离开了她的视线。  转身林一帆便揣着对故乡更深、更切地眷恋,一步三回头地与父母及亲人们一一辞别......   
        一路北上,沿途不是下雨落雪,就是北风呼啸。即使到了北京,天气仍然是风呼呼,雪飘飘,雾蒙蒙,雨潇潇。
        这风雪交加的天气,无疑给感情细腻的林一帆更增添了几多寒气,几份孤寂。此时的她,犹如杆面杖挂面,心系两头。幼小可爱的儿子留在故乡,相亲相爱的丈夫远在伦敦,而她自己在北京,似乎有点夫离子散的感觉。虽然林一帆是第一次到北京,但她没有丝毫的兴趣去观顾曾经做梦都向往的北京城。美丽的雪景也没让林一帆提起精神去欣赏。丈夫张运帷叮嘱她到北京一定替他去拜访他在伦敦结识的一
个朋友,这个朋友在几个月前已从伦敦回到北京了。不过张运帷与那位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
        林一帆几经周折,终于找到这个朋友的住所。不巧的是:这位朋友在几天前刚刚搬了家。于是几经碾转去了北京大学想试着找找另一位朋友,更有意思的是,这位朋友在几分钟前离开了宿舍,同寝室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多么令人懊恼。林一帆认定北京好像并不欢迎这位从小就梦寐以求想来北京而明天就要远离中国奔赴异邦他乡的游子。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北京的天气仍然是小雨夹雪下个不停。 幸运的是:在林一帆乘的那架飞机即将要起飞的时候,天色已开始放晴。下午三点,林一帆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告别了祖国,告别了亲人们。
                        十二  
        从离开故乡到上飞机之前,林一帆一直让离别的遭心情干扰着食欲。这些天,几乎没饱食一顿热饭。
        在飞机上,航空小姐送来了食品。此时的林一帆已感到饿了。
        一看,尽是些面包、牛肉、生菜、奶酪、加咖啡。这下可惨了。林一帆长到这么大,曾几何时吃过这些东西呢?不吃吧,肚子饿得不行。吃吧,味与嚼蜡,实在难以咽下。没办法,总不能就这么饿着吧。于是,她硬着头皮要了一份食物。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学着旁边唯一的中国人是怎样用餐刀和叉子。当她囫囵吞枣地吃完所有的食品,没有饱的感觉。她好像有一副破斧沉舟的架势,把航空小姐给的所有东西一扫而光。当她把那黄黄硬硬的小块块赛进口中,味道实在是怪怪的。她边皱起眉头边想:“管它是什么,只要能填肚子,于是努力地把那块黄黄硬硬的小块块吞下喉。” 然后,又把一杯黑咕咙咚的像中药一样液体,一咕脑儿喝了一大口。液体进了嘴巴里,实在是太苦了,难以咽下。怎么办?前后左右都是高鼻蓝眼的外国人,进了嘴的东西,那有吐出来之理呢?也没地方吐哇。此时,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扭过头来撇了林一帆一眼,刚好四目相对,但什么也没说。就这一刹那,更让林一帆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口又苦又涩的液体吞下肚。“这个底子不能掉,面子不能丢。难道是毒药不成?” 林一帆琢磨着。
        饭后,旁边的年轻人向航空小姐询问了他的一个包裹放在什么地方?航空小姐非常客气地回答了他。待他们谈完,林一帆情不自禁地夸奖那个年轻人的英文说得那么棒。年轻人听了很高兴,便与林一帆聊开了。
        原来,年轻人询问的包裹是一个非常高级的瓷器。易碎但体积不太大的物品带上飞机麻烦航空小姐帮忙找个合适的地方搁放一下。林一帆自言自语道:“还有这样的服务。真不错。” 聊着,聊着,年轻人说他是人人皆知的曾获得诺贝尔奖的著名科学家杨振宁先生的研究生。这次要去瑞士与导师见面等等 ......
        之后,林一帆从年轻人那里搞明白了,那味道怪怪黄块块叫 “ 奶酪 ”,那黑得像中药一样的液体,叫 “ 咖啡 ”。这些东西在计划经济时代的中国,老百姓哪有机会品尝?林一帆长到这么大,只在学英文时碰到过“ 奶酪 ” “ 咖啡 ” 这些单词,什么时候吃过?连见都没见到过。今天尝了它,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突然,林一帆想起小时候看过作家梁晓声一篇叫 《 陈奂生进城》 小说,心里暗笑到:“ 这回轮到自己当陈奂生了。”
        为的是节省一点,林一帆到伦敦,没有买直达的机票,而是由莫斯科转机。相对而言,这样的机票稍为便宜一些。几个小时以后,飞机抵达了莫斯科机场。
        本想到了莫斯科有点奢望能去克林姆林宫瞧瞧,该多好哇!
        想得美。莫斯科的气候更冷,零下二十六度。雪片更大,雪花纷纷扬扬下得更稠密。睁开眼睛看到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
        这还不说,下了飞机进机场,机场门口的士兵把每个乘客的护照全部收起来,统一保管。原因是,雪大雾浓飞机不能起飞,所有在莫斯科转机的乘客,都要在莫斯科住一晚上。至今,林一帆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士兵翻开林一帆的护照,看了看护照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林一帆本人,疑惑了半天,然后用充满俄语口音的英文对林一帆问道:“这是你的照片吗? ” 林一帆镇定地点点头。当时,林一帆心里想着两个问题。第一:假如有什么问题,该怎样找当地的中国大使馆寻求帮助。这是在 “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的环境长大的人,习惯于提高警惕。第二:护照上的照片是前两年当选为省系统单位里 “ 新长征突击手 ” 时照的。天哪,就那么两年的时间,不至于老得那么不象样子吧?怎么就看不出是我的照片呢?林一帆盯着士兵,用眼睛询问着。大约是旅途疲倦,难免有点憔悴。林一帆自顾自地想着。好一会儿,总算放行了。进了候机室,哈哈,林一帆又一次开了洋荤,饱尝了眼福。
        迎面碰到一大群金发女郎,个个鼻挺眼大,神采奕奕;人人高挑丰满,亭亭玉立,鹅蛋形脸庞美得让人走过去了还忍不住扭头往回多看几眼。她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几乎每个人手上都夹着一只烟,个个吞云吐雾。林一帆看了不免有点婉惜,心想:“这么漂亮的女郎们,怎么一个个都吸烟呢?多别扭。” 在林一帆看来,吸烟是男人们的事儿。年轻漂亮的女子吸烟,她只是在电影上看过,而电影上吸烟的女人不是特务就是妓女,都是反面角色。小时候叫“ 坏人 ”。没等林一帆接着往下想,一辆大型公共汽车停在候机室门口,把刚从飞机上下来的乘客们一起载到机场旅馆。
        到了旅馆,林一帆被安排与一个中年法国女士同住一个房间。与这位法国女士林一帆只是刚进房门时彼此自我介绍一下后就再也没机会说话了。她要睡觉,林一帆要去餐厅吃晚饭。
        饭厅里,灯火通亮,热气腾腾。除了林一帆,再没看到另一个黑头发的人。林一帆随便拿了点食
品,独自找了个座位,胡乱地吃了些。看了看手表,已是深夜一点,当然这个时间是北京时间,没到目
的地林一帆不可能沿路调表换时间。   
        尽管夜已深,而林一帆没有丝毫的睡意。便在通向房间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走廊里是那么的安静,鸦雀无声。两边的房门一个个都是紧闭着的。此时的林一帆,什么也不想,只盼望天快点亮,乘飞机早点到达伦敦。走着,走着,无意中觉得有说普通话的声音,但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林一帆心想:“是不是今天在飞机上碰到的那个小伙子?自下飞机到现在,就再也没有遇到那个年轻人。” 林一帆继续慢悠悠地踱着步。走到走廊顶头的一间房门口,说普通话声音越来越清晰,听起来像有好几个人在对话。这下,普通话的声音象吸铁石一样让林一帆挪不开步子。她压根儿也没想到,在莫斯科这个转机旅馆里居然也可听到普通话,真有点儿朋友遍天下的感觉。
        在异邦,普通话可以称之为乡音。要知道:在这时候,在这种特定的地方,能无意中听到乡音,对一个第一次出远门在异国他乡,而且语言不通的女子来说,简直是令人有点儿兴奋。顿时林一帆感到从那间房里飞出来的普通话是那么地亲切,并且是前所未有的亲切。
        “ 夜深人静,老站在走廊的中间算是个什么事儿嘛? 别人看到怎么想? 千万别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林一帆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着。
        刚准备走开,可心里又老大不情愿,回房无法入睡,其实,今晚就没打算睡觉。也不知当地是什么时间。房里的谈论气氛越来越热烈。林一帆忍不住不知是寂寞还是好奇,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那间传出普通话的房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一位大约五、六十岁左右的老伯拉开门,笑眯眯地问林一帆:“ 请问,你找谁? ” 这样一来,林一帆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连忙解释敲门的原因与动机。那位老伯客气请林一帆进入房间,一一介绍房里的每个人。
        房里的四个人,其实是老伯的一家子,他的妻子及两个儿子。老伯友好地对林一帆说:“ 你此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们是山东人,但很久以前移居瑞士,两个孩子都是在瑞士出生长大。明早从这里转飞机去瑞士。”“ 没想到在海外出生长大的小伙子们也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一家四口子听了林一帆的夸奖,个个高兴地笑了笑。之后,他们天南海北的闲聊了一会儿。看着老伯的妻子连打了几个哈欠,林一帆知趣地说:“你们明天回瑞士,我明早转机去英国,该歇着了。对不起,打搅了你们半天。”说完,林一帆便起身告辞了。
        夜深了,也因为太累,林一帆回房洗刷后赶快上床睡觉。一躺下,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同房的法国女士起来的动静扰醒了正在熟睡的林一帆。林一帆努力地睁开还没睡醒的眼睛,以为还早,仍然似睡非睡地赖在床上动都没动。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吓得林一帆一咕碌地从床上蹦下来。紧接着就是有人:嗑...... 嗑 ...... 急促地敲门声。此刻,林一帆被这一系列的催促声音彻底地惊醒了。顿时,她好像听到自己“ 怦、怦...... ” 跳动的心脏紧张得差一点快要从喉咙跳出来。她努力地屏住气,竭尽全力地镇定自己。以战争年代军人即将出发的速度穿好衣裤与鞋袜,随手拿起帽子套在头上,还别说,此时的这顶帽子既御寒又遮住了来不及梳理的头发,一举两得。
        林一帆有个特殊的习惯,不管在什么地方,任何时候,不分轻、重、缓、急,在出门之前的那一秒钟,她都要仔细地环视一下周围,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就在此刻,门外的催促声如雷灌耳,林一帆丝毫没改变出门前再回头察视片刻的习惯。同时并默默地嘱咐自己说:“千万别忘记任何东西。” 前后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林一帆冲出房门,一路狂奔,并且边跑边扣上衣的钮扣。
        外面,寒气逼人,在茫茫一片雪光的反射下,分不清是拂晓还是傍晚。林一帆一个箭步跨上了等在机场旅馆门口的公共汽车,还没站稳,车就朝机场启动出发了。
        总算赶到了机场。但林一帆无法乘上前往英国的飞机,原因是:去英国的飞机客满,没座位。“ 怎么办?总不会把我送回机场旅馆吧。”林一帆束手无策地想着。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一会儿,机场工作人员通知她上去德国的飞机,先去德国,再去英国。这下,林一帆只有无条件地听从机场工作人员的安排。尽管去伦敦的一路上,沿途碾转折腾,但免费周转几个国家,那怕只是在机场转转,对于从没出过这么远门的林一帆,倒也觉得新鲜。
        对于德国,林一帆只是一知半解。除了充满好奇外就是有些恐怖的感觉。许多人都认为:人生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是一个人一辈子中的黄金时代,在这黄金时代所学的知识及对某些事物所形成观念应该说是能影响一个人整个人生。林一帆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她和同龄人们一样,娱乐生活除了观看八个样板戏外,就是有限地观看了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及南斯拉夫这些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几部有数的电影。从这些影片中,或多或少看到的只是德国—— 希特勒,纳碎份子残酷、黑暗的一面。
        今日,林一帆将带着这种疑惑,踏在德国的国土上,难免不有点战战兢兢。
        在飞机上刚吃完早饭,飞机就降落在德国法兰克福机场。   
        下飞机的人不多,稀稀落落的脚步声给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都可以听到响声的长长通道带来了暂时的嘈杂。林一帆提心掉胆地跟在为数不多的人群后面,紧张的半步都不敢落下。
        终于到了通道的尽头。随着人群她也来到行李房,那里已存放着各种各样的行李。林一帆小心翼翼在那里寻找了半天,可就是不见自己的行李。这下,林一帆着急了。
        好在,着急的时候,林一帆丝毫没有显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她知道此时只能豁出去了,硬着头皮用她那夹杂着浓厚中国人口音的英语,一字一句地询问自己行李的下落。幸运的是:德国机场工作人员非常耐心地听着林一帆给他们提供信息。她的行李是从北京 —— 莫斯科 —— 法兰克福 —— 伦敦。机场工作人员从林一帆断断续续的交谈中大约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便满面笑容并有意放慢语速轻言细语地告诉她:“你的行李在莫斯科时就被托运走了,现在已经到了伦敦。” 林一帆将信将疑地离开了行李房,径直地找到了去伦敦候机室。
                        十三
        好不容易抵达了伦敦。 刚下飞机,林一帆急冲冲地直奔行李处,人的步子还没跨到行李处,摆放在行李处的许多行李在老远就跳进了林一帆的眼帘,不用环视寻找,林一帆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行李。
        当林一帆怀着如释重负的心情走出伦敦希思罗机 场海关时,她不由自主地回头把这个曾经在书上读过多少遍的希思罗机场看了又看。在书上把希思罗机场说得那么天花乱坠,那么举世闻名。没来这之前,文字的描写是令人多么地向往。今日,林一帆脚踏实地站在此处,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大约就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 的真实写照吧。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邮件。除了电报、电话,通讯的方法就靠写信了。
        林一帆在临出发之前,曾收到张运帷的一封信。信上,张运帷写得清清楚楚说与林一帆约在希思罗机场海关出口门前会面。当林一帆以一种异常激动的心情大步流星地跨出海关大门,便寸步不离地等在信上约好的地方。等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十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 可就是不见张运帷的人影。瞧见身旁别的接机家人一个个兴高采烈地相互拥抱,林一帆难免有点失落。刚才出海关
时的激动情绪已被这无休无止地等待逐渐消磨得无影无踪。
        她时不时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无精打采地自言自语道:只能守株待兔地等在这儿,张运帷他肯定会来机场接她的。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不见张运帷的身影。急性子的林一帆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焦急不安,硬着头皮去替换处递换了些英磅硬币,又一次赶着鸭子上架拨响了张运帷住所的电话。当林一帆正在电话询问张运帷的去向,张运帷不知什么时候已静悄悄地站在林一帆的身后。
        这样戏剧性的会面,没有令林一帆诧异地失声惊叫。一时间,她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想:“ 这老兄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呢?” 眼前是久别重逢的亲人,面前是朝思暮想的爱人。林一帆与张运帷没有象周围那些高鼻蓝眼狂热亲吻及紧紧拥抱。彼此之间平静地保持着中国人特有的矜持与稳重,刻意掩饰着相逢时的激动。只是双方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玫瑰般的甜美的微笑。
        紧接着,张运帷拿起林一帆的行李边走边解释说:“ 预定的班机抵达时,不见你的人影,我便去了机场餐厅吃午饭。没想到,在这段时间里,你已到了。”想想离别后的日日夜夜及这一路奔波折腾,林一帆本来准备一箩筐的话语要与张运帷倾诉,可一见面,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用充满温柔的目光,深情地盯在张运帷的脸上,柔情似水地说了句:“你瘦了 ......”
        
                        十四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
        但林一帆深知,她出国不是来度蜜月的,更不是享受假期的。抵达伦敦的那天,刚好是星期六。张运帷仅利用那个周末的时间陪着林一帆把伦敦市内著名的游览胜地走马观花地逛了一遍。
        星期一的一大早,一切恢复正常。张运帷去伦敦大学上课。林一帆在朋友的介绍下,也去了一所语言学校学习英语。这个学校当年是英国政府免费为非英语国家的人们来英国所提供短期强化英语学习的地方。
        “ 陪读 ”,顾名思义就是陪着读书的人读书。大家都知道,古时候不论中国还是外国,凡属皇太子身边都有个与皇太子年龄相仿陪读者。这个陪读者除了在皇太子调皮时代替受罚外,生活主要的内容就是陪着皇太子一起读书。而象林一帆这样现代陪读者的生活当然不是那么单调,也不会是那样的衣食无忧,更不可能一到国外就立即与正在读书的丈夫齐驱并驾地去学校上学。这群现代陪读者的生活是多面性的。
        在现实生活当中,他们必须要扮演几种角色。一般陪读者与被陪读人的关系都是夫妻关系。居家过日子,不都是:油、盐、酱、醋、茶,正常人的家庭生活。陪读者既然是陪读,首先就要把被陪读的,也就是那个正在读书的丈夫或妻子照顾好。把家料理好。说得通俗点:有点象保姆的角色。就是这个被陪读人的衣、食、住、行,陪读者都要为被陪读人考虑周全,安排到位。说得高尚点:是爱情的魅力,让陪读者甘心情愿地,责无旁贷地,理解、支持、被陪读人的事业。
        要照顾好家庭的生活,没钱怎么照顾?林一帆来到伦敦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是的,张运帷有奖学金,而那有限的奖学金顾一个人的生活可以勉强为之,但要应付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些勉其所难了。伦敦的住房出奇的昂贵。到伦敦的第二个星期,林一帆白天坚持上课,晚上在住所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馆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工作时间为每晚六点到十一点。
        洗碗,咋一听,好像没有感到什么艰难与繁重,不就是用手把碗和盘子洗干净么,一般的人吃饭洗
碗不是很常见的吗?没做此活之前,林一帆也认为没什么,反正从小在家帮妈妈做家务,洗碗是常事。
如今为了自己的生活洗碗还能赚钱,有什么说的呢!刚开始,林一帆还抱着庆幸的心情,兴致勃勃地挽
起袖子干起来。
        餐馆的生意兴隆,繁忙无比。周末的生意则更胜一筹,出出进进的食客川流不息。厨房里两个大水池子,常常是一边堆满了盘子、碗,另一边堆满了锅、勺、刀、叉。厨师是按菜单烧好每个顾客所点的饭菜后,必换一次锅来烹饪,不同的食物用不同形状的锅。意大利的食品离不开奶酪,有些奶酪沾在锅、铲、刀、叉上,时间稍长一点,便像粘胶一样粘在餐具上特不太好洗,必须使劲地擦,拼命地抠。动作稍慢一点,厨师开始催促。因为,几个锅轮流用,用脏了洗,洗干净了再用,一个晚上反反复复,无数个来回。
        锅洗完了,还要打发一大堆盘子,盘子洗了要一个个擦干,擦干了要堆在比林一帆个头还高的柜子里,上下上下,一刻不停地搬来搬去。一口气连续站在水池旁洗了五个小时的碗,下班回家时,林一帆腿肚子象灌了铅一样,挪不开步子。双手泡在强烈的洗涤液热水里,时间一长,手指胀得象葫萝卜,想拿筷子都握不住。真是:耳闻不如眼见,眼见不如实践。不是亲身体验,林一帆怎么也不可想象在餐馆洗盘子竟是这样劳累。
        尽管如此艰辛,但收入非常微薄。有什么办法呢?总比没有分文进腰包多少要强那么一点点。同时还可以利用课外语言环境适当地练习一下英语。遇事,林一帆总是尽量往好处想,聊以自慰。慢慢地,由于生活所迫,林一帆只好把全日英文课程改成半日学习时间。到后来,林一帆索性将自己半日的学习机会也取消了,开始全日打工,甚至同时打上几份工。
        林一帆明白,打工只是为了生存,但终究不是目的。因此,为了尽快提高英语会话能力,林一帆抓紧利用不是课堂的课堂来练习口语。例如:周末在公园散步时,周边会遇到许多热心而年龄与林一帆相仿的女士们,于是,林一帆大胆并热情地与其打招呼,时间一久,便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
        另一个不是课堂的课堂也是林一帆有空常去的地方。那就是林一帆住所的旁边的幼儿园。
        由于难以忍受对儿子小张问朝思暮想,不得不使林一帆常常来到幼儿园。一是:为了 “ 解馋 ” 看到小朋友们便减轻对儿子思念的痛苦。二是:与小孩子们练习孩提口语。日子一久,林一帆与幼儿园的多数阿姨们都认识了。
        除此外,林一帆在住所的墙上、壁上、桌椅、板凳上等整个房间里,全都贴上英文单词及短语。并与丈夫张运帷有约在先,每天晚饭以后,在他们二人的世界里,不准说中文。如果有谁犯规,必定受罚。说实在的,夫妻二人在一起也咬文嚼字地讲英文,的确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刚开始非常地不习惯。没办法,“分秒必争 ” 的紧迫感是林一帆那些吃惯了苦的人的自然表现。
        有谁不认为,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之一。自古以来,中国人的勤奋也是世人皆知的。林一帆的血管里流的是正统中国人的血液,黑发黄肤地道的中国人的长相。加上她出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幼儿时的缺衣少食,年少时的多灾多难,种种的生活磨炼,将林一帆这代人造就成吃苦耐劳的本色也就顺其自然了。
        转眼,林一帆在伦敦生活了将近大半年的光景。在这段日子里,由于语言所限,林一帆只能给意大利餐馆洗盘子;给移居英国多年的华侨车行当修理工;同时还给英格兰老板开的击剑运动员所佩戴的击剑帽工厂当操作工。下班后,立即赶到律师行当清洁工。做到晚上归家,每天中午一包方便面的午餐,早已消化得不知去向,真有饿得肚皮贴背的感觉。
        然而,不管林一帆怎样省吃简用,怎样风雨兼程,日夜奔波,而这些工作的收入除应付两人的日常生活,便所剩无几。要知道,林一帆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她必须要考虑丈夫张运帷硕士毕业后的去向。当然,西方国家的学费不是靠打粗工可以应付得起的。林一帆只是善良地想到能存一点算一点,聚少成多。比两手空空总要强些吧。为此,从伦敦去巴黎当年只要六十英磅就可以成行,林一帆都舍不得花费。
        在任何地方,不会当地语言,无疑是寸步难行。要想改变工作环境,首先得闯过语言关。古语有云:磨刀不误砍柴功。于是,在伦敦打工的生涯中,不管多累,林一帆始终注重语言的学习。譬如说:在击剑帽工厂打工时,林一帆结识了一对早年从比利时移民来伦敦的母女。母亲大约六十多岁,做些勤杂工。女儿看上去也有四十来岁的样子,为缝纫工。母女俩相依为命,在那个击剑帽工厂作了一辈子。这母女俩对林一帆非常友善。尽管她们之间的交谈只限制在上厕所时的巧遇时,及吃午饭的时间里,林一帆还是充分利用这有限的时间与她们作无限的口语练习。
        有一次,那个女儿对林一帆从不化妆也不带任何手饰感到奇怪。林一帆用她那比刚抵伦敦稍为有点进步的英文,加上肢体语言从文化大革命谈起,努力地给她们作了一一的解释。这些解释也不知那对母女是否听懂,反正她们听得很认真,脸上还时不时地露出严肃、惊讶、疑惑、等不同的表情。
        在学习语言的同时,林一帆对当地文化也逐步有所了解。毕竟,林一帆在国内有些英语基础,加上在海外的语言环境及日积月累地不懈努力,林一帆的英语会话有了明显的进步。
        当林一帆在伦敦东区一家修车行里打工时,遇见了一个在伦敦土生土长的黑人小伙子。这个小伙子特逗,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林一帆怎么也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人会这样的生活。比如说吧:这个星期,那个小伙子他赚够了下个星期的生活费,下个星期他绝对不来上班了,享受生活去了。待他把口袋里的钱全花光了,再又回到车行工作。他认为:钱,只要够用。有什么必要日复一日的工作?人光顾着工作,不就成了钱的奴隶,哪有时间享受生活,潇洒人生呢?多有意思,同住在一个地球村的人们,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文化,所调教出来的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多么的不同。当然,这大概是个出奇的典型罢了。
十五
        林一帆的本行是学机械专业的,在理论上,林一帆对于汽车的结构一清二楚。毕业实习时也在汽车工厂滚打过,尽管日后的工作并没有与汽车机械有多大的联系。但在一个朋友的热心帮忙下,林一帆与丈夫张运帷商量后,还是大胆地接受了在一家华人开的修车行里试着工作了一段时间。在这个车行打工,工资并没有太大的改观,但老板中午包饭。更重要的是,林一帆想尝试不同工作,在不同的工作环境里积累海外生活经验。
        车行不大,平时,只是老板自己支撑着。忙时招聘个临时工,象林一帆这样的。除此外,还有前面提到的那个黑人小伙子。小伙子在此车行工作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半职工。这也正好是车行老板所需求的。一个不愿天天打工,另一个不愿天天付工钱。刚好是一个要锅补,一个要补锅,二者相得益彰,配合默契。车行工作的工资计算是按照修车工人的技能与经验来定。修大件,比如说:发动机,变速箱之类,有的可能是三、七开,有的可能是四、六开,也有的可能是五、五开。一些小型修理,一般就由老板给了。
        来车行工作,林一帆早有思想准备。首先:不要指望老板是华人背景可以讲情面;其次:不要奢想女士有什么优先照顾。既然来工作,就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并且要根据老板的要求:来车行修理的每辆汽车,不管哪一个部件坏了,来这个车行修理之后不但要在较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运转,而且要让这些来此车行修理过的车辆,根据本身的质量与年数,在三到六个月之内再反复回车行修理。老板说:“这叫回头客。否则,把车一劳永逸的修好了,顾客们一去不复返,那么车行不就要关门大吉了吗。” 这是一直在 “ 向雷锋叔叔学习 ” 及 “ 为人民服务 ” 的环境里长大的林一帆,第一次听到的生意经。
        在车行上班,林一帆穿的是车行发的裤褂相连的工作服,把头发塞进安全帽,钻到车底干活时,谁也分不出此人是男还是女。有一次,老板吩咐林一帆一个人把一个已修好的变速箱装上车,俗话说得好:“端别人的碗,受别人管。” 老板开口,不管工作有多难、多重,林一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强打精神去干,而且是拼命地干。整个变速箱在既没有吊装设备又没有任何人作帮手,单凭一个人的力气而且是一个体重不足变速箱一半儿的女人的力气,是哭都哭不上去的。怎么办呢?“ 真他妈的黑心烂肝!” 林一帆在心里愤怒地骂了一句。便不动声色地琢磨着,干这样的活光凭力气蛮干不行,一定得用脑子想办法。
        好一会儿,林一帆使出吃奶的力气及灵活的技巧把变速箱装回原位。在年幼的时候,林一帆常常听到妈妈说过的一句口头禅:有人靠,作人靠;无人靠,双脚跳。从装变速箱这件事上,不是又一次证明了人是随着环境来适应环境的吗?
        时至今日,林一帆每每想起这段生活经历,酸、甜、苦、辣、涩五味俱全,同时涌上心头。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当时是怎样把那么沉重的变速箱装回汽车上去的。
        要说当年在海外读学位的留学生们的生活是图书馆、办公室、实验室、住所等几点成一线的单调、枯燥。那么,陪读者们的生活应该用辛劳、奔波、孤独、无望来形容。
        如果说当年政府公派留学生们是祖国花园里当之无愧的挺拔娆媚的奇葩,那么,陪读者们应该就是把红花衬托得更加艳丽夺目,朴实无华的绿叶。名义上,陪读者在当时国内许多人投出羡慕而又妒忌的目光下风风光光地出国了,可又有谁曾知晓,这些曾被别人羡慕的陪读者们,她们在国外的生活是如此地不可想象...... 有些陪读者们除了单纯而善良地对她们丈夫的支持、理解,别无它求。
        有一次,林一帆亲耳听见几位读学位的伙伴们闲聊着,一位来自北京大学法律系而当时在伦敦大学攻读法学博士的小伙子说道:“人,不能随便结婚,倘若有一天,我不爱与我结婚的那个女人,她只是我的妻子而已,永远成不了我的爱人。”此话无所谓对与错。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做既是她丈夫的妻子又是她丈夫的爱人呢? 林一帆思索着。
                        十六
        “ 书山无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 多少个夜以继日的寒窗苦读,多少个接二连三的严峻考核,张运帷都一一顺利通过了。在预期的时间内,伦敦大学的硕士学位即将毕业了。
        毕业,对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而雄心勃勃的张运帷在即将毕业带来兴奋的同时,更多的是忧心忡忡地考虑毕业后的去向。诚然,他拿个硕士文凭,可以立即回到自己的祖国,为中国刚起步不久的改革开放,作出一个优秀公民应该做的本分。他读完硕士学位,可以立即回到母亲的身边,结束她对远在万里之遥儿子的思念。然而,中华民族是个重视教育,偏爱读书的民族。作为炎黄子孙其中一员的张运帷自然更是爱书爱得如痴如醉,读书读得废寝忘食。他认为:硕士不是他在峭陡书山上攀登的顶点,他要在辽阔的知识海洋里奋击遨游,尽可能早日搏击到博士学位的彼岸。如今,硕士毕业,就意味着奖学金的中断。没有资金来源,到哪儿去读博士呢?
        张运帷是个心胸宽厚的人,自林一帆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见过这世界上还有让张运帷着急的事儿。但在伦敦大学学习即将接近尾声时,张运帷着实在晚上有睡不着觉的时候。
        人知常情,当人有了一个美好的愿望,而为了这个愿望的实现而作出了极大的努力。结果,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阻挡了愿望的实现,这让人感到是何等的无奈呀!
        这就是生活。
        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使张运帷因此而消极地无所事事,更没有让他怨天忧人对现实的妥协。此时的他,清醒而积极地向全世界有些大学及有关专业发出了一封封奖学金申请信。此时的林一帆,在外,她作工做得更苦。在内,她除了展现妻子在生活上的温柔与体贴,更重要的是作为志同道合的事业上的伴侣,为丈夫出谋划策,分析眼前的现实,鼓励张运帷为那0.01 的希望,去作 99.9% 的努力。的确是夫唱妇随。
        在伦敦的那段日子里,林一帆凡事从小事着手,张运帷则凡事从大事着想。平日夫妇二人各忙各的,但生活上配合得天衣无缝。林一帆除了无时不刻牵挂着宝贝儿子小张问外,他们的小日子应该是过得忙碌而又充实,辛劳中蕴酿着甘甜。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也是为有准备的人开绿灯的。张运帷是勤奋的,更是幸运的。一封封奖学金申请信发出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先后收到了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三所不同大学发给的奖学金通知书。
        夫妇俩面对着又一次生活的选择。张运帷与林一帆商量了又商量,他们经过周密的思考、比较、权衡,最后决定接受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的奖学金。
        张运帷收到悉尼大学奖学金的通知的时候,已是十一月中、下旬了。通知书上清楚地写到:凡是一九八七在悉尼大学注册就读有奖学金的学生们,必须要在今年的圣诞前一天,也就是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十二点钟之前报到。否则,迟于这个时间的报到者,日后学习期间将付全年学费。付学费与免学费,这可天壤之别的概念。这笔经济帐谁不会算?
        天哪,真可谓:时间就是金钱。
        张运帷一收到通知,就紧锣密鼓地着手办理离英赴澳的所有手续。办签证、订购飞机票、退住房等。原打算参加硕士毕业典礼取消了,当地英国朋友邀请的圣诞聚会不去了。一般办签证至少得提前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张运帷刚刚接到奖学金的通知,离要在圣诞节之前赶到澳大利亚,一共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办到签证,难免不费周折。张运帷除了过天把两天给澳大利亚驻英国大使馆专管办签证的负责人打电话外,还隔三差五的往大使馆跑。遇到办理签证的主管,详细说明了具体而又特殊情况。不知是张运帷的真诚打动了大使馆负责办理签证的工作人员,还是大使馆负责办理签证的工作人员的善解人意,反正在较短的时间内幸运地把签证办到了手。
        俗话说得好,饭是一口一口地吃,事是一件一件地办。签证有了,只是解决了去澳洲的一半问题。接下来就是向旅行社催飞机票了。实际上,张运帷是在同一时间办理签证和订购飞机票的。在西方国家,圣诞节前后的飞机票就象以前中国春节之前的火车票一样,非常紧俏。一般人们都是提前两、三个月预定。如果想在当时买到飞机票,也是偶尔碰巧。无疑,飞机票的价钱就比平时或提前预定的飞机票要贵得多。张运帷是拿到奖学金的学生,去澳大利亚的飞机票由悉尼大学担负。因此,这飞机票的价钱不能过高。再说了,价钱过高的机票,也太难为了他们,因为林一帆的机票得自己掏钱,一下子要付出
两张价高的机票,林一帆夫妇还真有点力不从心呢。
        如今,离圣诞节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价钱合适的飞机票信息仍然是毫无踪影。这下可急坏了林一帆,“ 就价高的飞机票买一张,你先飞去澳大利亚报到,我待圣诞节后,机票缓和一些再说。”性急的林一帆火烧火燎地建议道。
        “沉住气,沉住气,离圣诞节还有些日子,说不定明天有好消息。再说了,就是价高的票也不一定有,旅行社的人说了,现在就是耐心等待退票。还有,我也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伦敦。”张运帷不紧不慢地说道。
        “ 要是没有退票呢?” 林一帆忧心忡忡地嘟哝着。  
        “ 乌鸦嘴,别那么没信心好吧?旅行社的人说了,凭他们的经验,退票是每年都有的,只是时间迟
早的问题。”
        林一帆听了丈夫的解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有守株待兔地熬着。一连几日,林一帆无心做任何事情,望眼欲穿地翘首以待旅行社打来的电话。
        还别说,好事多磨。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张运帷终于收到了一家旅行社朋友打来的电话,告知有去澳大
利亚的退票,但只有一张,并且当天晚上十一点半起飞。张运帷在接电话时不加思索地答应买下这张退票,并立即赶到旅行社付款。如此同时,林一帆订了一张晚几个小时起飞由日本东京转机回中国的机票。
        从旅行社回到住所,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林一帆把居住了一年的房间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遍又一遍,该收拾得早都收拾好了。真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冰箱里还有所剩不多的蔬菜和一点荤菜,林一帆快速烧好,分成两份,一份为午餐,另一份作为晚饭。张运帷看到桌上摆好的饭菜,津津有味地大口大口地吞吃着。林一帆静静地坐在饭桌的对面,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注视着丈夫,看到他贪婪地吃着自己煮熟的饭菜,心里溢出一丝丝甜蜜的同时更多的是泛起一层层的惆怅。想起他们俩今夜劳燕分飞,顿时食欲全消。
        “ 你怎么不吃呢? ” 张运帷吃得差不多时,好像如梦初醒似得向林一帆问道。
        “ 我不饿。” 林一帆盯着张运帷淡淡地说。然后指着收拾好的行李,接着说:“ 这是你带去澳大利亚的的箱子,那是我带回中国的东西。你到了澳洲,办好了入学手续,立即回国。我和儿子在家等你,过完中国新年,我们一家三口将去澳大利亚过日子。”
        说着,说着,送他们去机场的朋友开车在楼下等他们了。
                        十七
        一九八七年三月五日上午,林一帆一家三口平安抵达悉尼。开始落脚在悉尼大学附近的一个小房间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一帆一家才真正团聚在一起,过着朝夕相伴的家庭生活。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一帆的陪读生活有了些无形或有形的变化。
        以前在英国伦敦给丈夫陪读时,林一帆除了拼命打工,就是对宝贝儿子朝思暮想地挂念。由于语言的限制,生活基本上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但她可以凭借东方人的独特慧眼在辛苦奔波的路上,利用走街串巷的空间来观察,工作之余从报刊杂志地阅读中及饭前茶后的时间来思考。无疑,英国是个文明而传统的国家。她文明从生活的细微之处表现在: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只要有孕妇,老人上车,自然有人主
动让座位。她的传统就当年林一帆生活的范围里:几乎看不到一个有色人种工作在白领社会里。
        到了澳洲,她仍然想到的还是打工赚钱。居家过日子,不工作怎么行?但这个时候的她,首当其冲的是得把儿子的生活安排好。孩子初来咋到一个新的生活环境,看到的周围人跟以前在中国是不一样了,听到外面人讲的话也是那么的不同,半个字都听不懂。这些林一帆都要给孩子仔细讲解,耐心地说给孩子听。别看孩子年幼,跟他讲什么好像都不懂,可以强硬地把他丢在幼儿园里,任其自然地适应。不,林一帆可不愿这样做。不愿意这样做并非是林一帆肆意宠惯孩子,而是她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合家团圆的生活。替孩子想想,来澳洲之前,他生活的周围除了外祖父母还有他的表兄表弟及好多跟他长得一样可爱的小朋友们。如今他的身边只有爸爸,妈妈说的话他听得懂,别的一概不知。要让孩子走出家门上幼儿园得让他在心理先适应新环境。心理适应了再上幼儿园去。
        当然喽,对任何环境的适应都是有个过程的。刚开始,儿子小张问去了幼儿园肯定是不适应的。林一帆为了让儿子尽可能少受些委屈,第一个星期是全天在幼儿园里给孩子陪读。慢慢地是半天陪读,再慢慢地给孩子陪读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直到孩子每天早上进了幼儿园的门就自动跟妈妈说再见。林一帆才结束了跟儿子陪读。
        澳洲是个移民国家,多民族的社会。林一帆刚到踏上澳洲这块土地上就感觉到,只要有真本领,对自己向往的工作都可以有机会去参加竞争。有了这样好的大环境,只要稍微有点上进心的人都没有理由不去探求,不去争取。
        因此,林一帆不会再满足只是打工赚钱及相夫教子的生活。她要抓紧时间趁年轻多学点,多做点。这样,林一帆开始了知足但不常乐的生活,白天打工,晚上上学读书。此时的她显然不仅仅只是个陪读者,同时也是在读者。不过,林一帆把自己陪读的身份永远摆在在读者身份之上。她的理念是:必须要让丈夫全心全意地拿下他的学位,让孩子无忧无虑的幸福成长。在这个前题下,自己再去奋斗。当然这种奋斗的过程之艰难,之辛苦,有生活经验者是可想而知的。
        时光在悄然无声地流逝着,日子不带任何痕迹昼夜分明地运转。林一帆一家过着忙碌又充实,平静且温馨的生活。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林一帆带儿子出去写生回来,老远就听到家里的电话在响。儿子像个小大人的似的说:“ 大约是典典阿姨的电话吧?” 林一帆笑容满面地望着可爱的儿子小张问,心里也巴不得是典典的电话。
        “ 喂,你好!”
        “ 林一帆吗?我是刘典典。”
        儿子歪着小脑袋天真地说:“ Yousee, I am right ” (你看,我猜对了吧)
       “ 你在跟谁说话呀? ”
        “ 我在跟我的小问问说话,我们刚从外面写生回来,在门外就听到电话铃响,问问就说,是不是典典阿姨的电话?我急忙开门冲进来,拿起电话一听,果然是你的电话。这下小不点儿可得意得不行。”
        “ 哇!太棒了,儿子呀,将来比你爸妈更有出息。刘典典在电话里夸奖着问问。哦,对了,林一帆,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 没空也得挤呀,有什么吩咐?。”
        “ 那我现在就去你家,有事当面说。”
        “ 好,好。一会儿见!”
        人们常说:衣服是新的好,朋友是老的好。在海外留学人员,平日各有各的忙乎,大家交往的圈子
都很有局限。人类,是有语言交流的群体,心里有烦恼,有郁闷,自然是说出来的好。然而,西方人讲究“ 隐私 ”,虽然这些留学生们不是当地西方人,但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些习惯也会潜移默化地受影响。这样一来,能与对方或能为对方花时间耐心听取倾诉衷肠的人就更有限了。
        林一帆与刘典典应该就是这更有限的人群中的一对儿。
        转眼,刘典典到了。
        “ 他们爷儿俩呢? ” 还没进门,刘典典便问道。
        “ 知道你有事找我,刚才把儿子送到他朋友家去了。张运帷一早上去了办公室,不到晚饭时间难得回来。”
        “ 他不是拿到学位了吗?还这么忙,星期天也不在家。”
        “ 习惯。几年的生活习惯,不是一下子就改得了的。再说了,学位是拿到了,但学位不能当饭吃。拿学位是为了找好一点的工作。他学的是‘ 东西方比较教育 ’ 工作面也不是那么宽,只能在大学或国家教育部研究机构里找。但这些地方的工作名额很有限,一时半会儿还难得找。”
        “ 别着急,工作总是找得到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 那是自然。你找我有事,说说吧。”
        “ 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邱实他不对劲,而且是越来越不对劲。” 刘典典烦恼地说。
        “ 别烦,别烦,坐下来慢慢地说。” 林一帆安慰道。
        “ 邱实来澳快三个月了,刚开始有点新鲜感,日子过得还行。可没多久他就不自在。”
        “ 为什么? ”
        “ 他说:‘出国之前,没想太多,说出来就出来了。许多人都在寻找出国的机会。我老婆在外留学,办我出去。轻而易举得有了这个机会,没理由说不呀。’”
        “ 这是实话。” 林一帆插道。
        “ 谁知来澳后,遇到的都是妻子陪读于丈夫,丈夫陪读于妻子的寥寥无几。于是,感觉特别不好。”
        林一帆心想 “ 果然是为 ‘ 陪读 ’ 二字闹别扭 ”。
        但她还是解围地说道: “ 这是可以理解的,生活环境不同,总得给人一个适应的过程。”
        “ 他来都来了快三个月了,还什么适应过程。我当时到悉尼的第二天就去中国城找工作。就算适应是有个过程,但总不能不与外界打交道就能适应吧。就象那天在你家参加派对,他整个儿是哑巴一个,压根儿自己孤立自己,真让我恨铁不成钢。”
        “ 话可不能这样说,典典,你应该体谅他。他本来在电视台搞他的电子技工好好的,他老婆大人——你,出国了。他有出国的机会他不出来,你答应吗?出国,你是主动,他是被动。这是你的选择。”
        “ 说得也是。平时他哪儿也不去,那天经过我苦口婆心地劝说,别人家你可以不去,林一帆家的派对你不能不去,我与她,是谁与谁呀,这个面子你一定要给足。谢天谢地,他总算来了。”说到这里,刘典典的语气缓和多了。
        女人,并不奢求从男人那里得到很多,很多。就像清洗过的丝绸连衣裙,只要用低温的烫斗轻轻地熨抚,即刻,所有的皱纹都会无影无踪,熨得平平展展。劳累过后,丈夫的一句“ 幸苦啦 ”,足以让这个女人像吃了蜜糖一样,心里甜滋滋的,疲劳顿时消去了一半。这不,邱实听了劝说,刘典典不是也很舒坦吗。
        “ 真正来说,邱实与我的性格恰恰相反,他是安逸于现状的人,而我则喜欢折腾。人哪,就是命,坐着的菩萨坐一辈子,站着的菩萨站一辈子。”
        “ 挺活泼的人,怎么一下子这么老成了呢?什么命不命的。你刚才不是说了你喜欢折腾吗,这不是命,是性格。”        
        林一帆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中国龙井茶。说道:“ 这不知是大男主义的表现还是过于自卑。现在的关键是邱实有心理障碍,这个心理障碍的焦点就是他陪读于他的妻子。”        
        “ 我就纳闷儿了,为什么丈夫陪读于妻子,心里压力那么大,感觉那么不好。而妻子陪读于丈夫,陪读的妻子们,一个个操劳不停,看到他们,哪一个日子不是过得有滋有味的。”
        “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呀,典典。别人日子过得怎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邱实的感受我是能够理解的。这我有体会,深刻的体会。”
        刘典典瞪大双眼不解地盯着林一帆,心想:“ 今天是我找你谈我的郁闷,还是你给我吐你的苦水呢? ”
        林一帆自顾自的继续说:“ 为什么丈夫陪读于妻子,心里压力那么大? 这应该从两点来分析。第一:说明这个陪读的丈夫是个进取心很强的人,假如把压力变动力,也去读个什么学位,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
        “ 什么进取心强,我看他是虚荣心强。先不说手头没有两个人的学费,就是有,他也为必去读什么学位的。他本来就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要是他象你们家的张运惟,我情愿陪读。”刘典典有点气恼地说。
        “ 我这不是跟你分析嘛,你急什么?” 林一帆解释说。
        “ 好,好。我不急。再谈谈你的第二点吧。”
        “ 这第二点嘛,应该是这么说吧:现在的社会不是原始社会的母系制。在我们的生活圈子里,朋友们在一起,读学位的,不是聊论文、学位,就是谈下个研究计划,或毕业后的去向等等。这些邱实都插不上嘴。这群人中多数是男士,少数是女士,而这些少数女士在这些多数男士中间显得是凤麟鹿角,夺目耀眼。她们自我感觉也是好得不行。因为人们认为这是他们圈子里的主流。
        而不作学位的,是陪读的一群。她们的交谈,多数是在哪儿打工,工资收入好不好?孩子周末上中文学校了吗?哪儿教钢琴或教画画的老师教得好,收费高不高?等等如此之类的交谈。这些邱实也插不上嘴。这一群是女士多于男士, 为数少之甚少的男士在这类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但不夺目耀眼。他们是什么感受,他们又能有什么感受呢?
        这样的境地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开,永远不要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如果没猜错的话,邱实十有八九就是以这样的心态来打发他的日子的。”
        听到这,刘典典忍不住插言道:“ 难不成,我错怪了邱实吗?”
        “ 至少你应该知道邱实他不是故意自己孤立自己,也不要再来个恨铁不成钢了。男人有男人的自尊,他们的感情有时候是很脆弱的。他可能有他的想法,你要耐心一点,找个机会和他好好地,推心置腹地聊聊。”
   
十八
        听了林一帆的肺腑之言,刘典典刚想张嘴说什么,被林一帆及时竖起一只手指制止了。然后林一帆象演员背台词一样娓娓道来:
        “ 现实生活中,虽然说男女平等,男女同样受教育,但实质上男女真正完全平等了吗?人们很爽朗地说道:成功男人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心贴着心支持他的伟大女人。而这个女人,在这一霎那,被这句夸奖的话,顿时忘却了日日夜夜为家庭生活里外奔波的辛劳;洗刷了成年累月孤苦伶仃的悲哀。反之,把这句话换个说法:成功女人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心贴着心支持他的男人。听了这话,那个男人有什么样
的感受呢?会不会觉得此话是那么拗口,那么别扭呢?
        不管人们承不承认,现实就是如此,没法解释。男女平等的政策是存在了,但男女平等的习惯意识只能说相对存在而矣。要不然,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任期那么长,到现在还有谁能记得她丈夫长得什么样儿?而又有谁能忘记美国总统布什的夫人芭芭拉呢?她出现的频率随着总统丈夫的露面而露面,次数多了,想不记得都不行。说来说去,只想说明一个现实,那就是:尽管当今的世界是在一天一个样的变,但万变不离其宗,社会仍然在传统的延续着:男主外,女主内。女主外的有吗?有。多数不是成了大龄女强人,就是离婚成了单身贵族。因此,邱实的不自在你要给予理解。”
        刘典典瞪大的双眼慢慢地眯了起来,静静地听着林一帆的一番叙谈。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完全认同你这个理论,不过也不觉得是谬论。”
        “ 我不是在与你探讨什么理论或谬论。只是告诉你,我对 ‘ 为什么丈夫陪读于妻子,心里压力那么大 ’ 的真实感受。其实,许多陪读者,不管妻子还是丈夫,生活与思想的压力远比被陪读者,也就是读学位的人们压力要大得多。如果没有亲身体会,是无法想象和意识得到的。”
        这下刘典典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瞪得圆圆的疑惑地问道:“ 真的吗? ”
        “ 当然是真的。”
        “ 这我就不明白了。何以见得? ”
        “ 不明白,听我慢慢跟你说好了。”
        “ 被陪读的人们,他们有书读,有学位做。当然他们有他们的压力。不用说,中国人用英文写论文,做研究,肯定有许多难上加难的地方。有时候,一篇论文写了好几个章节,导师一看,说不行。只有老老实实地重新找资料,重新思考,重新组稿,重新写作。一个试验熬了几天几夜,一点小小的疏忽,整个试验就不可能达到所要求的结果。不等导师开口,就得乖乖地,并且是一声不响地,小心翼翼地重新再来。假若碰到脾气直率的导师,而这个研究项目又要得紧的话,在这样的情况下,犯错研究生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听到这里,刘典典忍不住插言道:“ 既然是试验,犯错是难免的。”
        林一帆马上接下话腔:“ 对呀,在试验中犯错可以不去计较。但要从犯错中走出来找对方向这就要时间和精力了。这就是为什么在许多时候,我们看到那些做学位的研究生们,一个个累得耷拉个脑袋,真有抬不起头的架势。他们累呀,这种累,不是象干了一天的体力活,或是在运动场上跑了一上午体力透支的疲倦。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想累,脑袋累,心累。往往这种累更折腾人,更让人显得萎靡不振,力不从心。然而,不管他们怎么累,累得有价值,累得心甘情愿,累得有盼头,累中也有喜悦。”
        “ 可不是嘛,说的一点都没错。” 刘典典附和着。
        林一帆瞄了刘典典一眼,接着说:“ 而陪读者呢,别以为她 (他) 们不做学位,就很轻松。实际上她
(他)们活得更累。她 (他) 们不但心累,而且身累。更重要的是:她 (他) 们累得无望,累得渺茫,累
得前途无亮,累中只有烦躁。你看看这些陪读的人中,在国内的时候,多数也算得上是她(他)们领域的佼佼者。尽管他们生活的年代里,经济不是那么富有,但他们还是充分地享有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权力。要不然怎么可能与那些读学位者珠联璧合呢?”
       “ 对,对,非常对。这种说法我太认同了。” 刘典典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调侃着。
       “ 既然对,往后就要给你老公多点儿理解,少点儿埋怨。” 林一帆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起身往自己和刘典典的茶杯各添加了点刚烧开的热水。
        刘典典一听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为自己狡辩说:“ 不是我爱埋怨,是邱实他想得太多了。既然出国了,管他谁为谁陪读,只要两个相爱的人能天天生活在一起难道不比分开的好吗?”
        “ 一对相爱的人天天厮守一起自然美好,但这美好的感觉不仅仅是整天畅谈什么理想呀、憧憬呀、
文学呀、音乐呀、棋、琴、书、画等所谓高雅生活。但更重要的是要面对生活的现实。人,都要吃饭。吃饭就必须要过问油、盐、酱、醋、茶。这些事情一过问起来人就会感到是那么地繁琐了,事情繁琐了,情绪便烦躁了。情绪烦躁了还有什么高雅,修养之谈呢?生活要有爱,但爱必须建立在扎实的生活中。因此,相爱容易相处难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到这里,林一帆拿起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紧接着说:“ 我认识一个名叫杨若慈的,刚从国内来不久。”
        “ 她有什么特别,干嘛提她? ” 刘典典不解地问道。
        “ 她也是陪读的,给她丈夫陪读。她丈夫在悉尼大学生物系攻读博士学位。就住在我们附近。有时候我陪小张问在屋前公园里玩耍,三天两头的与她在那里碰面。大概都是陪读的人吧,自然而然就有些接触。接触多了便有亲近之感。”
        “ 又是妻子陪读于丈夫,有什么好点子可以借鉴的呢?” 刘典典嘟哝着。
        “ 你先别急,听了完了这段话,你就知道了。” 林一帆耐心地解释道。
        “ 好吧,鄙人洗耳恭听。” 刘典典油腔滑调地开了句玩笑。
        杨若慈,名如其人。此人是外形甜美,灵气逼人。她来澳之前与她的丈夫是大学同学。想想往日,两人饭前茶后沿着绿树成荫而又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边散步边交谈。有时为了一个课题,时而交头接耳地探讨;是而窃窃丝语地商量;为了不同的观点,时而争得面红耳赤;通过争论达到共识后,时而又开怀大笑。如今,这两个人,一个是:一心一意做他的学位。多数时间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试验室、图书馆、住所三点成一线。一天到晚,总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到家开口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今天在显微镜前看了一天细胞样板,眼睛好累呀。” 再就是:“ 有吃的吗? 我饿坏了。” 而另一个则是:以平静的心态边做边学那些她以前从来没做过的家务事。虽说小俩口子在一起的话题不象以前那样热烈地交谈着某一个课题,但两人生活的节奏还是合拍的。说实话,长到这么大,杨若慈还是来澳后才有机会尝试着做家务。所谓的家务事不外乎是:买菜、弄饭、吃饭、刷碗、浆衣、洗裳,打扫卫生...... 等等。可出生在父母都是高级知识份子家庭的独生女儿杨若慈曾几何时想到吃饭还要自己去煮呢?她那双嫩白柔软的小手配有象笋尖似的修长手指从小除了捧书拿笔,就是弹钢琴,学跳舞。为了离家近,考大学时,什么外地名校她都不报考,志愿表上只填她家住的那个城市的大学。一是她住的城市有许多好大学;二是她自信自己有把握能考得取本市好大学。为此,大学几年的日子,连换下的脏衣服都攒到周末拿回去保姆奶奶洗。可现在,什么都得自己动手,什么都得从头学。尽管有时候会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她心里充满了对丈夫的爱。她还是乐意去尝试以前没机会学,而在陪读的生活中必须要做的家务事。
        “ 此人真可谓是:爱情至上呀,为爱陪读。” 刘典典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怪怪的。
        由于杨若慈的丈夫常常感到眼睛不舒服。有一次,她听朋友说猪肝对眼睛好。就去中国城华人肉店买了些猪肝,可猪肝买回来,不知怎么弄。便连忙给朋友家打电话,朋友不在家,那个时候又没有手机。怎么办呢?看看手表,快到吃晚饭的时间。
        一般的情况下,她丈夫回来就要饭吃,吃完了饭后,看一会儿电视新闻,然后又回到实验室。这天,她不想因为自己不会弄猪肝而让丈夫等饭吃。便自作聪明地把一块猪肝放进水里煮了好一会儿。锅里的水沸腾着,煮猪肝的水带着泡沫漫出锅外,流到了灶台上,被烤热的灶台由热水一浇,顿时热气腾腾,同时还发出了呲呲的响声。由于灶台上煤气孔受到水的干扰,燃烧的火焰由绿变红,不到几秒钟火
自动灭了。此时她吓坏了,有点不知所措,竟忘了关煤气开关。
        猪肝不知煮了多久,硬棒棒的象块木头,而且颜色十分难看。杨若慈长到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煮
熟的猪肝会变硬而且还会变色。她以为猪肝还没煮熟。刚准备开火再煮。她丈夫推门而入,一进门就喊“若慈,若慈,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满屋子都是煤气呢?” 她丈夫边喊边敏捷地将所有的窗、门都打开。慌忙赶到厨房。
        一看,杨若慈毫发无损并有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 你吓死我了,宝贝儿。” 她丈夫深情地说。
        听到丈夫如此动情的话语,杨若慈心里甜蜜蜜的。但嘴上却说:“ 我怎么吓死你了? ”
         “ 满屋子都是煤气,难道你没闻出来? ”
        “ 哦,我可没有太大的感觉。火刚才自动熄灭了,开关,我忘记关。” 杨若慈轻描淡写地说道。
        “ 太危险了,这么大的煤气味,你竟然不知不觉,你也太有点儿麻木不仁了吧。”
        “ 怎么,你以为我放煤气自杀呀? ”
        没等杨若慈把话说完,她丈夫不但立即打断她的话语并且用手捂住她的嘴,玩笑中夹杂着关切并认真地说:“呸,呸,乌鸦嘴,尽胡说。”            
         杨若慈便把她弄猪肝的整个过程一一告诉了丈夫。丈夫听后,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是满心欢喜地说:“以后可得要小心。” 然后,还动之以情地接着说:“ 若慈,真难为你了。为了我,你不顾家人的反对,远离故土,撇开自己的工作,来为我陪读。如今还学着做起家务来。待我有空,我们一起学着弄。弄饭也是调节大脑的好方法。再以后,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可要注意对孩子全面培养喽。说着,说着,这对年轻的夫妇自然相拥一起甜蜜地亲吻起来。
杨若慈被丈夫吻得喘不过气来,干脆躺在丈夫的怀里,而她丈夫顺势把她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托起她的头,仍然不停地吻着她。另一只手则在她身上尽情地抚摸着。杨若慈温顺地享受着丈夫对她所作的一切。她深爱着她丈夫,她丈夫也深爱着她。当她丈夫忘情地用舌头舔着杨若慈高高耸起的乳峰时,她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快活得呻吟,并在丈夫的耳边悄悄地说:“我要了,我要你了,快进来吧。” 她丈夫心领神会并迫不及待抱起她往睡房大踏步走去。
说到这,刘典典抿着嘴,瞅着眼,摇着头,满脸似笑非笑。忍不住打岔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林一帆,你就编吧。”
林一帆轻轻摇摇头,不作任何分辨。用手示意刘典典接着往下听。
                        十九
        幸福的时光总是让人感到瞬间而过。
        一晃,杨若慈来澳陪读好几个月了。尽管,刚来时曾打算心平气和得学着做妻子,学着妻子应该做的一切。可天长日久,杨若慈对周而复始的家务事感到象嚼蜡一样索然无味。虽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杨若慈认为自己还年轻,毕竟也受过高等教育,日子应该过得有点激情。家务事要做,但也没必要全职做。这样既浪费了自己的青春,也荒废了自己所学的专业。更把丈夫惯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个大小孩子。
        至于家务事的多与少,谁也拿不出标准来衡量。家务事是越做越有,好像永远也做不完一样。有时候,杨若慈做家务做得腻味了,多么希望她丈夫伸手帮下忙。但她丈夫的逻辑是:有些家务事不做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要有一定的忍受能力。比方说吧,地板脏了可以不擦,但时间长了,不擦有灰尘,有灰尘没关系,不看不就得了吗。家务事除了吃饭,别得什么都不重要。对于丈夫的理论,杨若慈无法认同。看到家里的脏东西故意视而不见,这不是她这个出生在医生世家人对生活的态度。因此,只有她自己来把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待一切收拾妥当,人也累得够呛。人累了,就爱抱怨。抱怨多了,她丈夫也就不乐意了。
        最让杨若慈受不了的是:周末的时候,丈夫也偶尔陪她一起去市场买菜。说是说两人一起去买菜,但她丈夫每一次都不进菜市场,一到市场门口她丈夫就说:“你去买吧,我就在门口边看书边等着,最好快点,回去我要去试验室看看。” 每听到这里,杨若慈都是一肚子无名火,但又无处可发。
        不管怎么样说,杨若慈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对丈夫的心情也是理解的。再加上,她觉得丈夫
说得也没什么错。不就是买点吃的东西吗,何必要两个人呢? 这理解归理解,但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杨若慈想:谁没读过书呢,读书也应该有生活。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出来买东西,何必不一起去挑选?两人一起商量,一起买,一起 弄,然后一起吃,不是很惬意的事吗? 买东西嘛,不仅仅是单纯地买东西,是一种放松;一种欣赏;一种挑选;一种默契;默契产生浪漫,浪漫才会提高生活情调。
        可她丈夫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整天除了饿了吃饭,困了睡觉以外,就是拼命读书,做实验。有时候杨若慈自问自答:“ 他以前是这样吗?好像不是。否则我怎么可能在那么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他呢? ”
        杨若慈不想了,越想越来气,越气又越闷。为什么这所有的破事都要我一个人去办,我都成什么啦? 保姆不成!买完东西出了超级市场,一声不响,没精打采地回家后,愤愤地丢下一句话:“以后再也不要你与我一起去买东西了。书呆子。”
        她丈夫莫明其妙而又求之不得地说:“ 好哇。” 话没落音,一溜烟地跑到试验室去了。气得杨若慈眼泪汪汪......
        此时的杨若慈,别提有多后悔,千不该万不该,放弃自己事业,扔下自己的工作,抛开自己的兴趣,为了爱情来陪读。殊不知,日子过得这么窝囊。
        气,跟谁解呢? 闷,又跟谁倾诉呢?把自己认为气人的事说出来,别人还觉得不足挂齿。想去上学,手头的经费不够。想出去找个工作,与自己专业有关,英文不过关,别人不愿雇。就是一个办公室的办事员也无法找到。工厂的工作,长到这么大,压根儿就没进过工厂,到哪里去找呀?思前想后,进退两难。可也不能老在家烧饭洗衣呀,长期以往,整个人不痴呆也迟钝。不,一定要出去工作,要接触社会。
        刘典典不时地点点头。意思是:对,应该这样。            
        林一帆没作任何回应,自顾自得接着说:“人不可貌相。别以为杨若慈看上去象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小玲珑,秀气可人的样子。却有着那种独立自信,自强不息,不依附于他人的性格。她豁出去了,白领工作找不到,就试着去工厂找,反正不能再整日呆在家里。只要真心实意去找,去闯,工作总会找得到。”
        “ 形势所迫,环境所逼。” 刘典典又冷不丁儿冒出一句。
        说干就干。杨若慈开始去图书馆翻报纸找广告,电话里说不清楚,就去工厂门口直接询问。真可谓工夫不负有心人。在杨若慈坚持两个星期的时间,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皮鞋厂作包装工。手头活,就是把生产好的皮鞋擦净擦亮,然后用纸包好放进鞋盒里。没有太高深的技术性,但要做得快,技巧多少还是有点的。不过这点技巧对聪明伶俐的杨若慈简直不在话下,心有灵犀一点通。最让杨若慈满意的是,她工作的环境相对来说比较安静,包装室与生产车间隔开了一些距离,里面只有她和一个希腊姑娘。
二十
        日历一页一页地往下翻,光阴一天一天地流逝着。转眼,杨若慈在鞋厂工作三月有余。虽然工资不高,但杨若慈的银行存款是直线上升。她想:尽管这样的生活不是她要的,也只是暂时的,等学费凑齐了,就去报名上学。
        思想是行动的主宰,生活有了目的,行动必然就有了动力。圣诞节的前夕,是澳大利亚每个行业最忙的时候。杨若慈工作的鞋厂也不例外。于是,加班加点就在所难免。况且八个小时工作之外的加班费是一个小时有一个半小时的工资。
        生活有时会象平静的池水一样,被温和的微风轻轻一吹,不由泛起层层涟漪;生活有时也会象奔腾不息的长江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生活有时更象辽阔的海洋一样,变幻无穷。
         希腊姑娘已有两天没来上班,听说家里有事,可能还要几天才能上 班。希腊姑娘没来上班的第一天,包装室里只有杨若慈一个人在静悄悄地埋头苦干。等待包装出货的皮鞋越来越多,两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做,做得再快也不显快。
        老板要求杨若慈在原来的基础再多加两个小时的班。平时不加班时,工厂的工作时间为早上七点半开工到下午四点下班。忙时,杨若慈加班两个小时,做到下午六点。刚才老板要她再多加班两个小时,这样她必须到晚上八点才能下班回家。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杨若慈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自己有多累,而是认为加班到晚上八点回家,不就延误了自己烧晚饭的时间吗?想到丈夫从实验室工作了一天回家,人不见人,吃没有吃的,她心里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再说了,加班到下午六点,自己步行回家不算太晚,又不不影响正常的家庭生活。现在要加班到晚上八点,杨若慈觉得有点不合适。又不好直接了当地回绝老板,灵机一动地对老板说:“我得回家与我丈夫商量一下,明天再回答您好吗? ” 老板听了杨若慈的话,疑惑地盯着她足有好几秒钟,心想:“ 小姑娘,这么早就结婚了。” 不过他还是微微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里,杨若慈把老板要她加班到晚上八点的事与丈夫一说,她丈夫听了不加思索地回答说:“ 好啊,这样你每天加班四个小时,一个星期就多出二十个小时,这二十个小时的加班工资,加上你平日的工资差不多是双倍的收入。”  杨若慈听了丈夫的这些话,顿时觉得:六月天吃凉粉—— 凉心。象不认识她的丈夫一样,陌生地盯着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的杨若慈多么希望丈夫说:“ 一天要加四个小时的班,每天总共要做十二个小时,工作时间太长了,别累着了自己,钱是赚不尽的。”
        但她丈夫不但没说她想听的话。反而接着说:“ 以后你每天做晚饭时就多做点,我好回来吃剩的。”
没听完丈夫的话,杨若慈强忍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涌出,伤心加劳累,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
        “ 是有些委屈,那个男人怎么就那样没见过钱,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凡事只想到自己,简直是自私透顶。妻子心里想什么,他竟然一点儿不知道,还配做丈夫吗?” 刘典典大抱不平忿忿说道。
        “ 嗨,嗨,我还没说完呢,你激动什么呀? 待我说完了这段故事,没准你会气得暴跳如雷。”林一帆抑制着刘典典说。
        “ 唉哟,我的妈呀,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在后面吗? ” 刘典典疑问道。
        林一帆没有正面回答刘典典的问题。若有所思地说了句:“ 天下的男人有几个能真正懂得女人的心啊。”
        第二天,一切如常。
        杨若慈跨进她的工作间时,看到一个以前从来没见过年轻人已开始了工作。她连忙放下手上午餐盒和手提包,一声不响地干起活来。工作间里只有杨若慈与陌生的年轻人,整整一上午,他们俩谁也没说什么。上午茶的时间到了,陌生的年轻人给杨若慈送来了一杯咖啡。杨若慈说了声“ 谢谢 ”。
        于是,陌生的年轻人便顺势作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杰克,老板是我的叔父,现在是悉尼的一所大学商管系,学市场管理一年级的学生。大学放假了,叔父说工厂最近特别忙,原来与你一起工作菈娜回希腊去了,可能一时不会回来。于是,我便到这里挣些零花钱来了。”杨若慈静悄悄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往后几日,工作间里热闹了。杰克的话特别多,从澳洲南边的坦赛美尼亚描绘到北边的达尔文;从澳洲人热爱的足球谈到澳洲游泳;从澳洲人喜爱的食品说到他们的穿戴;澳洲人的家庭到社会风俗,天南地北,人文地理,无所不谈。许多趣事都是杨若慈以前闻所未闻,一概不知的。这样边工作边聊天,不但时间打发得快,而且还让杨若慈免费提高英文。
        对于澳洲,杨若慈只是从书本上若知一二。自来澳洲,基本上没有机会与当地澳洲人攀谈闲聊。如今听了杰克的一番言谈,杨若慈顿觉自己不但应该接触社会,了解社会,而且要尽快走进大学,读个澳洲大学的学位,日后找个好点工作。
        一晃,几个星期过去了。杨若慈不再只当厅(听)长,她还时不时向杰克打听怎样联系大学,整个
澳洲大学收费是否一样? 什么学科的学费最便宜? 杰克按自己所知道的,尽可能地一一作了回答。同时还告诉杨若慈,他班上就有两个中国来的留学生。
                        二十一
        眨眼,圣诞节到了。澳大利亚的圣诞是在盛夏期间来临的。
        这年,悉尼市政府在情人港搭起宽大的舞台,举行了盛大的圣诞演唱会。头上顶的是蓝天白云,脚
下踩的是茵茵绿草,这边是静静的港湾,那边是起伏多姿的楼房。人们穿着五彩缤纷的夏装,个个喜笑
颜开,成群结队地赶到演唱会现场。多秀美的景色,多安逸的环境。杨若慈与丈夫观看了几个节目后,便在情人港周围转转,散步又散心。
        当他们漫步到港湾的另一端,看见许多人在此欢聚,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畅饮;有的畅谈;好不热闹。显然,这不是杨若慈夫妇要凑的热闹。他们路过门口,扭头就走。
        刚转身,迎面巧遇杰克。杰克见到杨若慈,两人同时说出同样的问话: “ 这么巧,怎么在这儿遇见你? ” 说话间,杨若慈给丈夫介绍了杰克,又给杰克介绍了她的丈夫。两个年轻的男人彼此握手问好。杰克友好地邀请杨若慈夫妇到舞厅去看看,并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商人协会组织的派对,他叔父是组织者之一。
        来到舞场,杰克鼓励杨若慈夫妇进舞池跳舞,杨若慈丈夫说自己不会跳。
        杰克既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征求杨若慈丈夫的意见,礼貌地说:“ 我请杨若慈跳舞你不会介意吧? ” 此时杨若慈的丈夫能说什么呢?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人牵手搭肩地跳交际舞,而这个男人与自己素不相识,换上谁,能说不介意呢? 本来嘛,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好,而爱情还是纯洁单一的好吧。这一点有谁还有疑异么?
        然而,这个邀请自己妻子跳舞的男人在邀请自己妻子跳舞之前,首先是向他这个当丈夫提出邀请
的,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在征求自己意见的,给足了自己的面子。假如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说不同
意,无疑有太小气之嫌,反而让人瞧不起呢?
          况且,自己的妻子自幼就是个歌舞爱好者。自来澳大利亚为自己陪读,她把自己封闭在家,几乎与社会没有任何接触,最近几个月为了挣学费才走出了家门。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就是当丈夫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去跳舞,难道她就真的不去了吗?既然别人给了自己的面子,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展示一下绅士风度呢?
        这天是澳大利亚人喜庆的日子。圣诞节虽然不是中国人的节日,但现在的杨若慈是踏踏实实站在澳大利亚的土地上。眼前是欢笑的人群,耳边是欢快的音乐,面对这样一个欢歌笑语的场景,有谁能不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还有谁能抗拒这欢欣鼓舞的吸引力呢?
        是的,杨若慈从小就是个舞蹈高手。不管是芭蕾舞、还是民族舞虽然达不到专业水平,但丰富业余生活她的舞蹈水平还是可以肯定的。而她自我感觉跳得最好的应该还是交谊舞。跳舞多好啊,动听的音乐,悦耳的歌声,可以使心灵得到宁静与休憩;风狂的节奏,热闹的场面可以使人忘却忧愁和烦恼。她有什么理由去拒绝舞伴的邀请呢?  
        当杰克向杨若慈作出邀请的姿势,杨若慈面带羞色,用柔情似水眼神瞧了瞧身边的丈夫。欣然而大方地接受应邀。随着悠扬的舞曲,迈着轻盈的舞步,杨若慈和杰克翩翩起舞。“好大的舞场啊。” 杨若慈在心里惊叹着。她打算好好地过个舞瘾,尽情地跳过够。
        优美的弦律伴随着优雅的舞步,他们的配合是如此的默契。他们自由自在地旋转着,无拘无束地扭摆着。加上杨若慈迷人的微笑,妙曼的身材,不时地招来欣赏及惊讶的目光。随着舞群的转动,慢慢远离了杨若慈丈夫的视线。
        他们边舞边聊。
        杰克说:“ 从没听你说过你已有丈夫了,你看上去比我年龄还小,怎么这么早就建立了家庭呢?。” 杨若慈听到这,焉然一笑,没作任何解释。不过她感到非常舒坦。心想:“不小了。只是你们西方人没几个能看得出东方人真实的年岁罢了。” 但她不想接着杰克的话题说下去。巧妙地把话茬开:
        “ 不是说圣诞节一般都是与家人在一起度过吗?怎么这么多人都在外面庆祝呢? ”
        杰克解释道:“ 对,你说得没错。澳洲人每年的圣诞节,一般都是家里的兄弟姐妹轮流作东,今年在这家里,明年在那个家里。兄弟姐妹不多的家庭,就与其它的亲戚或好友们轮流转。象这样的聚会庆祝,商人协会每年都有,但不是每年都在圣诞节的晚上。大约过个两、三年转一次。其实,这跟在家里过圣诞差不多,只是人更多些,更热闹些。协会的成员个个都带着家人,许多人都是认识很长时间的老朋友。”
        杨若慈不时的点头并称赞这样的聚会方式挺好。
        庞大的乐队接连轮换地演奏着。舞池里的舞迷们一曲接一曲地跳个不停。杨若慈与杰克兴奋地手拉着手蹦着、跳着、转着,还不时地翻出许多花样。随着弦律的节奏,他们放慢了舞步,杰克殷勤的问道:“累了吗? ”
        杨若慈直摇头,表示不累的回答。但话锋一转,说:“ 你的舞跳得很不错嘛。”
        杰克说:“ 谢谢。我从小就喜爱跳舞,高中学习期间,还代表学校参加过新南维尔士州中学生跳舞比赛,不过只捞到第三名的奖项。”
        “ 跟我一样,我在大学读书时也参加过跳舞比赛,也只得过第三名。不过我是代表我们系参加全校比赛。奖项没你的大。”
        甜蜜的往事总是让人回味无穷及兴奋不已。
        交际舞是没有国界的。这不,这两位有着共同爱好及类似经历的异国舞伴,交谈起来是如此的轻松。悦耳的舞曲依旧飘逸着,杨若慈与杰克仍在轻歌曼舞,有说有笑。一口气,他们连跳了好几个舞曲。不一会儿,当又一个舞曲终了时,杨若慈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正准备回到她丈夫所在处。迎面遇上了笑盈盈的鞋厂老板,也就是杰克的叔父。
        杰克的叔父称赞道:“ Rose,你的舞跳得太棒了。”
        杨若慈说了声 “ 谢谢。” 于是开玩笑地纠正道:“ 我叫若慈,不叫Rose。你怎么就改不过来呢?”
        说着,说着,音乐声又悠悠地飘起来。此时,杰克装着一本正经地说:“ 好,好。为了对又一次叫错你的名字而表示歉意,我能陪你跳个舞吗?” 杰克的叔父象个小顽童,完全没有平时在工厂当老板时的严肃神态。
        此时的杨若慈,尽管舞兴未尽。但想到丈夫在舞场那边等她,本想跳完刚才那段曲子,就与丈夫离开此处。但现在是她工作所在工厂的老板,邀请她再跳一曲,如果接着跳会儿吧,实在是担心丈夫等得太久,在这种场合丈夫没有朋友陪着,怕他倍受到冷落。
        如果不答应跳吧,又撂不下面子。毕竟,邀请她的人是她工作单位的老板。又怎么好意思扫人家的兴呢?正在左右为难的刹那,杰克的叔父把手伸过来已做请她跳舞的姿势。她不好再犹豫了,只有硬着头皮跳起来。
        从舞场这边跳到那边,杨若慈边跳边用眼睛搜索她的丈夫,但目光环绕了一圈,就是没瞧她的丈夫。她想:“ 刚才她丈夫就在这个位置,为什么现在就找不到他了呢?”
        人啊,玩得就是一种心情。作任何事情,心情愉快的时候,再差的环境,也能发挥出最高的水平,展现出最强的实力,收获最好的成效。否则,将会适得其反。
        杨若慈有点儿心不在焉了。有那么一、两下,她甚至踩错了舞步,差点踩到杰克叔父的脚上。
        杰克叔父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便问杨若慈,“ 发生什么事啦?是不是累了?”
        杨若慈不好意思地敷衍着:“ 没什么。”
        舞曲还在一个劲地忽悠着。此时的杨若慈真有点心烦恨夜长的感觉。这音乐简直就是一种噪音,搅得她意乱纷纷,巴不得舞曲快到终点,音乐即刻停下来。
        然而,乐队演奏师们好像与杨若慈对着干。他们摇头晃脑地将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杨若慈只有心无二用并无奈无趣地跳着、转着,眼巴巴地盼着、等着。
        终于,乐曲嘎然止住了。杨若慈如释重负,不失分寸地与老板礼貌地告辞着。也顾不上与杰克说声再见。就一溜烟地奔出舞场。
二十二
        悉尼的夏夜是迷人的。虽说已近晚上九点左右,刚下山的夕阳还慷慨地留下灼热腾腾的气温及绚丽夺目的晚霞。彤红的晚霞让人觉得火辣辣的。
        此时,杨若慈丈夫的心情与其心旷神怡的夜景是那么地不相适宜。他面对着湛蓝的海水,胸中翻江倒海,脸上乌云密布。沉闷地坐在港湾人行路旁的椅子上。杨若慈在老远就一眼瞧见到他。立即象港湾
上空的小海鸥展开双翅,婀娜地飘过来。
        “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让我好找。” 杨若慈娇嗔地问道。     
        丈夫对她问话,爱理不理,置若罔闻。杨若慈知道丈夫正在生闷气,也不与他计较。便一声不响地
坐在丈夫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本来,我早就打算出来,刚准备离开,又遇上了我工作工厂的老板,也就是杰克的叔父,他偏要我陪他跳个曲子。”
        没等杨若慈把话说完 …… 她丈夫就七窍生烟地反驳道:“ 他要你跳,你就跳。陪了少的又陪老的,你是谁? 你是我老婆,是为我陪读的。不是陪别人跳舞的舞女。知道吗?” 杨若慈听到丈夫口出狂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难道是她一直相敬相爱的丈夫所说的话吗? 如此恶语相向,这跟家庭暴力有什么区别?   
        此刻,杨若慈顿感血管喷张,瞪着冒火的眼睛,气得满脸通红。然而,盛怒之下的她并没有冲动,没有失控。她理智且不动声色地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呀,真是不可理喻。陪读就该与世隔绝? 陪读就只为你烧茶弄饭? 来澳这么长时间,我几时跳过舞啦? 今天无意碰上了舞会。后面的几个曲子,我跳的时候老是用眼睛到处寻找你,没见到你,就赶快出来了。没想到,你果真发脾气了。是你老婆怎么了,是你老婆就没有一点自由吗?别忘了,我首先是个人,大活人。其次,才是你老婆。
        跳舞,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有必要那么大动肝火吗? 还男人呢,真正的男人是让自己的女人日子过得快乐,而不是这样把老婆管着,限制着,真没劲。”杨若慈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噼哩啪啦一口气讲了一大通。
        “ 好,好,哪儿有劲到哪儿去,可以吧。” 杨若慈的丈夫愤然站起,起身走人。
        杨若慈见状,不加思索地紧追在后。一路小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跑了多久,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总算追上丈夫。实在太累了,她习惯地挽住丈夫的手臂。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丈夫粗鲁地甩开她的手,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不是有人说过:最高的轻蔑,就是连眼珠也不转过去吗。杨若慈曾几何时领略过如此大辱?沮丧之极。
        到家了。                                                   
        丈夫一改常为杨若慈开门的习惯做法。好像有意抢先几步,大踏步地跨进门,便不管不顾地把门猛力一关,“ 嘭 ” 地一声巨响,差点儿没把毫无准备的杨若慈吓懵。一眨眼,杨若慈如梦初醒,她被她丈夫关在了门外。”
        刘典典听到这里已经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声叫道:“ 简直岂有此理!又不是人家杨若慈背着他这个当丈夫的去约别的男人跳舞,他自己当时不也在场吗。总不能说,丈夫不会跳舞,就要求妻子也不跳。尽管妻子会跳并喜欢跳,一旦有机会也不能跳。这叫什么回事嘛。如此小肚鸡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 日子总是往前过的,你就别操那份闲心了。” 林一帆漫不经心地开道着。拿起茶杯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喝完。接着说:“平时,杨若慈只要跟她丈夫一起出去,十有八九不带钥匙。刚好那一天,杨若慈幸运把钥匙带在身上。要不然,门都进不去了。”
       “ 门是进去了,只怕两个人没有一个睡得安稳。” 刘典典猜測着。
       “ 没错。整整一晚上杨若慈感觉委屈得一蹋糊涂,几乎无法合眼。时至凌晨,天色还不见亮,杨若慈自言自语道 ‘ 真想回国。’ 另人不可思议的是,她丈夫竟把她从床上往下推,边推边余怒未消地说:‘走,走,想回国就回去吧。’这下,杨若慈真是伤心伤到了极点。一口气冲出了家门,想到了自杀。
        怎么个自杀呢? 深更半夜,路上连辆车都没有,就是有车,你想自杀撞在别人的车上,自己撞死了是一回事,可害了别人呀。这种害人又害己的事能做吗?杨若慈边想边否定自己的想法。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了附近一个公园,自个儿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天亮。
        天亮后,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没有温暖,没有理解的家。但又没地方可去,怎么办呢?杨若慈再一次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家附近红草莓火车站,这个车站周围都是些澳洲真正的主人土著人在此居住。老是听别人把此地的有些人描写得有些野蛮,怎样地可怕,如此地不安全。平时杨若慈根本没有胆量来此,今日却毫无顾忌地在此慢行。
        走着走着,她不知为什么进了车站候车室的大门,听到轰轰隆隆的火车声,如此熟悉的声音,每年
学校放假,杨若慈都要和爸爸,妈妈一起乘火车不是去外地参加跳舞比赛就是到风景点观光。今日她听到这轰轰隆隆的火车声,恨不得一头栽到铁轨上,结束自己所有的烦恼。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杨若慈顿时想起了鬓发斑白的父母双亲,想起了留恋思念的故乡,杨若慈呀杨若慈,你何必要做一个流落异地的孤魂野鬼呢?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在茫茫人海中,死去一个无名小卒,尤如蚂蚁窝里失去一只蚂蚁。这样的死去到底值不值???
        想到这里,杨若慈的眼泪像开了阀门的水管子,毫不吝啬地,哗,哗地涌了出来。”
        泪水是咸的,来自于辛酸;汗水也是咸的,来自于辛苦;海水是咸的,来自于天然 ……
        “ 可怜的杨若慈,千万别傻,生命多可贵呀,为什么要自己结束它? 为了那个自私的丈夫,不值。” 刘典典忿忿地说完这句话,用一种迷惑不定的眼光望着林一帆问道:“中文成语词典里有 ‘ 举案齐眉 ’ ‘ 相敬如宾 ’ 来形容夫妇的相亲相爱。现实生活中有可能吗? ”
        “ 举案齐眉也好,相敬如宾也罢,这些都是词典里的成语,说的都是古时候的事。二十一世纪已是追求男女平等多少年了的今天,相爱的男女建立起的家庭还是心心相印,心甘情愿来得踏实,来得真实,来得爽快。日常生活中谁也离不开爱,但爱必须是相互的。一个人付出了爱,同时也该适当地收获爱,这才是公平的,幸福的。而要维护这样的幸福,靠的是双方相互地珍惜,相互地尊重,这样的爱才能天长地久。”
        刘典典没等林一帆说完便再一次问道:“ 一帆,从你的言辞里,杨若慈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修养有修养,要姿色有姿色,要学位有学位。凭什么要受这份气呢?她丈夫也太过份了吧。”            
        “ 过不过份我们暂且不去评论。可以说,这样的男人至少是自私狭隘,缺乏自信心的。其实呀,有些人总是生活在矛盾之中。当他寻找生活的另一半时,多么地希望自己的那一位是要人品有人品,要修养有修养,要姿色有姿色,要学位有学位。然而,当他实现了生活的这个希望,他又不那么珍惜,有意无意地将拥有变为占有。
        人,都是有自尊的。自从丈夫与她吵架之后,外柔内刚的杨若慈更觉得这种陪读的日子让人过得压抑不堪、乏味至极、毫无意义及浪费青春。她拼命地打工,只要有班加,来者不拒。希望尽早凑够经费,报名读个学位。”
        “ 你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就想让我弄明白,陪读也有陪读的烦恼。我还傻里巴几的,津津乐道地听个没完。你讲完了,我也不听了。免得邱实又说我,到哪儿都是,站,站个坑;坐,坐个洞。”
说着,刘典典自个儿笑个没完。        
                        二十三                 
        吴海丹给林一帆一口气打了好几次电话,就是没人接。“ 林一帆啊林一帆,你去哪儿呢?人们不是常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认为你不但热心而且特别有主见的人,一直把你当成最信赖的朋友,我也习惯了有事找你商量。别看我平时交往好像很广,但真正能敞开心肺说心里话的不多。我今天有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向你讨个主意,我给你打了许多次电话,可你家里就是没人接电话,真是急人。”吴海丹默默地想着,越想越感到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无奈之下,又给丈夫单位打电话,但一直占线,打不进去。吴海丹别提有多焦虑,甚至有点气恼。心想:“ 拉倒吧,想商量的人一个也找
不到,这回谁也不靠,我照样办得成事。”
        突然,一阵震耳的电话铃声响了。吴海丹急忙地抓起电话,她以为是林一帆给她回的电话,谁知电话是本迪戈那个小姑娘妈妈打来的。那个小姑娘的妈妈在电话里说:“我明天将要去悉尼办些事情,我们一家开车一起去,大约将会在悉尼呆上两、三天,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搭车来本迪戈,好吗? ” 小姑娘的妈妈诚意地以商量的口气询问吴海丹的意见。对于这样真心实意并坦诚的邀请,吴海丹没有理由,也没有勇气说“ 不 ”。
       本迪戈,一个风景秀丽,环境优美,十来万人口在此过着安逸、温馨的田园式的生活。此地离维多利亚州会城市墨尔本一百五十公里。在维多利亚州属于第三大的中等城市。
        从一八五零年开始,本迪戈就是中国人来澳淘金最早的落脚地之一。因此,被人称之为大金山,与美国的旧金山遥相呼应。由于多年的白澳政策的推行,早期来这里淘金的华人先辈们,饱尝欺凌,倍受压榨。在一次次追赶屠杀中,当年来此地四千多个的淘金者们,慢慢地逃的逃,杀的杀,后来在本迪戈的华人所剩无几。
        到了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本迪戈盛事之一,每年一次的复活节的大游行,还有人穿着前面一个 “ 兵 ”,后面一个 “勇 ” 的服装,装扮着清朝的士兵在游行的队伍中。这样描述并不是说本迪戈有多闭塞,多落后。但起码可以说明此地的人们对中国和中国文化是何等不了解。根本不会像悉尼、墨尔本等大城市那样除了有中国城,还有中文报纸,中国饭菜等等。这里仅只一个“ 金龙博物馆 ” 散发些中国文化的气息,别无它处。就是寥寥几家中国餐馆的食物也品不出什么中国饭菜的味道。好在吴海丹在此生活,除日复一日忙碌在医治伤痛的病人中,几乎无暇顾及其它。
        真可谓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吴海丹到本迪戈已是三月有余。一天,她突然先、后收到中国驻悉尼领馆教育组和澳大利亚移民部有关部门给她的一封信。前者给她的来信主要是告诉她,不能再享受访问学者的生活待遇。也就是说访问学者的资金她不能再领,断炊了。后者的来信说,访问学者的临时签证即将到期。如不打算离境,就必须改换签证。
        对吴海丹来说,这两封信的到来是迟早的事,都在她意料之中。只不过这两封并不是她所期盼信息像约好了似的同一天到她手中,让她却有点始料不及。
        没有资金来源,凭吴海丹的能力挣钱混口饭吃,不是难事。就像在本迪戈这将近半年里,有小姑娘一大家子的关照,在小姑娘父亲心理医疗所里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整天整日地为人推拿、按摩,医治伤痛。钱嘛,多少也能挣点。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况且,这样做,并不合乎她的初衷,天长日久,有什么出息?吴海丹可是个有思想、有头脑的人,不想为了这眼前的利益,而且是在依靠别人的安排下,总觉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长期下去,日子是那样的没滋没味。
        不过,感觉终归是感觉。面对现实应该才是聪明的决策。再说了,吴海丹也不想就此放弃留下来的想法。澳洲移民局的信上不是说了吗,不打算离境,可以改换签证。
        对吴海丹来说,改换签证最佳途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由访问学者的临时签证改为留学生签证。留下来读个硕士学位,这本来就是她的初衷。眼下有这样的机会,她干嘛不抓呢?只不过,留学生的签证必须保证在学校上课的出勤率,一个星期不能超过二十个小时的打工时间。另一条,也是关键的一条就是,到期必须按时交纳学费。幸亏,她是有备而来,几个月的省吃俭用,加上以前的一些积蓄,搜肠刮肚地加起来,缴上一年的学费完全不成问题。那么,生活费呢?别急,心灵手巧的吴海丹早有打算,准备去悉尼再去找个住家工做做。这样基本生活便有了着落。正因如此,吴海丹从来就没有间断过与林一帆一家的联系,时不时地向他们搜集些有关悉尼的某些大学的招生信息,最近还催着他们留心悉尼住家工的广告。
        不用说,对一个既没有资金来源又没有经济后盾的自费留学生来说,学费,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挑战及巨大压力。按理说,吴海丹可以选择在本迪戈边读学位边做她的推拿,这样将就地熬个一、两年,可以把硕士学位拼搏到手。听说本迪戈那个叫拉筹伯大学挺不错的。可偏偏这时小姑娘的父亲工作有变动,另就高位,举家将要迁至于别的地方。
        明说了吧,没有小姑娘一家的支持与关照,吴海丹想要在读书的同时还要为昂贵的学费奔忙,就算她有三头六臂,再能吃苦耐劳,也无济于事,压根儿不可能。在小姑娘一家的关照下打点零工,搞点生活费不是难事。但要换到别处也不那么容易。要自个儿另起锅灶开门诊,更不用说有多难。自己开业,不但要有合法营业执照,而且还要有处所给人医治。单凭这一点,吴海丹就力不从心。而这些在当时只想读学位的吴海丹来说,连想都没想过。
        既然没有想过,也就无所谓舍取。更何况,本迪戈对正在为生存而奋斗的吴海丹来说不是理想的居住地。她决定在小姑娘一家迁移之前,她毫不犹豫地,无牵无挂地离开了那里。
        
二十四
        不知是风驰电掣的火车在不停地颠簸着影响吴海丹的睡眠,还是思绪万千的脑海反反复复地盘算扰乱吴海丹的休息?整整一个晚上,吴海丹总共没合上几个小时的眼。当她稍稍眯起眼睛想瞌睡一下,就有这样一个问题不断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吴海丹啊,吴海丹,你有必要这样折腾吗?你是要家有家,要事业有事业的人啦,何必这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独自一人在外流离颠沛呢? ” ……
        是啊,如果没来本迪戈,几个月前便如期而归了,说不定现在也是副教授了呢?同她一起来澳作访问学者,也是一同到本迪戈旅游的那个朋友不就是在前几个星期已拿到了这个学术职称吗。然而,自己今天从本迪戈再回悉尼,是没有着落,没有去向,下了车自己将去何处都不知道的人…… 正在这时,临近座位上一个与吴海丹丈夫年龄相仿的男士向其身边的妻子轻言细语地,同时也是体贴备至地说:“ 亲爱的,你累了吧,孩子让我来抱抱,说完接过孩子,分别在妻子和孩子的头额上深情地吻了吻……”
        眼前的情景,确实让吴海丹触景生情。顿时思乡念家之情像无形的凤爪一样在她的心上狂抓着。此时,她像受惊的小鸟,恨不得一下扑到丈夫的怀里,让他那炙热的胸膛来熨烫着她那因乡愁而愁皱了的心灵;此刻,她更像一只老母鸡四处寻找丢失了多日的孩子而终于在某一处又寻找到了小鸡的老母鸡。不顾一切地奔向她的女儿,及女儿的呼唤声洋溢着滚烫的炙热,温暖着她那因独自在外而倍感孤独及冰凉的心房。不知不觉,双眼不听使唤地涌出辛酸泪水。
        吴海丹没有立即擦去像海水一样咸的泪水,任其流淌着。眼泪顺着脸庞流到嘴角,再流到她的衣襟。流泪,并不代表软弱,它只是某种情绪发泄的一种表现。
        不知过了多久,吴海丹感觉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一点。她从容地擦去了满脸泪水。从心底里对自己说:“ 不,不能这样多愁善感。吴海丹,你不是弱女子,你不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是为更美好的明天在奋斗着,追求着。诚然,奋斗的过程是痛苦的,孤独的。但一旦奋斗出的结果,想必是甜蜜的。你也不是独自一人在外,你的丈夫,你的女儿,还有你许多亲人们,无时不刻地在伴随着你。这是你的选择,也是你家人的选择……”
        有人说:“ 有志者,事竟成。” 对于吴海丹,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有志者,也可以说事已竟成。你看她,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恢复高考,那可是百里挑一的选拔,她有幸地成为了当时在社会上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几年学下来,毕业了。便顺理成章地站在了大学的讲台上。再后来,她又赶上了出国镀金的热潮。拿老百姓的话说,什么好事没让她赶上呢?赶上了。凡是被人羡慕的事情,她都赶上了,得到了。但她并不满足。仍然要为更美好的明天在奋斗。这就让人纳闷了,什么样的明天才算是更美好的呢?
        也有人说:“ 知足者常乐。” 可以说,吴海丹不算是一个知足者。就她的各种条件,别人是做梦都不一定梦得到。比喻说吧,她自己是个大学里的讲师,说不定哪一天还拼出个教授呢。因为她还年轻,好好写几篇论文在哪个权威杂志上一发表,教授的头衔是指日可待的。她的丈夫更了得,某市一个大医院的一把刀,当地医学界上数一、数二的牌子。女儿也是不错的。伶俐、可爱。拿给别人,这样的日子,脚都翘到天上过。可吴海丹偏不这样,她跟别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她认为:“知足常乐者,不思进取也,窝囔,甚至是颓废。” 你看,这就是人与人的不一样。人各有志呀。
        一路上,吴海丹不断的思前想后,好不容易调整了心态。心理没负担,人自然觉得轻松。于是,闭上眼睛稍歇片刻。火车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着,所有的乘客,沉浸在睡意之中。有人向前扑卧着;有的向侧倾斜着;还有的往后仰靠着,千姿百态,无其不有。随着火车的一路颠簸,人们的身躯有节奏地摇晃着。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了。悉尼在晨曦中隐隐若见。      
        一阵嘈杂声,惊醒了沉睡的吴海丹。她努力地睁开睡意正浓的双眼,半睁半开地瞄了瞄手表,心里嘀咕道,刚睡着不到一个小时,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好像她并不介意已在火车上待了一个通宵,似乎她还希望在火车上再留些时间,好趁机再睡上一会儿。然而,火车已平稳地停下来了。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乘客们各自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有的急急忙忙在此转车接着赶路;有的激动不已为初次来到悉尼而感到莫名兴奋与新鲜;也有的迫不急待地要去车站门口与来迎接自己的亲人们相见。唯有吴海丹,不知是夜间没睡好而感到疲惫,还是来悉尼暂没有具体的去向而感到渺茫。此时的她仍没有丝毫挪动身子的意思,稳坐在位子上毫无表情地静观周围每个人的动态。过了许久,车厢里的乘客散尽。吴海丹的心里空荡荡的,终于慢吞吞地背起挎包,拉着行李箱,缓缓地向车站门口走去。
        出了检票口,吴海丹走进公共洗手间,梳洗了一番,从镜子里,她觉得自己比刚才精神多了。于是她来到行李处将自己的箱子寄存在那里,便大步流星地跨出了车站大门。
        在离开本迪戈之前,吴海丹曾告诉过林一帆自己来悉尼的事。但到了悉尼,吴海丹不想一大早直奔她的家。尽管大家是好朋友,但毕竟都是有家有负担的成年人,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随便给别人添麻烦。  
        晴朗的天空湛蓝,蓝得是那样的安宁与幽静,灿烂的朝阳露出了热情洋溢地笑脸。哦,对了,今天是星期天。清晨时分,路上的行人不像平时那么熙熙攘攘,来去匆匆。车站门外不远处有个卖报纸的摊位亭,亭门外,堆了些过时的报刊杂志,吴海丹顺手拿了份,边翻边朝着离悉尼中心车站不远的中国城走去。  
        到了中国城,许多商店还没开门,但有那么一、两家卖早点的舖子倒是开始营业了。吴海丹挑了碗既经济又实惠的汤面。手里端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条,吴海丹有滋有味地品尝着,连吃带喝的一下子解决了自己的肌渴问题。
        还别说,就是这么一碗普通的汤面,吴海丹在本迪戈的日子里,根本没尝过,与小姑娘一家天天吃
的是西餐。就算吃过的面条,也不是这样做的。于是她万分感慨地想道:还是中国食品有味道。
        几个多月前,吴海丹离开悉尼去了本迪戈。几个月后,吴海丹又从本迪戈回到悉尼。这里毕竟是她居住了一年多的地方,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然而,熟悉只是熟悉,并没有丝毫亲切之感,更没有任何激动而言。此地对她来说,恰似一个游客,只算是旧地重游。吃完早餐,她平静地坐在那里翻阅报纸,想从报纸上找到些她要的信息。
        悉尼不愧是个海滨城市,气候冬暖夏凉。明媚的阳光非常公平,洒在谁的身上都是温暖的感觉。吴海丹看完报纸,便起身走向只有几步之遥的情人港溜达一会儿。情人港面貌依旧。吴海丹毫无目的地信步四周。走着,走着,突然,她眼前一亮,迎面巧遇林一帆。
二十五
        吴海丹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神细看,一下子与林一帆紧紧相拥。林一帆也觉得出奇不意,喜出望外地说道:“ 哇,怎么这样巧啊,在此不期而遇,这就叫相知何处不相逢。你什么时候到的呀?海丹。怎么到了悉尼不先报到,一个人在这里自在逍遥呢?”
        “ 哪有哇,清晨火车抵达太早,我怕你们还没起床,便不好意思直接去打搅。”
        “ 这,你就多虑了,海丹。我知道你今天到悉尼,但不知准确的时间,怕你来找我时吃上闭门羹,出门前我还特意在门上给你贴了张留言条。”      
        “ 谢谢,林一帆。你总是想得那么周到。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这么巧,太让我高兴了。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吧。”说完吴海丹环视了周围,好像想起什么,试探地问道:“ 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
        “ 我带儿子小问问来这里参加儿童画画比赛,今天的比赛内容是每一个参赛者必须在情人港内作一幅实景写生图。为了不打扰孩子,让他自由自在地发挥自己的想象,我在离他远点儿但又能看得见他的地方候着。你看,小张问正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忙着呢。”        
        顺着林一帆手指的方向望去,吴海丹看到可爱的小问问一手托着调色板,一手在画架上有模有样地涂着,画着,那架式活脱脱的就像一个小艺术家。便脱口说道:“一个才六岁的小不点儿,看他举手投足是那样的到位,那样的有韵味,林一帆,你这儿子将来可了不得呀!”
        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听了别人对自己孩子的夸奖比听了夸自己还来劲,心里别提有多滋润。林一帆也是凡人一个,这种心理与别人一样。但她嘴上还是不以为然地说:“看你把他夸的。什么了得了不得,任其自然罢了。只希望孩子将来的生活比我们现在的生活丰富多彩些,读书读累了可以弹弹琴、画画,调剂调剂。”
        “ 什么生活调剂,我看这些都是你给孩子安排的吧? ” 吴海丹直来直去地问道。
        “ 眼下,孩子年龄还小,他的日常作息不能说没有我这个当妈妈的安排,但也不完全是我的安排。画画是孩子自己的喜好。”
        “ 真的吗? ”
        “ 绝对真的。信不信由你。 ”
        吴海丹接着说:“ 这话我信。只是在我们身边的有些人,别看他们现在身居异国他乡,许多做法、想法跟在中国没什么两样。做父母的,个个望子成龙。于是乎给孩子学这学那,不管孩子愿不愿意。其实呀,我们小时候生活太没选择了,什么都必须听长辈的。连理想都是党的分配就是理想。这种日子好受吗?自己感到不好受的生活,为什么还让自己孩子去重复呢。”
        听了吴海丹的一番感慨,林一帆颇有同感。深情地说:“ 你说得没错。在我看来,物质上富不富有是一回事,但精神上的快乐更重要。什么是快乐的生活?这可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简单的说,就是有自我选择但没有人为压力的生活。对于孩子合理的选择我历来支持,从不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话说回来,不强迫不等于不引导他,比喻说,小张问三岁多的时候学钢琴,学了几堂课后,他就跟我说:‘妈妈,我不喜欢学弹钢琴。’ ‘ 那你喜欢什么呀? ’ ‘ 我喜欢学画画。’ ‘ 好,我们不喜欢学钢琴,就不学了,从此改学画画了。’ 但是要跟孩子说清楚,人除了读书外,还应该有些爱好。你可以有这样的爱好,也可以有那样的爱好,人可以有很多很多的爱好。但要记住一点,人,不可以今天是这样的爱好,明天换另一个爱好,日子一久,等这个人长大了将会一事无成。必须有一个爱好要保持终身。这样的爱好就变为特长。有爱好不等于有特长,有特长肯定是来自于爱好。当然,小孩子是搞不懂爱好与特长的区别。这就要大人耐心的去教导,去指引。”
        “ 言之有理。不过我是非常相信遗传学的,你们夫妇都不是搞艺术专业的,怎么孩子就这样喜欢画画呢? 你不强迫但一定的督促是必要的,那你是怎样做的呢?”
        “ 喂,吴海丹,你是在 ‘ 盘问 ’ 还是在 ‘ 取经 ’ 呀? ”
        “ 盘问不敢,应该说是取经吧。我们总不能傻坐在这儿,四目相对干等着张问比赛结束吧。”
        “ 好吧,那就闲聊聊。对于遗传因子的作用不能说没有,也不能说全有。一个人的成功,遗传冲其量只能取到百分之三十的作用。别忘了,天才出于勤奋。不能说父母不搞艺术专业,孩子就不可能喜欢艺术。你这个逻辑跟我们小时候看的一部叫《流浪者》的印度电影里所批评的法官的儿子是法官,小偷的儿子是小偷的观点没什么两样。”
        “ 不,不,我说的不是……你别歪曲我的意思好不好?” 吴海丹着急得有点儿语不伦次,言不由衷了。
        林一帆压根儿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个劲地接着说:“人是属于社会的,环境的影响也很重要。我们不搞艺术但我们有很多画家朋友。有空带孩子去画家朋友们那里串串门,久而久之,此举也是给孩子一个间接地熏陶。再者,常常给孩子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比喻说《神笔马良》之类的。还有,孩子从小在幼儿园常用不同的色彩涂涂画画,当去幼儿园接他回家时,孩子将其很高兴地拿回来。每次看到孩子的图画,都会很认真地去欣赏并请他解释画上意思。然后将其贴在房间的墙上。过一段时间,得到孩子的同意,再换一批。别以为孩子年幼不懂事,其实他们很在乎父母对他们所作所为的感受。而这些在生活中看似都是平淡无奇且微不足道,但天长日久给孩子是一种无形的鼓励与诱导。”
        吴海丹边听边点头表示赞同林一帆的说法。林一帆为了给吴海丹一个满意的答复,滔滔不绝地接着说:“ 至于你说的那种必要督促,我还是强调极积地鼓励。当然啦,请画画老师一个星期来家里辅导一次也是有的。但尽量不要在孩子耳边唠叨,画画呀,练习呀等等。如果孩子不喜欢做的事,唠叨多了不但不起作用,还会让他心烦,逆反。既然不能直接指导孩子画画,那么就间接给他创造天然条件。比喻说:一旦有空,就带孩子出去,边玩边写生,一举两得。几年来,小张问已习惯成自然了,每次出远门都自己主动带上写生板和画架子。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做法,就是常在报刊杂志上找画画比赛信息,只要知道有比赛,就鼓励孩子积极报名参赛,重在参入,得不得奖另当别论。幸运的是,小家伙每次参赛,每次拿奖。”
        听到这里吴海丹情不自禁地打断林一帆的谈话。插言道:“ 你是不是打算让张问将来学美术呢?”“ 这可不能由我们来决定,我们现在只是尽力给孩子提供他的生活和学习所需条件。至于将来孩子学什么专业,考什么大学,应该尊重他自己的选择。我们当家长的只能提些建议。”
        “ 林一帆,你应该改行搞教育去。在那家进出口公司呆上一辈子,那可是浪费我们搞教育的人才啦。” 吴海丹真诚地说。
        “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呀。如果我是人才,就谁都是人才了。人才遍天下了,那人才还算人才吗?再说了,在澳洲改行搞教育,也不是那么容易。首先,要有在澳大学的学位。其次,要有澳洲允许的教师合格证书。我目前在那家进出口公司工作,主要是为了生存,比起当年在伦敦洗碗、端盘子可是好上了一百倍了。不过,待张运惟找到了合适而稳定的工作后,我是想挪挪。并打算往后找机会去学点广东话。”
        “ 为什么呀?在澳洲生活,会说英文和普通话已经够了,干嘛要去学那种地方语言呢?” 吴海丹不解地问道。
        “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完下面的这段故事,你再下结论。
        有一次,小张问参加了悉尼中国城华人组织的华人子弟画画比赛,比赛结果是当场定出并颁奖。张问的作品得奖了,因我们听不懂广东话,喊张问名字时我们娘儿俩都没听出来。奖发完了,我又不好意思去追问。以为小张问这次没得到奖,当时小家伙不知有多失望,花了好长的时间,劝他,安慰他,他都提不起精神来。第二天一早,我看到报纸上登出了画画比赛的信息,并告诉获奖者将要带护照去中国城的一个地方领奖。获奖者的名单里有张问的名字。这下,张问可高兴啦。你看,假如我们能懂广东话,就不有这段插曲。”
         吴海丹听到这里,无不惋惜地说:“ 冤枉让我们的小张问小受打击。”  
        “ 好事多磨呗。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嘛,不可能没有失败的时候。小孩子适当品尝不如意的滋味,对他成长有好处。”
        “ 就为这,你去学广东话?”
        “ 是,也不全是。”
        “ 此话怎讲?”
        “ 你知道张运惟一直热心于社会上的文化事业,他想利用工作之余办个语言教学杂志。”
        “ 这不挺好嘛。”
        “ 好是好哇,但怎样去启动呢?一本杂志的出版,我们自己可以利用所有业余时间包下写稿、组稿、翻译、排版、校对、编辑、插图、封面设计和发行等等。但最后一道工序我们是无法义务效劳的,必须得花钱去印刷。”
        说到这,吴海丹的目光把林一帆前、后、上、下肆无忌惮地打量一番。弄得林一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明其妙地向吴海丹发问:“你干嘛呀?看,看什么看?”
        “ 我看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别人一个出版社做的工作,你们俩想自己两个脑袋,四只手包揽全部,还是用业余时间,我的天啊,你要不要命呐?”
        “ 当然要命哪。生命多可贵呀。但活着,更重要的展示生命的价值。为了生存,我们必须保证一份有收入的工作,养家糊口。同时,又想做个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而吃饭是为了活着的人。利用业余时间做些有益于社会的事情,尽管这样的生活会让我们很忙碌,很艰辛,但我们骨子里有着中国人特有的韧劲,在异国他乡传播、弘扬中国文化。这在中国文化的沃土上,像我们这些不是工作在对外什么研究机构的老百姓们,能直接做得到吗?能有机会与西方朋友们面对面让他们听你讲什么中国春节、端午节、中秋节及丝绸之路吗?
        当然,付出的劳动能有些回报,自然是人人渴望的。不是说万事开头难嘛?事业刚开始时没有正常收入,只能用业余时间。再说,我们的朋友中,也不乏有与我们同样想法而又特有才华的人,到时候,他们也可参入我们的工作。”
        “ 说得也是。你、我这些成长在那个生活向最低水平看准,工作向最高水平看齐年代的一群人,追求精神生活比重视物质生活要带劲得多。说来听听,你们具体打算办什么样的杂志呢?”
        “ 张运帷是学教育的。前不久,还参加了澳洲政府主办一年一次的三级翻译考试。那次的翻译考试有二百多参入者中,可结果仅有两名得到通过。很幸运,张运帷就是这两名得到通过的其中一名。如今他想做的事情自然与教育和语言有关。杂志主要方向必须是双向的。也就是说,这本杂志除了帮助英语背景的人士学习中文,也要帮助中文为母语的朋友们学习英语。一旦着手办杂志,首先得考虑资金从何而来?”
        “ 可以向政府申请资助吗? ”
        “ 政府的资助肯定要试着申请,但能不能有着落,还不是那么地乐观。再说了,政府的资助也是很有限的,光靠着它,并不是很现实。”
        “ 所以你就想学广东话,到时候试着去拉些广告。难道不说广东话就拉不到广告吗? ”
        “ 也不能说不会广东话就完全拉不到广告。会说广东话就会拉很多广告。往中国城一站,哪家店舖的店主不是说广东话的。如果我们会说广东话,只是感到在海外生存,好像多了个生活技能,方便些。像我们这些人在此是无根无底,无依无靠,想创造一番事业,谈何容易?就说办杂志拉广告,说英文的商家不理会我们这一套。说普通话的人士,不管是公费或自费,多数都处留学阶段,有些还必须遵守澳洲政府规定每周不得超过二十个小时工作时间,忙中偷闲地跟别人打工求生存的时候。一句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有信心去探索,人生之路就在我们的脚下。”
      “ 你总是那么地乐观,特别令我欣赏。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言语一声。”
      “ 一个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到时候,有的是麻烦要找你的。”
                        二十六
        一九九一年元月份,由林一帆的丈夫张运帷博士为主编,林一帆及其他五位编委筹备数月之久的
《英汉双语杂志》双月刊的创号刊终于出版了。
        出版《英汉双语杂志》的初衷是为了帮助那些英文背景人士学中文,说中文的同胞们了解当地社会动态,学习英文。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澳洲政府实行教育出口政策。一时间,悉尼私立英语学校像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那些在邓小平先生让少数人先富起来的指示下而先富起来的某些少数人,手里赚了一把钱,趁着澳洲教育出口的机会,蜂涌而至地来到澳学习英语。为了脚踏实地能帮助这帮朋友们,《英汉双语杂志》的内容真正是有的放矢,多姿多彩,包罗万象。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社会家庭;大到世界时事,小到锅、盆、碗、勺,应有尽有。其中主要包括:时事评论、文化交流、社会交往、商业培训、漫谈教育、家庭情意、健康生活、旅游胜地、语言学习、翻译实践、为您服务,等等。在当时的华人社会里,尤其是在中国留学生人群中,此杂志真算可读性非常强,让人受益匪浅的读
物。
        林一帆手捧着这内容丰富,象模象样的杂志,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觉。是沉甸甸的;还是甜滋滋的?说不出。 准确地说,应该是酸、甜、苦、辣、咸五味皆有之。当记者,做编辑。这都是林一帆从小的愿望。然而,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付出的艰辛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  
        从一开始杂志的筹备到杂志的出版。无法记起,林一帆曾几何时睡过一个安稳觉? 每天下班回来,她总是急急忙忙地把大人、孩子晚餐及第二天上班、上学的午饭盒子一一安排好,所有的家务无不遗漏地处理完毕。便坐下来打字、改稿、排版到深夜。身体不适时去看医生,在等待护士呼唤之前,林一帆都要利用这等候的时间为杂志奋笔疾书,译稿,写稿。记得有一次,林一帆的宝贝儿子像个小大人一样问她:“ 妈妈,您的生日快到了,您打算要我们给您什么礼物呢? ” 林一帆捧着儿子的可爱的小脸蛋,深情地亲吻着:“ 宝贝儿,妈妈不要什么礼物,只要你用心读书,幸福健康成长。”其实,此时的林一帆多么地想说,“ 妈妈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人给我饭后洗一次碗。” 这个要求现在让人听起来有点可笑,而当时林一帆真的就是这样想的。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但她又怎么能与自己年幼的孩子说这些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里外外不停地忙碌着,连一个愿意与她换手的人都没有。林一帆实在累得不行,偶尔,想请求丈夫张运帷收拾晚餐后的厨房。谁知,他自己不动手,直接了当使唤年幼的儿子。林一帆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家务本来是夫妇共同承担的事情,可林一帆的丈夫就是没有做家务的习惯,他从小到大,脑子里就没有这根弦。请不动丈夫,又心疼孩子,搞来搞去,天长日久,林一帆只有忍气吞声自己包揽家里的所有锁事。
        这样的说法,倒不是说张运帷是一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书呆子。只是,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当一个人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外所有的人面前,而他固有的天性总得有个地方去表现。而最好施放自己个性的地方,当然就是自己的家。因此,张运帷不做或者说不会做任何家务事,在家里,与其说得到了林一帆无奈的理解,不如说是得到了林一帆理智的谅解。因为林一帆对张运帷的爱不仅仅是妻子对丈夫的情爱,而且还深厚地包含着优秀女性的一种天生温柔和善良的母爱。
        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当一个人拥有的,这个人永远没想到要去珍惜。因为,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比喻说张运帷在外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做。可一回到家里,他认为,他回到家了。家,是他休息的地方,至于家务,应该是妻子的事情。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祖母是这样做的,他母亲也是这样做的。想当然,他妻子自然应该如此。在他的脑海里,家务事是属于女人的。在那个时候的中国还有谁家不是这样的呢?因此,林一帆做得再多,张运帷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
        而林一帆呢,又有个怪癖,特别地爱干净。看不得家里任何地方有一点点脏。只要丈夫和孩子都不在家时,她就喜欢拼命地洗呀、晒呀、擦呀、扫呀。一旦打扫完毕,林一帆自然而然地感到累了。当家里人回来了,林一帆自言自语道:“我的天啊,累死我了。”
        丈夫张运帷不由自主地接上话茬儿: “ 干嘛那么累呀? ”
        “ 打扫卫生呗。”
        “ 不就是打扫卫生嘛,有那么累吗?再说了,你扫来扫去,家里也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呀。” 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换成谁都会是:凉水倒火炉—— 气往上冲!
        由此看来, 林一帆累的感觉,张运帷是无法体谅得到的,也无心去体谅。  他,张运帷算不上是一个什么大男子主义的倡导者,但也绝对不是个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的细心人。这种粗心的表现,不是来自先天的本能,而是从小生活环境的影响所造成。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不止千百次的强调,爱一个人,就是受累一辈子,被一个人爱,就是享福一辈子呢。
        为了这本《英汉双语杂志》,多少个废寝忘食的日日夜夜;多少个夜以继日的朝朝暮暮;多少次拉广告时遭遇的白眼与讥讽;多少次在发行杂志的路上忍受饥饿与疲倦;种种这些,林一帆认为都是些不足挂齿之事。心甘情愿地和丈夫张运帷肩并着肩,心贴着心相互搀扶着,默默地坚守在这块弘扬中国文化的阵地上。但有一件在此非提不可的事情,由于它的发生,实在是让林一帆终身难以忘却。
二十七
        那是在初冬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刚好是杂志即将送往印刷厂的之前。往往这个时候,要处理的锁事多于牛毛。这天晚饭后,林一帆想到次日不用上班,跟往常一样,星期六晚上的时间必须好好利用起来,在杂志送往印刷厂的前夕更该如此。于是和张运帷商量,准备去他的办公室接着工作。
        往日,不管什么时候或到任何地方,一家三口都是形影不离。偏偏那天,林一帆给宝贝儿子小张问买了架电子琴作为孩子的生日礼物,小家伙感到有点新鲜,自他学琴以来,第一次有了自己所梦寐以求的新琴。便想一个人在家自由自在地练练手,就不愿跟爸爸、妈妈一起去办公室。林一帆一听,儿子的这个理由很充足。尽管小家伙刚满八周岁,但个性挺独立。前不久还试着自己搭公共汽车上学,放学呢。                                                                                                                    
        自张运帷毕业后,他们便搬出了悉尼大学的国际学生公寓。住进了附近的两层小洋楼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林一帆一家与他们的关系都处得很友好。当晚孩子想一个人在家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父母应该给予他这个时间和空间。于是,林一帆很爽快地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林一帆与张运帷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为杂志做着各自的事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林一帆心里惦记着独自在家的孩子,便顺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通了,没人接。“小家伙去哪儿啦?是不是在厕所里呢? ” 林一帆琢磨着。好吧,过会儿再打。
        不到十分钟,林一帆忍不住一连给家里拨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这下林一帆再也无法做事了。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平日,只要是关于孩子的事,都是林一帆这个当妈妈的操心操劳,一马当先。而这天晚上,张运帷这个当爸爸的一改常态,以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坚定地说:“我回家看看,然后把孩子接来。” 话刚出口,人就一溜烟儿跑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一阵晚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点,霹啦霹啦地敲打在窗户的玻璃上,雨水穿过窗户的栏杆飘洒进来,林一帆急忙关上窗门。什么时候开始下这么大的雨?她竟然不知不觉。这霹雳啪啦的雨声,像铁锤一样敲击着林一帆的心房,使其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为什么颤抖? 没理由,但分明是莫名其妙地颤抖了。
        这时林一帆自言自语地埋怨自己道:我怎么这么大意,竟然让孩子一个人在家呢?他再有主见,不也只是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孩吗?此时的林一帆,恨不得把满腹的肠子都悔断了。然而,再怎么后悔也不干扰做事不成,要不然,今晚不是白来了吗?
        林一帆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硬着头皮,强打起精神做起剩下的一点手头的工作。
        时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杂志需要最后的一篇稿子终于输进了电脑。林一帆刚刚深吸一口气想到:现在无法与张运帷父子联系上,他们大约已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恰巧就在此时,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林一帆在拿起电话的半秒钟之前,有一种奇怪的预兆在脑海里掠过,似乎知道,这电话肯定是张运帷打来的,而且没有什么好事要告诉她。
        果不其然,林一帆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张运帷在电话里急切而沉重地说:“ 林一帆,我撞车了。” 林一帆一听,没有丝毫的惊诧与意外,好像自己的“ 神机妙算 ” 得到了证实一样。便急不可耐地寻问张运帷父子的伤着没有? 张运帷的回答是:不幸中的万幸,车撞得一蹋糊涂,但车里的人却毫发无损。这时,林一帆用极其平静地说道:“人没伤到,就是好事。车损坏了,我们再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这样的说法有点象调侃,但又不是调侃。此时的林一帆,虽说没有刚才惦记孩子那样着急,但心里半点儿都不轻松。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其实,这辆丰田车对他们来说,应该算是新的。两个星期前刚刚买的。是他们自来澳洲不久,花了一千九百澳元买下价值只有一千五百澳币的福特车后。花了五千澳元才换的一辆真正的二手车。所谓真正二手车的意思是,此车在林一帆买下之前,只有一位车主使用过。那个时候的五千元,对林一帆一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为了安慰丈夫,她只能这样说些轻松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丈夫尽快走出撞车的阴影。
        人生前面的路总是难已预测的。要是当初林一帆把这辆车买的是全部保险。如今车撞坏了,不管对方认不认账,林一帆都可以向保险公司申报补偿。当然啦,全保的价钱自然比三保要贵得多。眼下,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林一帆的车买的是第三保险,第三保险的意思是出事后只保别人的车。是你把别人的车损坏了,而且责任全部由你来负的情况下,保险公司给你出大部份的金额保修别人的车,不过自己还是要出一小部份资金。而自己的车只能自认倒霉了。
        如今,林一帆的车被别人撞坏了,对方是个刚拿到驾照的小伙子,就是死不认错。对方不认错,而张运帷又没有撞车现场的得力证人,有什么办法呢?林一帆只有劝张运帷运用阿Q的处事方法,咽下这口冤枉气。用中国的一句俗语:折财免灾,来聊以自慰罢了。好在,他们爷儿俩没伤着一点儿皮毛。留着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了好身体,钱总是可以赚得回来的。况且,在张运帷离开办公室后,天一下雨,林一帆就感到没有好兆头。这样的感觉说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的理由何在?
        说白了,张运帷头一遭自告奋勇抢着回家接孩子,第一次主动为林一帆分担家庭的责任,让林一帆有点受宠若惊,甚至还有点不知所措。除此外,就是提心吊胆地等待。一点儿欣慰感都不曾有过。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像许多人都有的一种感觉一样,当一个人总是生活的忙碌之中,一旦闲下来,总觉得是那样的不自在,那样的失落,甚至是感到那样的空虚。为什么呢?这个为什么的答案就是:忙惯了,换个活法,需要时间来适应。
        换言之,林一帆自成家以来,家里屋外、马前鞍后、锅瓢碗勺、油盐酱醋、大到买车买房,小到买菜做饭。这个家有哪一件,哪一桩事情不用林一帆费神费力,操心操劳呢?好吧,偶尔有那么一次,身边有个人,而且这个人是她一直以来深爱并伺候的亲人,自愿主动提出要替她去分担些家事,这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情,林一帆曾几何时经历过?
        没有!没有享受过的事情,你叫人家怎样不受宠若惊? 怎样不不知所措?怎样不提心吊胆?她受宠若惊,不知所措是因为她习惯的生活突然来了个不习惯;她提心吊胆,是因为她不相信从不分担家事的人有这个能力办好想办到的事。
        这不,事儿来了。
        真的,这次事故的发生,林一帆总认为是对自己让孩子独自留在家里这个大意的惩罚;同时,也不能说不是对张运帷要与妻子共同分担家务的提醒。唉,算了算了,花钱付学费,日后遇事要加倍小心才是。人生在外,平安就是福,别想太多,太多了……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二十八
        一切一如既往。林一帆一家的日子返回到往常的日程轨道上,三口子仍是各有各的忙,而且个个都忙得有滋有味。老公张运帷在主编《英汉双语杂志》的同时,以悉尼大学中国教育中心为基地,顺带搭起中澳友好桥樑。帮助许多澳洲朋友们去中国学习、旅游、有的甚至是在中国投资,建工厂等。同时还为许多中国朋友来澳洲考察、访问、办画展及学术交流等助一臂之力。真正起到一个中国优秀公民在国内想作可能是由于某些条件的限制而无法做得到的牵线工作。
        《英汉双语杂志》从经济上,虽说暂还不能挣钱养家糊口,但这份刊物办得有声有色,其影响力是日益增大了。一时间,张运帷不是收到少数民族电视台SBS的采访的通知,就是接到某个电台的记者招待会的邀请。华人社会圈子里的某些有头有面的企业家,也倾囊相助,给《英汉双语杂志》赠送电脑。当然,《英汉双语杂志》所要承担任务就是每期无偿地为这家电脑公司刊登广告。如此同时,《英汉双语杂志》还收到越来越多的读者朋友们寄来了热情洋溢稿件,这些读者们认为,《英汉双语杂志》除给他们提供学习英文的场地外,还给他们提供了展示中文才华的平台。有些读者甚至不计报酬主动前来帮忙编排稿件。这样一来,主编张运帷可以利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尽可能地把《英汉双语杂志》的质量提高再提高。
        再说儿子小张问,别看他年龄不大,可整天也忙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张问对下国际象棋着迷了。每个周一到周五放学以后,张问都要从学校图书馆借几本关于下棋的指导书,走到哪儿捧到哪里,爱不释手地读着,看着。
        尤其被选为学校棋队的成员将代表学校准备参加悉尼市区小学下棋比赛的前夕,张问除了更加认真地阅读稍为深一点的棋书。还要在老师的指导下与其他队友们仔细磋商棋术。此时的他,认为他们学校的那些棋书他已看得不过瘾了,便索性跑到学校附近的社区图书馆或要他爸爸帮忙到悉尼大学图书馆去借更多的关于下棋的书籍阅读钻研。
        真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较长时间学习,训练,琢磨及与队友们共同探讨。终于在比赛场上,张问与他的队友们为他们的学校一举夺得悉尼小学生棋赛团体冠军。
        在澳洲,悉尼是华人居住较为集中的城市之一。华人社团里许多既有才华又很热心的人士们为了弘扬及传承中国文化,时常组织一些与中国文化有关联的活动。这不,悉尼华人优秀儿童智力竞赛举办在即。其竞赛活动程序共分:报名面试、个人特长表演、中国文化知识问答等三轮。
        主要分成两个不同的年龄段,一个年龄段从十二岁到十五岁为一组,另一个年龄段从八岁到十一岁为一组。当比赛活动的信息在中文报纸上一公布,许多华人家长争先恐后地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报名参赛。报名人数远远超过预期的想像,在报名的当时就要经过有关人士用中文与每个前来报名的孩子们一一面试。
         经过第一轮的筛选,有幸通过面试的小朋友们必须遵照组织者的安排,在规定的日子里进行第二轮比赛。其内容是  “ 个人特长表演 ” 。顾名思义,个人特长表演就是凡参赛的孩子们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与强项,自由选择参赛内容。为此,有人选择跳舞、有人选择唱歌、有人选择弹琴、有人选择画画、还有人选择汉字书法等等,各种各样的才艺,象百花齐放的大花园,争丽斗艳。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星期六的上午九点半,华人优秀儿童智力竞赛的第二轮在悉尼国语俱乐部楼上的一个大厅内开始了。在八岁到十一岁的竞赛场上,张问小朋友信心十足地选择了画中国画作为自己的喜好与强项参赛。比赛的规则是当场即兴发挥,从开始到结束,全程的作画时间为二十分钟。如在规定的时间内作品未能完成,将算自行淘汰。当裁判的眼睛盯在记时器上,嘴里发出“ 开始 ” 的口令时,参赛画画的孩子们在层层叠叠围观的众人们的观赏下,各自忙碌起来。
        此时的小张问,一声不响地铺着宣纸,灵巧自如的打开调色盘。炯炯有神的双眼目不斜视,沉着镇定地在宣纸上时轻时重地勾画、时淡时浓地泼墨、时鲜时素地着色。瞧他那作画时站立的姿势,瞧他那手持毛笔的握法,再瞧他那胸有成竹的神态,无一不难看出这孩子是那样的聪慧大方,冷静自信。
        不一会儿,宣纸上呈现出逶迤起伏的山脉,在山脉遥远的背后隐隐约约地似乎是大海;山岩上有一排排苍翠劲拔的青松,青松边上还有那潺潺流淌的涧水;青松的枝干上高昂地挺立着栩栩如生的白鹤。一副题名为:“松鹤图 ” 即兴创作的中国画总共用了十八分钟的时间展现在观众们眼前。
        上午十一点半,“ 个人特长表演 ” 紧张而有秩序的顺利地结束了。看到如此多才多艺在海外成长的华人后代们,此次活动的组织者和长辈们由衷地欣慰。为此在当场公平,公正及公开选出优胜者参加下一轮比赛,评委们着实有点举棋不定。在他们的眼里,每一个参赛的孩子都很优秀,如果不是名额的限制,他们是多么地希望每个孩子将都有机会参加下一轮的比赛。
        然而,希望终归要面对现实。俗话说得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些孩子们虽然个个优秀,但经过评委们反复热烈地讨论,仔细周密地推敲,慎之又慎地比较,终于在优秀的参赛者里还是能挑出个上、中、下来,公平地竞争,公正地选拔,公开地投票,自然能选出强者更上一层楼。  
         “ 中国文化知识问答 ” 是这场竞赛的最后一轮,以抢答的方式进行。要在这批参赛的孩子们选出八个优胜者。孩子们排成一排地站在台上的答问机前,谁是第一个按响答问机铃的人,谁就有资格回答主持人提出的问题。
        也就是说,当你知道怎样回答某一道题外,还得要冷静地去应对,机敏地按响问答机铃。否则,也没有机会去展示你的才华。每答对一个问题,答问机前的得分显示器自动上升五分。每答错一个问题,问答机的显示器上也会自动扣去五分。这些参赛的孩子们站在台上除了要面对所有评审的评委们,还要面对台下几百号观众们。这些观众们,有的是参赛孩子们的父母亲人,有的是竞争对手们的亲戚家人,还有的是在前两次比赛中已被淘汰的朋友们。面对这些熟悉的面孔,往往是最能锻炼孩子们的胆量及心理素质。
        尽管这次综合性的知识竞赛不像以前张问参加无数次的画画或乒乓球比赛那样的单一,但在赛前,林一帆还是不断地鼓励和叮嘱儿子张问,不要过多地去考虑比赛的结果。能够得奖固然好,得不到奖也没什么关系,同样要享受比赛的过程,重在参入,吸收经验。
        话虽这样说,此时站在台下的林一帆看上去比站在台上的张问还要紧张。为了不给孩子增加心理负担,她和丈夫张运帷站在离台较远的人群后面。从人与人之间的间隙里专注着儿子的表现。
        经过一段时间的鏖战,参赛孩子们的分数越拉越开。前八名的分数明显浮出水面。进入前八名肯定属于优胜者,至少可以获得一枚奖牌。但比赛进行到此,还没有结束。最后一关是:在这八名优胜者中选出前三名,看来还有一场恶战。
        选出前三名的第一个问题是:中国的首都在哪儿? 第一抢答者回答:北京。第二个问题:到了北京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第一个抢答者回答:长城。第二个抢答者回答:去看毛泽东纪念堂。台下的观众听到这样的回答,顿时哄堂大笑,啧啧称赞道:这小孩儿,懂得还真不少,居然还知道毛泽东。林一帆听到儿子这样的回答,心想,这不是前不久与儿子聊天时谈到的吗?小家伙还真会现买现卖,不错,不错。                                                                                            
        几经沙场,张问终于拼到了前三名。前三名优胜者必须给观众解释第二轮的参赛作品。张问不慌不忙地展开他那幅 “ 松鹤图” 声情并茂地说:松,代表长青就是不老的意思。鹤,代表长寿的意思。画上的山脉可以理解为寿比南山,山背后隐隐可见的大海,应该是福比东海。由一个九岁而且是在海外长大的小男孩如此淋漓尽致地解说自己的作品,整个大厅里,顿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问此次获得了悉尼华人社团组织得优秀儿童智力竞赛亚军大奖。没多久,又被推荐为在读学校代表少年儿童参加国际少年画画比赛,张问的作品在日本获得了银质奖。
        更让林一帆心花怒放的是:当年一千名考生中只录取二十三名优胜者上悉尼精英学校。这二十三名考上悉尼精英学校的儿童里,林一帆的儿子张问就是其中一名。能让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培养孩子从小就有竞争意识,一直是林一帆非常在意,非常关心的事情。如今孩子通过竟争而得到这样好的机会,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二十九
        与丈夫和儿子比较起来,林一帆的忙有点另类了。她仍然是集职业女性及家庭主妇于一身。她除了利用上班之余与老公张运帷并肩打理和编辑那份《英汉双语杂志》外,还尽可能利用所有的空余时间为一家报纸写专栏。在她的脑子里,并且还无时不刻地设想着,只要有机会将为中国留学生的子女们创办一所周末中文学校,当然这是林一帆埋在心底的梦想。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八字不见一撇的事,从来不吭声。眼前只要把鼻子底下的事一步一个脚印地做
好。因此,为了她那三口之家,林一帆全心全意把一个妻子和母亲该做的,她都竭力地去做。
        在公司里,她还是那样多做事,少说话。自己份内的工作从来不马虎,甚至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工作忙的时候,林一帆一人干上两人的工作,这一点让公司老板们很是满意。多年来,老板每次为了节省公司开支而裁减工作人员时,林一帆一直都是榜上无名。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林一帆需要一个稳定的工作。而稳定的工作来自于自己的吃苦肯干并得到老板的信任是分不开的。
        林一帆工作的公司是个澳洲家庭生意。这家共有四个人在此管理经营。这四个人说来是一家人,但不是一根藤上的瓜。
        总老板,也就是这家公司的真正的拥有者,是个匈牙利背景的老头子,在澳洲商场摸、爬、滚、打,拼搏了一辈子,攒下这栋上下三层靠近市中心办公大楼,外加离大楼不远的一家制衣工厂。老头子和老板娘是第二次婚姻。另外两个高管们是老板娘的子女。他们喊老板娘叫妈。但对老头子直呼其名。老头子在澳,没有自己亲生儿女及其他的亲人。不过,这兄妹俩从小由老头子和老板娘抚养成人。在法律上,他们应该是一家人。
        由于老头子年岁已高,又经常闹病。故此,公司日常主事的是老板娘。老板娘是个精明能干的老太
太。剪到耳根的满头银发,让人一点也没觉得她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太婆,而是一个叱咤商场风云,颇有风度的女商人。老板娘在孩提时,从奥地利随家移民来澳。准确地说,老板娘是个服装设计师。她创造的品牌一般只在澳洲数一,数二的大商场,比如说“ David Jones ”,  “ Grace Brothers ”销售。他们经营的生意,一部份是进出口,一部份是制衣产业。他们从欧洲进口来的纺织品,经自己图纸设计到产品制造,一系列流水作业。
        林一帆在英国时,有过一段时间在英语上苦练苦训的经历。来澳后,应付日常英语会话,自然是信心十足。她受聘于这家公司,主要是负责验收进来的各种货物品种及检验出去的产品,然后做好帐目。比起当年在伦敦意大利人餐馆里洗碗,这份工作应该算是鸟枪换炮了。但这并不是林一帆的兴趣所在。没办法,为了生存,只有面对现实,走一步看一步。待丈夫张运帷有了稳定的收入时,再另作打算。
        有一天,公司来了个新同事,此人是意大利背景的澳洲人。看上去比林一帆年长一些,言谈举止大大咧咧,一看就是性情耿直之人。她的办公桌与林一帆面对面。在一个早茶的休息时间里,那位同事看似郑重其事同时又居高临下地对林一帆说:“一……帆,你的名字太难记了,我感到很不习惯。你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换个英文名字呢 ?  ”
        林一帆一听,心头顿时燃烧起一股无名火。心想:“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地让人改名换姓呢? ” 不过火归火,当着许多同事的面前,又怎能发作呢? 林一帆不失时机地将火压下去了。换作不亢不卑的神情并带着一脸的微笑,说的准确一点,应该是一脸的“ 皮笑肉不笑 ” 的面部表情,眼睛火辣辣地直盯着那位同事的眼睛,一字一板且不温不火地说:“ 我为什么要象别人一样?我为什么要改英文名?我的名字蕴含着我父母的祝福和希望,就像我的生命一样都是我父母给我的,是不允许随便改的。你不会说我的名字,就好好地学。不习惯,要学会习惯。我们中国人认为:人,是要适应社会的,没有谁有权力让社会来适应自己。你看我们从遥远的中国来到澳洲,不仅能融入澳洲社会,为澳洲政府交税纳税,还能讲流利的澳洲语言。而你,连一个中国人的名字都不会说,你太不聪明了吧,简直就是个笨蛋,大笨蛋。”
        谁愿意听别人说自己是个笨蛋而且还是个大笨蛋呢?那位同事听到此话,脸都胀的通红,又不好反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象斗狠似的说道:“好吧,我就不相信我不会说你的名字,走着瞧。” 从那往后,她果真能喊出了林一帆的名字。尽管发音听起来让人有点别扭,毕竟她不再那样址高气扬并试着努力地做了。
        这一点,还是让林一帆满意的。往后的日子里,她们不仅仅是同事而且还成了朋友。
        是啊,生活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之外的华人朋友们,哪怕是生活中的一点一滴,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怎样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保护中国文化,维护中国人的尊严。
        当然,在西方社会里生活,改个英文名字,还不至于严重到丢失中国人的尊严。况且,在当时的澳洲,许多自费来澳学习英语的那批留学生们,他们必须要靠打工来支撑自己的生活开支。有的在国内还借了一屁股的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他们不打工又怎样生存下去呢?更谈不上还债。谁知,澳洲政府对在籍学生有每周不得超过二十个小时的打工规定。如违反这个规定,在籍留学生不能再延续签证,有的甚至被强制遣反回中国。
        然而,一周只工作二十个小时,许多人压根儿无法如期偿还自己的债务。为了避免拒绝续签或遣反回国这些遭遇,一时间,原来的张三,改名为“ John (约翰) ”,李四,便呼唤成 “ Peter (皮特) ” 了。在那个特定的时期,取洋名实属一种自我保护。凡亲身经历过的人,都能予以理解。
        让人不理解的是,当林一帆在澳留学八年后,回到辽阔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回到朝思
暮想的祖国,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某些人在介绍自己孩子的时候,竟然都用起英文名字。这下真有点让林一帆感到一头雾水,不可理喻了。心想:“有没有搞错啊,人在中国居然起什么英文名字呢? ” 慢说中国人在海外取个英文名是为了照顾西方朋友,方便与他们打交道都是一种借口。但在中国的领土上,生活在中国文化的环境里,取个洋名,有这个必要吗?什么周边的人都有英文名,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有。什么外面流行取洋名,我们也就凑个热闹。如果打破沙罐问到底,能不能告诉你孩子的中文名叫什么的时候,那些人还特别的不情愿,摆出爱理不理的样子。
        实在是莫明其妙,让人哭笑不得。林一帆本想回答道:“流行的,不一定就是好的。感冒,有时候也流行,难道人人也得去凑热闹吗?”
        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久别重逢的朋友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不同,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得清楚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别一碰面就搞得个不高兴。
        诚然,作为地球村的一个居民,能够掌握几门知识本领,说出不同国家的语言。肯定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前题是:不管学别人国家的什么,首先要立足于自己的本族文化。地球村是有国界的。如果自己本族语言,本族文化都没掌握好,取个外文名儿,说上一口流利的外国语言,就会得到别人的尊重吗?
        我看是吹火遇上了窜浓烟 --- 够呛。要知道,外文只是一个工具。一定要把中国悠久的文化底蕴与内涵把自己充实好了,然后利用外语这个交流工具,向世人弘扬悠久绚丽的中国文化及展示中国人的魅力与修养,这样才能让别人刮目相看。否则,盲目地追求所谓的时髦,取个洋名儿,染头黄发,口里能说几句洋话而对中国的文化知识,一问三不知,你说这不是被别人文化侵略,又是什么呢?
        在历史上,西方国家的许多人曾是那么喜欢中国的瓷器、丝绸和茶叶。今天,却有许多中国人钟爱德国的奔驰、 宝马;法国的香水;意大利的皮鞋;日本的化妆品;韩国的服饰。原本是中国制造的商
品,商标就是不用世上独一无二的中国方块字,偏要用那些勾子款子英文字母标出。
        是的,实行全球化的经济必须敞开大门互通有无,但立足根本,在兼收并存别人好的东西的同时,永远不要遗忘甚至是抛弃自己。
        说到这儿,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城里城外的的说法。如果没记错的话,老作家钱锺书先生在《围城》里描述过,城里的人往外走,而城外的人又想往里钻。许多居住在海外的华侨们,竭力地保护中华文化,每逢中国的传统佳节,尽管没有公共假日,朋友们都会利用周末或晚上的时间集聚一起,表示庆祝。为了让孩子们不忘自己的根,在家吃饭坚持用筷子。周末送孩子去中文学校学中文。而在国内的同胞们,有些人不遗余力地庆祝圣诞节,有些人喜欢带孩子去吃“ 麦当劳 ”,还有些人喜欢送孩子周末学外语。这样的现象不正是城里城外的写照吗?
                        三十
        林一帆的儿子小张问自三岁随父母来澳的以后,林一帆一直就特别注重孩子的中文训练。几乎每天在孩子晚上睡觉之前,她都要给心爱的儿子念一首唐诗或讲一个中文故事。
        儿子四岁的生日是来澳后的第一个生日。从这个生日开始,以后儿子的每个生日当天,林一帆都要给儿子用家里仅有的录音机录上儿子用中文讲的一段话。好将孩子童音作个永恒的保存。
        在那个时候,中国移民还并不是那么多,林一帆一家居住的地方,打开大门就是英语的氛围。因此,让年幼的孩子记得住母语—— 中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林一帆清楚地记得:在小张问从幼儿园转到学前班,再从学前班到小学一年级的这段时间里,林一
帆每天下班去校后托儿中心接孩子时,从孩子第一眼见到她到高兴地扑向妈妈怀里的那一刻起,就滔滔不绝地用英文告诉妈妈他在学校一天所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年幼的小孩从早到晚,整天听到的对话是英语,听到的音乐也是英语,看到的电视节目还是英语。只有晚上见到妈妈的时候才有机会听到不同的语言。陡然一下,叫小孩一时还很难反应过来。这样,当妈妈刻意把语速放慢跟儿子讲中文时,儿子的回话仍然是满口英文。
        每当这个时候,林一帆用一种不掺任何杂念的母爱,极其耐心地将儿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翻译成中文随及让儿子重复一遍。这样,一口气坚持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把儿子训练到日后不仅每天下午见到接他回家的妈妈说出流利的中文,就是见到了其他只要是中国来的叔叔阿姨们都可以直接说中文。
        小张问就读在悉尼大学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老公张运帷主编的《英汉双语杂志》办公室就设在悉尼大学中国教育中心。很幸运,一家三口子,工作和学习的地方都在悉尼的同一个方向的市区内。离市中心不远。为了节省生活开支,三口子每天得同乘一部车来回。天亮一起出门,日落一起归宿。
        每天早上林一帆都灵巧自如及信心百倍地驾驶自家的小汽车,奔驰在繁忙地大道上,如果路上不是太忙的话,一般在二十分钟左右,林一帆顺道先把儿子送到学校,再让老公在他办公室门口下车。自个儿继续往市中心再开个几分钟,便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一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三口子同往日一样,坐在车里,各自说出各人一天工作上的和学校里的见闻。说着,笑着,猛然之间,林一帆感到儿子小张问今天交谈中,几乎用的全都是英文。这种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林一帆浑然不知。
        对于儿子关照的疏忽,倏地让林一帆心头一紧,内疚与歉意顿时油然而生。最近真是忙过头了,无法顾及其它。自然不像往日那样,把孩子捧在手心上。再忙也不能忽视对孩子的关爱呀,林一帆自责
着。
        是啊,对于一个女人,同时要扮演好母亲、妻子及优秀的职业女性这三个角色是何等的不容易啊。
不过再怎么不容易,林一帆也要尽最大努力去做好她应该做的每份工作。
        为了探个究竟,知道孩子的中文到底落后到什么程度? 于是林一帆有目的地,并且是不动声色地用中文问儿子有关当天在学校时的一些课里课外的情况,比喻说:我们张问今天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积极吗?老师表扬了小张问没有?饭盒里带的午餐好吃不好吃?明天要妈妈是做与今天同样的三明治还是换一种? 等等 …… 小张问毫无顾忌地都用流利的英文作了一一地回答了。
        可以肯定,儿子对中文的听力是没有问题的,听得懂,但不习惯表达。不习惯表达是因为妈妈太忙,忽视对孩子的督促。这只是语言退步的初级阶段。当即,林一帆感到事态还不至于那么地严重,但必须采取有效的方法来帮助孩子恢复中文的表达能力。
        对于孩子的双语教育,如果家长,尤其是当妈妈的,不持之以恒给予孩子的长期呵护,日前给孩子的指导将前功尽弃。发现问题,假如不及时纠正,时间一久,日后想改也难改过来。
        蓦地,前不久在悉尼中心车站等车时,两个中年母亲的对话不由响起在林一帆的耳旁 ……
        那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天的下午,林一帆带着儿子小张问从悉尼歌剧院写生回来,路过中国城时下车去买了点中国食品。当他们娘儿们赶到中心车站时,一辆公共汽车刚好启动开走了。为此,只有耐心等待下班车了。尽管周末的班车比平时少,但也只有等不是。在等车的时候,两位似是偶尔相遇的老相识刚好与林一帆在等同一个方向的车。当她们相见的那一刻,彼此都很高兴。同时发出:“你好 ” 的问候。一位看上去忧心忡忡女士对另一位看上去似乎有点疲倦不堪女士说道:“ 好巧呀,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太高兴了。最近好吗?”
        “ 还行,就那样吧。有什么好不好的,只知道一忙就是一天。有时候实在是累得不行,真想歇下来喘口气,但每次看到工资单,加班与不加班的收入是那么的不同,只有咬牙改变想休息的主意。这不,连周末都没法休息。你怎么样?”
        “ 老样子呗。我的英文不好,想找个事儿做,找了好长时间都没着落。真着急呀。”
        “ 别急,千万别急。只要你不挑剔,坚持不懈地接着找,总有一天会找到活儿干。像你、我这些人,在国内都有自己的专业,如今是老大不小的跑来陪读,英语不好,只有在一家旅馆当清洁工,干体力活,累死累活,都不知道为什么?”
        “ 为什么?不都是为了一个家,为了孩子呗。”
        “ 你说为了孩子,孩子哪里明白呀?我起早贪黑地忙在外面,不也是为了家里过得宽裕点。结果落下孩子的埋怨,整天不理不睬,与我见面也没有话说。在家我说中文,他说英文。他爸爸规定他,在家不准讲英文,好咧,在家不准讲英文,他就整个儿不开口讲话。要开口,就是泡电话粥,一拿起电话与朋友讲起来就没完没了,讲得全是英文。真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 让孩子周末上中文学校去,能不能有点帮助呢?”
        “ 悉尼倒是有个由马来西亚的华侨办了一所中文学校。学校里的同学们多数都是讲广东话背景的,老师教的汉字是繁体字,有的班好像是直接用广东话授课。我的孩子前些日子也去过这所学校,但他认为学的东西太简单,没兴趣。”
        “ 孩子不愿与家长讲中文,吃饭不喜欢拿筷子,爱动刀拿叉的。这些不应该是什么问题,而是一种生活习惯而已。我听好几个朋友告诉我说:他们与他们的孩子剩下唯一的共同兴趣就是:有时间去外面野餐,烧烤。”
        仔细思量,当年出国的陪读者们,基本上都只有一个小孩。这些孩子们跟随父母出国时,有的可能是上幼儿园的年龄,有的可能是上小学的年龄。他们的父母不管是娘陪读于爹,还是爹陪读于娘,所有的陪读者们都不可能将自己唯一的孩子留在国内(可能有个别情况特殊,另当别论。)你说这些年幼的孩子们,他们的幼年和童年都成长在西方国家,周边没有中文语言环境,因此他们不太主动与家人讲他们家人所希望的语言,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当然,可以理解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天衣无缝的完美之事。作为在海外长大成人的陪读者的孩子们,既要做到入乡随俗,学好其成长地的风俗文化和社会知识,又要能保持自己出生地根文化。这就是一项极富有挑战性的事情。
        接受双重文化及双种语言学习的挑战,首先应该是这些孩子们的家长。说得具体一点,主要的是陪读者。要知道,孩子学习其成长地的文化及书本知识,可以从学校,社会的大环境自然而然地学。而要保持出生地的根文化,也就是中国文化,就一定要由家长指导及家庭环境熏陶。而创造这些熏陶的环境的人,自然是陪读者们。
        这样说来,陪读者们肩上的担子是有份量的。当她们之间许多人第一次听到澳大利亚这个国家的名字,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举世闻名的悉尼歌剧院;独一无二的袋鼠,树熊;辽阔无边的大海;柔滑洁白的沙滩;多姿多彩的皇家植物园;独树一帜的动力博物馆;等等数不尽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然而,当她们有幸踏上这个国土,就无法顾及这些了。
        在她们看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走,观光旅游这些精神享受日后有时间再说吧。首先该考虑的是吃饭,住房这些物质生活问题。于是,多数陪读者们一下飞机就进入持家的状态,开始陷入奔波的日子。事实上,这些陪读者们的忙碌是多种多样的。
        按理,这些在中国应该算得上是知识女士和事业女性的陪读者们。尽管当年出国是中国社会的一种潮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时尚。但对她们来说,多数人选择出国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她们离乡别土,拖家带口地告别父老乡亲,远离熟悉和习惯了的生活环境,放弃了如指掌的专业工作,脱离自己热爱的文化氛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在这生疏无助的地方,为了一家人的生存,她们可以忍气吞声,任劳任怨,真有一种工作不分贵贱的境界,为的是一份赖以生存正当的工资收入。其精神支柱不就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吗?
        有谁知道,待她们丈夫的博士学位拿到手以后,孩子也逐渐长大了,她们是否继续她们手头现有的工作还是寻找机会回到西方大学接受深造来自我改变现状。前景是未知数。她们的孩子有些已有中国语言障碍,与中国文化基本脱节了。届时这些陪读者们,再想携家打道回府,那时候的中国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是否还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呢?也是未知数。就算她们想回中国,她们的家人,尤其是她们的孩子愿意同往吗?还是未知数。回到中国而那些又不在中国长大的孩子们将能融入中国社会的环境吗?更是未知数。
        如此说来,这些陪读者们,将会处在一种何等尴尬的境地。到那个时候,中国是一日千里地飞跃,千姿百态地变化,她们早已被抛到了形势发展的后面,因为她们的生活习惯,思维意识一般还是保持在她们当年出国时的状态。根本无法与时俱进。
        好吧,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再一次作出妥协。什么是 “ 爱 ” ? 爱,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回答。在这里,我们可一把爱理解为:爱就是妥协,爱就是宽容。待丈夫读完学位后,她们合家留在海外,留在海外必须要适应海外生活。适应海外生活,只有改变自己。改变自己,自然是件痛苦的事情。但为了对家庭奉献无私的爱,只能作出自我牺牲,牺牲自己的事业,牺牲自己的追求。为了生存,将只能一辈子当个一成不变的打工仔。心不甘,情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有人非要让自己有可能回到原来热爱的专业岗位,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自己给自己创造机会回到大学接受再一次的高等教育,拿个澳洲政府认可的大学学位或文凭。然而,要回到大学深造,并且全部用的是英文去对付及完成所有的学习任务,这对于一个多年脱离书本的陪读者,一
个与人为妻,与人为母的成年女性,又是谈何容易的事呢?
        生活又一次证明,成人不自在。成为有追求的人更不自在,更不容易。
三十一
        随着时光的推移及澳洲形势的变化,当年从中国大陆到澳洲来留学的留学生们有些由留学生的身份逐渐改变为澳洲永久居民,有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澳洲合法身份,那些留学生们就不必再由每星期只能打工二十个小时的规定所束缚了。
        许多改变身份的人们立即终止了语言学校的课程学习,一心一意地打工赚钱。此时,有些人充分地显示出中国人的勤劳奋发的一面,一个星期打上两到三份工。早上六、七点钟在某个工厂做到下午三点多钟便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下班后可以接着去某个地方做个清洁工,周末再去某个餐馆洗碗等。也有人开始做起自己的生意。在中国人居住较为集中的地方,开个杂货店,食品店。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些留学生的家属和孩子们来澳团聚。一时间,在澳洲定居的中国大陆人数看来是越来越多。
        看看眼前来悉尼的中国人的孩子们比以前稍多的阵势。想想中心车站那两位女士的对话的情景。数日来,林一帆怎么也无法入睡。一连几天,有一个主意像个小兔子一样七上八下一直不停地撞击着林一帆的心房,其实这个主意就是林一帆一直的设想,也可以说是她的梦想。那就是:孩子们的中文学习。
        此刻,林一帆想到不仅仅是自个儿的孩子中文学习,而是跟她一样那批陪读者的孩子们和这批刚来澳不久家庭团聚的孩子们,还有日后陆续从中国来澳的孩子们。在这异国他乡,要让孩子们能保持中文的学习,家长的辅导固然是个重要的环节。但如果有个学中文环境与场地,让孩子与孩子们之间有个互动不是更好吗?为了防止过多家庭的孩子像中心车站那位女士的孩子那样不愿与爸妈讲中文,我们为什么不行动起来,为我们的孩子创造更多地学中文,说中文的机会呢?
        由于别无选择,父母自己也觉无奈而强迫孩子去上那家只教繁体字的学校学习中文。当然喽,教繁体字并没有什么不好。但为了延续许多孩子已经习惯了中国大陆简体字的写法,中国大陆来的同胞们为什么不办一所合适中国大陆孩子们味口的中文学校呢?现成的教育博士就在身边,为什么不名正言顺地发挥该发挥作用呢?教育博士张运帷主编《英汉双语杂志》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帮助当年的许多成年自费留学生。如今办个中文学校让孩子有个地方学中文不也是帮助当年留学生的家庭吗?想到这,林一帆感到有点儿激动不已,不由分说地将身边已经熟睡的丈夫推醒了。
        刚开始,张运帷很不耐烦,“ 你干嘛呀? 刚睡着就被吵醒了。深更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哇。” 林一帆不顾一切地将自己想办中文学校的想法一古脑儿倒出来。谁知,话还没说到一半,张运帷睡意全无,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连声说到:好,好,好主意,好主意。
        当晚夫妻俩一拍即合。双双跳下床来,真有股只争朝夕的干劲。趁在兴趣头上将办校要办的所有手续一项一项地写下来。连夜还给这个即将要诞生学校取了个美妙易懂而又意义非凡的校名:和谐中文学校。林一帆还美滋滋地扳着手指算,离暑假开学的时还有一段时间,要是能在明年学校开学时,我们和谐中文学校也能如期开张该多好啊。
        要把摸不着的想法变为看得见的现实,一定是得有个过程的,心急是吃不下热粥的。登山的台阶得一步一步地往上攀。况且,林一帆和老公张运帷手头的工作都无法放下,该干嘛还得好好干嘛。虽然天老爷对谁都是一样的公平,不管你是日理万机的创造者,还是磨磨蹭蹭的休闲人,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由你使用和支配。这样林一帆夫妇只有把时间的天枰法码加在工作上。真正是丢下斧头,又是凿子。
事情一件又一件地忙过不停。不过他们都认为忙得开心,忙得有价值。
        开办周末中文学校,首先要得到政府的允许和支持。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必须去新南威尔士州政府教育部注册。因为此举属于社会公益事业,再加上张运帷是悉尼大学的教育博士,要得到政府注册并不难。难的是:找个合适的校园。
        中文学校的学习时间一般都在周末。                              
        学习场地最好得找个华人居住较为集中的地方,同时学校周围还要离超级市场近,这样方便家长周末采购。在海外居住,周一到周五大家都是起早贪黑地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个星期全家大,小吃的,喝的食物和家务用品一般都是一个星期买一次。每个星期六,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去上课后,自己就可以在学校附近的商店购买全家一个星期的必需品。这个商店挑挑,那个舖子拣拣,上午几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东西买好了,孩子放学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回家。多好。
        对于一个学校,还有一个重之又重的条件就是师资力量。在澳洲,每个州政府对老师的要求有所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当教师的人必须要通过公安部门检查,是否有犯罪记录?在新南威尔士州,周末中文学校的老师,必须在原来的居住地—— 中国,曾经当过教师或曾是中文专业毕业的,不过这个要求根本难不倒林一帆夫妇,他们周围有许多热心又合乎教师规格的朋友们。更何况,在学校开办初期,如果学生达不到一定的数目,林一帆自己就可以任教。
        一九九二年二月,《和谐中文学校》 在离悉尼市区只有十几公里之遥的阿休菲德公立小学开学
了。开学的当天,虽然只有八个孩子来报名上学。林一帆还是从要发不离八的数字里看出了好兆头。同时又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万事开头难啊!
                    
三十二
        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眨眼,张运帷主编的《英汉双语杂志》,已是两年有余了。
        在这段时光里,《英汉双语杂志》表面上看似日益红火。记者招待会开了,主编张运帷也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为杂志搞宣传,造誉论,抽奖活动等等,该做的都大张旗鼓地做了。
        可结果呢,发行量就是上不去。发行量上不去,就无法得到盈利。无法得到盈利,付出的劳动就得不到回报。付出的劳动就得不到回报,一个月两个月没问题,三个月五个月也可以,十个月八个月都还行,一年半载马马虎虎能够勉强。但无休无止地长期如此,有谁能吃得消呢?如今,每期刊物出版后,仍然是由林一帆这个兼职销售及发行经理,给一家一家代销点发送。偌大的悉尼,林一帆走街串巷,凡是有华人开店铺的地方,林一帆基本上都登门送去新杂志,收回没卖完的老杂志。可想而知,这个工作量是何等之大。
        张运帷自己呢,更不轻松。作为一个杂志主编,他要对这份出版物负全部责任。什么版权问题,什么杂志的质量问题,什么文章的思想性,针对性,实用性,趣味性,翻译的准确性,甚至连印刷纸张问题都要不厌其烦地,事无巨细地一一过问。有时候为了申请这样的批准,或那样的许可,求爷爷,拜奶奶,东奔西忙地一搞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为了将白天耽误的时间补回来,开夜车熬夜是常事。
        一个初夏的夜晚,林一帆刚刚躺下身来准备就寝。还没合眼,便被张运帷的一阵呻吟声惊得一股碌
儿地跳下床。她敏捷地拧开电灯,只见张运帷双手捂住前胸,整个身体弯得像煮熟的虾一样,曲成一
团。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样子,头额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这个阵势可从来没发生在张运帷的身上。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钟。林一帆顿时睡意全无,清醒而麻利地为张运帷穿好出门的衣服,搀扶着张运帷下床。为了不影响隔壁房间正在熟睡的小张问,他们蹑手蹑脚地生怕弄出什么响动。可是,当林一帆轻轻地把房门拉开,宝贝儿子张问早已站在门前,揉着并没睁开的睡眼。当他看清爸爸痛得死去活来样子,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爸爸,你怎么啦? ” 身体一直非常健康的丈夫,突然胸痛难忍,这给林一帆的第一感觉就是惊慌,但没有失措。儿子失声的哭叫声,像划开夜空的寂静,猛地让林一帆心头乱成一堆麻。
        顷刻,林一帆深深感到妻子与母亲的责任同时压来时,这个女人能慌,能恐么?不能。千万不能!她没有时间慌乱,一旦乱了方寸,在这无亲无故的国度;在这无依无靠的半夜,那他们的后果将是什么?林一帆想都不敢往下想。
        她必须要顶住,撑起这个家。
        于是,林一帆一边挽起丈夫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使出吃奶的力气让丈夫的身体斜靠在自己的身上,一边亲切地哄着儿子:“别哭了,好孩子,去睡觉吧,明天你还要上学呢。妈妈送爸爸去医院。”
        “ 我也去。” 儿子坚定地说。
        “ 好吧,和妈妈一起扶住爸爸下楼去。”
        当晚,林一帆出奇地镇定。一路上,她平稳地开着车,绕小道,抄捷径,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到了一所离家不远的公立医院。到了医院,林一帆才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汗湿得挤出水来。
        由于夜间值班医生少,张运帷又不是乘救护车到的医院。尽管到了医院,还要在候诊室里等上好一阵子。说来奇怪,就在候诊的时间里,张运帷感到比刚才平静多了,胸部不再那么疼痛了。待护士把入诊表递给林一帆帮张运帷填写的时,张运帷轻声地向护士询问,大约还要等多长时间才能见到医生。护士没有直接回答张运帷的问题,只是模棱两可地解释道:“今晚医生少,值班的医生又很忙,对不起,我无法告诉你到底要等多长时间。”
        张运帷听完护士的话,便对林一帆说:“那表别填了,我们回家吧。我已经完全不痛了,现在还不到凌晨四点,回家还可以睡会儿。明天你要上班,孩子还要上学呢。”
        “ 既然来了,就让医生检查一下吧。再等一会儿,好吗?” 林一帆耐心地劝道。
        “ 谁知得等多久呢?没事的,我已经全好了,一点儿都不疼。走吧,我们回家去。”张运帷执意坚持自己的意见。                                                   
        转眼,一个月的时光在林一帆的忙碌中悄然无声地流逝了。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傍晚,林一帆终于有了个难得的空闲。早早地做好晚餐,她精心地为儿子做了他喜欢吃的糖醋鱼,为丈夫做了家乡的粉蒸肉。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享用着。
        吃完晚餐,张运帷正准备出门,林一帆叫住了丈夫。“今晚就别出去了,我有话跟你说。”
        “ 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还有事呢。”张运帷轻声地回答着。
        林一帆把泡好的茶,给自己和丈夫各倒了一杯,用手做了请坐的示意。张运帷莫明其妙地看着林一帆,喃喃地说:“出什么事了,搞得这么严肃。”
        “ 没出什么事,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说着,林一帆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了,开门见山地说:“ 运帷,屈指算算,我们的《英汉双语杂志》出版发行已有两年有余了。”
        “ 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
        “ 这两年多的光景,从许多读者们的反馈来看,《英汉双语杂志》的质量不差,可读性也强。可你
想过没有,为什么就是发行量上不去呢?”
        “ 喔,整天只是忙,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 是时候该好好想想,合计,合计一下。一个刊物,发行量上不去,忙也是空忙啊,运帷。”
        “ 你说得没错。”
        “ 自我在思考《英汉双语杂志》发行量为什么上不去的问题以后,就开始观察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
        “ 你发现问题的所在吗?”
        “ 最近,我发现《英汉双语杂志》看得人多,但买得人少。”
        “ 何以见得?你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呢?”张运帷有些疑惑了。
        “《英汉双语杂志》分佈在悉尼各个不同地方的华人书店,文具店及杂货店里。而杂货店的店主把许多不同的报刊杂志基本上都摆在商店不太起眼的地方。许多顾客在买东西的时候,顺手将杂志从头翻到尾,翻完了,也就无所谓买不买了。”
        “ 当然这只是原因的其中之一。其实这种现象在市场上很正常,我们总不可能将杂志一本一本地用薄膜纸包裹起来防止别人购买之前翻阅吧。”
         “ 这样成本就更高了。假如一种刊物能让别人爱不释手,看了有一种非买不可的冲动,该多好啊。”   
        “ 谈何容易呀。一帆,你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怎么今天也来个异想天开呢。不过,我有这么一个新的想法,你看能不能实行?”
        “ 什么新的想法,说来听听。”林一帆急不可待地催促着。
        “ 最近澳洲政府出台了一个新的移民政策。就是说,每个想移民澳洲的人都必须要通过一定的英文测试。刚好《英汉双语杂志》有一个读者群,这些人都需要英文补习,我想趁这个机会办个英汉双语学院。”
        没等张运帷说完他要说的话。林一帆毫不客气地接上话茬儿:“ 又打算添什么乱呢? 你还嫌不忙吗? 你几乎是全职扑在《英汉双语杂志》上,我白天要上班,周末还有个中文学校,整天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你又来个英汉双语学院。你认为可能吗?”
        “ 当然可能。英汉双语学院首先是为需要补习英文的成人们补习英文,日后他们成了澳洲居民,他们的家人肯定要来和他们团聚,这样一来,他们的孩子就可以上我们的和谐中文学校了。再往后……”
        “ 你就别再往后了,亏得你想得还蛮周全。”没等张运帷把话说完,林一帆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题。
        “ 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这不是在跟你商量着吗? ” 张运帷解释着。
        林一帆接着说:“我不是跟你变脸,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是压根儿就不同意你的这个想法,更不愿意你去做。”
        “ 为什么呢?”                                 
        “ 为什么? 那你就听听我的看法。《英汉双语杂志》出版发行两年多了,你应该有体会,我们干得有多辛苦呀,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好吧,就算再辛苦我们都不在乎,可关键是辛苦了,付出了,这两年下来有什么大的收效吗?”林一帆停顿一下,正想接着往下说。
        张运帷毫不服气地抢白着:“ 什么叫没收效?中文电台广播了,SBS电视台采访了,这难道不算收效吗? ”
        “ 这算什么收效呀?张运帷,你怎么这样的书生意气呢?是的,通过这些媒体宣传,许多人知道了
你张运帷,你好像有了名气,但这有用吗?能当饭吃吗?我说的收效是有收入进腰包,我们付出的劳
动,总不能长期的没报酬吧?”
        “ 什么没报酬,所有的帐都是你在管。”
        “ 帐是我在管,但帐上没钱,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广告不好拉。每期收上来的一点钱只能作为下期的印刷费。我们所有人的劳动,全部都是免费的。长期如此,不是亏本是什么呀?”
        “ 说到底,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除了会做家务,再就是把眼睛只盯着‘ 钱 ’ 字上。” 说到这里,张运帷声音提高了八度。
        此时的林一帆尽管没有丝毫的吵架之意,但她听到丈夫如此的轻蔑之言,简直是怒不可遏。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瞪得圆圆地似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张运帷。周边的空气好像是凝固了一样,挂在墙上的时钟传来嘀嗒嘀嗒的响声是如此的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难以平静的心理又必须得平静下来。林一帆好容易调整了自己情绪,走到儿子小张问的房间门前。轻轻地在门上叩了两下。
        “ 问问,妈妈可以进来吗?”
        “ 请进,妈妈。”
        “ 作业做完了吗?问问。”
        “ 刚刚做完了。妈妈,我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去院子里骑自行车吗?”
        “ 当然可以。去吧,要小心喽。”
        “ 知道了。” 林一帆目送着心爱的儿子一蹦一跳跑出了。               
        转身到了客厅,林一帆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有意压低自己的嗓门,声音低沉而又严厉,
一字一板地对丈夫张运帷说道:“好一个有见识之士,在家说话竞然如此吼叫,刚才孩子在他自己的房间做作业,他十有八九听到了你的 ‘ 雅 ’ 调。”
        张运帷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充耳不闻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象座雕塑。一见张运帷的这等抗衡的架势,林一帆气不打一处来,连忙站起身来对丈夫说:“你给我听着,张运帷!在这个家里,你是一个妻子的丈夫和一个孩子的父亲。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职责是什么? 是要保护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今这些,你做到了吗? 好好想想吧。”讲到这里,林一帆越说越来气,越气越要说。真可谓:鱼鲠在喉,不得不吐呀。
        “ 没错,你办杂志,讲精神文明,崇尚社会意义,我全力以赴地支持你,琴瑟调和地帮着你。但也
不能颗粒无收吧。靠喝西北风能过日子吗?你可以渺视我的眼睛盯在钱上,但我自己从不乱花一分一文,出国几年,衣服没买一件,鞋袜没添一双。一厘一毫都是为了这个家。到头来,你唱高调,整天讲究什么高尚情操,纯洁灵魂。讥笑我的眼睛盯在‘ 钱 ’上。没有钱,面包、牛奶能回来吗?你不吃,我们的儿子可不能饿着。刚买下不久的车撞得稀巴烂,再买下另一部车,没钱能办得到吗?就连你父亲在中国老家建房,来信找你要钱你没寄,不是你有钱不寄,而是你根本没钱寄给他们。他们没收到你的钱,把气撒在我的身上,写上满满两页纸的信,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而你,我不说要你偏袒,甚至连一字半语的公道话,解围的话都不在你父母面前替你妻子吱上一声。每每想到这些分不开,理还乱的家务锁事,我就感到委屈到极点。”
        本来,张运帷为刚才声高八度的话语有些后悔,心里也暗暗觉得此言过重了。它将对林一帆的伤害极大。但,当他听到妻子的唠叨,便索性摆出一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说出口了就像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复而又不可一势的模样。心想:林一帆,你想怎么着吧,不就是想借题发挥发些牢骚嘛。想发就发吧。反正,无论如何别指望我说“ 对不起 ” 这三字。        
三十三
        按照林一帆的家乡风俗习惯,女儿出嫁时,男方家里必须提供这样或那样的彩礼。但在林一帆与张运帷结婚时,一切全免。
        至今,林一帆还是由衷地感激开明而又给予子女真正疼爱的父母对自己的理解与支持。不要彩礼的理由是:第一,对于刚出校门不久的林一帆,浑身散发着淳朴学生气息,不想随世俗化的大流。第二,父母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不容易,自己的事就不需家人操心了。结婚是他们俩的事。可结果呢?结婚真的是他们俩的事吗?林一帆的本意,是出于对张运帷深爱来体谅他的家庭。结果却搞得张运帷的母亲非常地不高兴。说儿子结婚不办酒,无法将平日送出去礼收回来。这种实惠的理论,对当时不谙世俗之事的林一帆真是一头雾水。
        实际上,婚后要承担的又何止是两个人的事呢?林一帆嫁给了张运帷,不只是拼死拼活地为林一帆和张运帷这个三口之家,张运帷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那个大家,如有事也不能不管呐。假如不管,难免不让丈夫的父母觉得,娶了个媳妇卖了个儿吗?林一帆可从来不希望别人有这样的错觉。
        尽管他们的小家与那个大家相隔有万里之遥,但许多锁事也是避不开的。譬如:张运帷的兄弟姐妹中,今年这个结婚、添丁,明年那个出嫁、生子,都是写信直接了当地向他们开口要钱的。别人开口了,又怎么能拨回面子呢?这可不是林一帆的为人。毕竟,中国的传统教育在林一帆的脑海里是根深蒂固的。
        中国的长辈们,有养儿防老的说法。张运帷的母亲没有退休金,无疑,生活的开支在很大程度上得
依靠子女们。尽管张运帷家有兄弟姐妹好几个,但他母亲最大的生活来源是来自张运帷这个长子。而张运帷整日忙出忙进,这些家务锁事自然由林一帆打理。因此每年给父母寄钱,林一帆是记在心尖上。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年复一年,久而久之,这已是雷打不动的习惯成自然的事了。
        丈夫的父母收到钱,高兴地说,儿子寄钱来了。如届时还没收到钱,林一帆又该倒霉挨骂了。一句话,收到钱,是儿子孝顺。没收到,便是媳妇的罪过了。不管这个当媳妇的人对丈夫的家事有多么地关心,处事尽可能做到公平;不管这当媳妇的人是受过教育的,还是扁担倒在地上都不知是个“ 一 ” 字的,在丈夫父母的眼里,反正都是做儿媳妇。媳妇是外面来的。不符合丈夫父母的心意,当然是要责怪的,而且可以不加吝啬地指责。儿子是自己的,怎么会违背父母的意愿呢?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养大了的儿子又不能全部属于自己,心里能够平衡吗?
        话说回来,儿子大了,又不能让他全部属于自己,这样也令人着急。人哪,总是生活在这样或那样的矛盾之中。正因为生活中存在着这样或那样不为人的意志所控制的矛盾,再加上一些人老是带着有色眼镜及有隔阂的心理去人为地制造矛盾,这样的矛盾又会产生层出不穷的矛盾。
        不是有人说嘛,婆媳关系不仅是历史流传下来的家庭问题,而且是世界家家户户的普遍问题。眼下,不管是历史流传下来的家庭问题也好;还是世界家家户户的普遍问题也罢。对于老百姓来说,现实生活无法避开一个字就是‘ 钱 ’。 一个人可以清高,也可以低俗,但不可以身无分文。俗话说得好:人生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人生也可以什么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钱,人穷志短就是这个道理。
        此时的张运帷耐心已超过极限了,猛然恼羞成怒:“够了!林一帆,你还有完没完哪?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把那些沉芝麻,烂麦子,前八年,后五年的破事情全都扯出来了。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 好办!在报纸上去找招工广告,找份既能旱涝保收又有社会地位的工作呀。”说到这,张运帷似乎用一种赌气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撇了林一帆一眼,同时又好像以充满期待的心理静听着妻子的分析。
        林一帆几乎是胸有成竹,口若悬河地对丈夫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你好不容易拿到了令人向往又羡
慕的博士学位,完全可以在某个大学、某个研究部门、国家教育部或外交部找个合适又体面的职位呀。
你主编杂志,创办学校,在悉尼的中国留学生当中,你不但是第一个创办英汉双语杂志,也是第一个创办周末中文学校,算是开创了两个第一了。搞这些文化教育事业,当然没错。我们很幸运,目前的办公室及办公费用都不用自己承担,还有许多朋友们的热心支持及无偿帮助。但不能长期这样下去呀。况且你已经尝试了两年有余。澳洲人少地广,市场需求很有限。这两年多的时间,我们应该静下心来总结一下吧。人不能只活在五彩缤纷的理想中,更重要地是回到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生活里。养精蓄锐,寻觅时机,乃至日后有创造性地突破。
        再说了,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当家人,不能单凭自己的兴趣,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若知今日你如此热衷于做生意,又何必当初辛辛苦苦地读这么高的学位呢?听说香港船王包玉刚只读小学四年级。手屈一指的富豪李嘉诚,据说中学都没毕业,这些人凭着在商海里多年地摸爬滚打,不也照成富豪不误嘛。你主编杂志两年下来,仍是两袖清风。如今还要去办什么英汉双语学院。
        办学校,仅仅凭着一个 ‘ 教育博士 ’ 学位是不够的。首先要考虑的是:校园在哪里? 启动资金在何处? 师资的招聘怎样进行?学生来源可否有保证?教材仍然是靠自己编写吗?等等这些都是跟‘钱’ 扯在一起的事情,想分都无法分得开。不可否认,你办杂志的初衷是好的。要办英汉双语学院的动机也许无可挑剔。然而,摆在眼皮子底下的现实问题还是那个你不愿提及的‘ 钱 ‘ 的问题。说到这,你可能又会不屑一顾,再一次鄙视我把眼睛盯在 ‘ 钱 ’ 字上,但,这就是生活,不是吗?
        你应该知道,我本人对 ‘ 钱 ’ 并没有太多的奢求。然而,要创造事业,生活会逼着一个人必须去考虑这个现实问题。”
        林一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语,全在情理之中。此时的张运帷惊讶地发现,今日妻子所言怎么跟几天前自己的导师,一位悉尼大学英国背景的老教授的谈吐几乎一模一样,大致内容如出一口呢?唯一不同的是,老教授讲的是英文,而妻子讲的是汉语。难道真的是我对眼前的形势估计错了吗? 刹那间,不知张运帷是醒悟了自己的现状,还是被妻子真诚的话语感染了。他,一言不发,静静地倾听着,同时也在默默地思索着 ……
         
三十四
        由于整天忙忙碌碌,林一帆已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见到刘典典。虽然她们也时不时地打打电话,互通信息。但时间长了没相见,彼此之间还是非常挂念的。
        这天,一个朋友告知,本周六的晚上在悉尼大学礼堂有个由悉尼华人留学生协会组织的中秋聚会。一听到这个消息,林一帆便毫不犹豫地拨响了刘典典的电话。
        电话铃响了老半天,一直没人接。林一帆刚想把电话挂上,电话那边终于有人拿起了电话。
        “ 喂,你好。哪一位? ”
        “ 你好,我是林一帆,是典典吗? ”
        “ 呵,是一帆呀,我正想找你呢。”
        “ 有何吩咐? 洗耳恭听。”
        “ 唉哟,别提了,一言难尽。”
        “ 怎么那样的唉声叹气,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
        “ 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崩溃了。”
        “ 好,不说,不说。刚才电话铃响了半天,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差一点儿把电话挂上了。”
        “ 我这几天有些不舒服,才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 怪不得听你说话那样有气无力呢,哪里不舒服,看医生了吗?”
        “ 没去看医生,估摸着没啥大碍,就是老爱睡觉。”
        “ 吃饭怎么样?是不是老想吐哇?”
        “ 正是如此。林一帆你想说什么呢?怎么问得话像个老中医。”
        “ 老中医倒谈不上,只是一点儿经验之谈。”
        “ 什么经验之谈呀?你别以为我怀孕了吧?”
        “ 这有什么奇怪吗?你成家多年,如今还没升级当妈,要真是怀孕了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嘛?”
        “ 如此这般,对我可是一种灾难呀。”
        林一帆听了刘典典的话,便知典典对丈夫邱实十分地不满意。心想,这对冤家怎么就一直不消停呢?便用试探的问典典说:“邱实呢?”
        “ 别提他。一提到他,我就发指眦裂。”
        “ 好,不提,不提。别气坏自己的身体。他不会还为 ‘陪读 ‘ 一事闹别扭吧?”
        “ 现在的问题大着呢,何止是闹别扭呀。”
        “ 有那么严重吗?”
        “ 严重的很。对他,我已是无话可说了。这样吧,我们抽空见见,见面再说吧。我现在特想睡觉。”
        “ 好吧,你歇着。这个星期六的晚上,在悉尼大学礼堂里有个留学生中秋节日聚会,到时候我们在那儿见,好吗?”
        “ 好,不过我不想参加派对,我将在礼堂外面等你,你认为如何?”
        “ 没问题。再见!”
        又大又圆银盘似的月亮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上。参加中秋聚会的同学们有的是三三两两的朋友们结伴而行,有的是一家三口子有说有笑大步流星地奔走着。林一帆一家准时到达喜气洋洋的聚会地点,小张问一跨进如同白昼的聚会礼堂就与他的朋友们活蹦乱跳地玩到了一起。张运帷更是如鱼得水地在聚会上走来串去,说呀笑啊好不热闹。这帮莘莘学子们在异国他乡欢聚一堂庆祝中国的传统佳节,以免倍受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煎熬。林一帆边忙着与朋友们打招呼,边径直地向礼堂外走去。
        其实,刘典典早在正对着礼堂大门外边的一棵大树旁的石头凳子上不急不躁且又耐心镇定地等待着林一帆的到来。
        林一帆刚走出礼堂门,刘典典就迫不急待地压低自己的声音招呼着林一帆。
        “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 我也是刚到一会儿。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耽误你的聚会时间。”
        “ 我们之间就不要那么客套了。最近怎么啦,到底有什么烦恼? ”
        “ 一帆,我想与他离婚。”
        林一帆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急忙追问道:“ 你说什么?”
        “ 我想离婚,我想与邱实离婚。” 刘典典加重语气,一字一板地把刚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一帆听后无语。在日光灯似得月光照耀下,林一帆与刘典典眼对眼地凝视着,从刘典典清澈透明的眼神里,林一帆看出她的严肃认真,她的肯定自信。根本没有丝毫的唐突,也看不出任何冲动。顿时,二位无话不谈的好友竟一时语塞,彼此面对面,默默地坐在那里。
        礼堂里不断传来聚会上的欢歌笑语,优美动听的音乐不绝入耳。大洋洲的夜晚,是如此沉睡,多么
地谧静。然而,林一帆与刘典典两人的心情却无法平静 ……   
        过了好半天,林一帆才缓过神来。移身坐在刘典典的旁边,将一只手臂亲切地搭在刘典典的肩膀上,轻声地说:“典典,我知道自邱实来澳后,你们在某些问题上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夫妻之间有点小吵小闹,这也很正常。人生的结合或离异,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慎重的事情。你们之间难道真到了无可救药,非离婚不可的地步吗?
        此时的刘典典反倒比较镇定,郑重其事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对一个人来说,离婚当然不一件值得
庆贺的事情。但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与其把两个志不同,道不合的人用婚姻来捆绑在一起,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们分道扬镳地好。”
        “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们俩有什么志不同,道不合呢? 当初不是你把别人弄过来的吗?为了 ‘ 陪读 ‘ 这个坎儿他一时无法跨越,也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但这终究是可以调和的呀,有那个必要非要搞得鸡飞狗跳,各奔前程吗?”
        “ 当初把他请出国来,不就是想在外面忙了一整天,回到家有个说贴心话的人呗。夫妻俩生活上有个照顾吗? 可他自来澳以后,从没消停过。刚来时不习惯丈夫陪读于妻子的说法,一段时间别扭得不行。后来一直推脱工作不好找。我生活周边的陪读者们,不管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谁没找到工作。就是他,不是说这个工作太累,就是嫌那个工作太脏。再就是这个工作要起早,起不来。那个工作常要加班,每天的工作时间太长,过于疲劳。你想像不出,他一个大男人,自个儿惯自个儿,别提有多娇气。
        想去这里某个电视台找份他的老本行 —— 电子技工,但英语又跟不上趟。谁都知道,语言不通,寸步难行。他又不愿刻苦,勤奋地去学。还以为是在国内,什么事都得靠关系。更何况,我们穷留学生一个,完全从零开始,靠自己去打拼。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关系,也得靠自己去争取,不可能坐享其成呀。
        转眼,他来澳也快一年两载了。光阴不留任何痕迹地流逝着,他什么也没改变。想找工作,找来找去,没有一份工作他认为合适。至到今天他还是整天无所事事,除了抽烟就是喝酒。有空就去赌场赌博。他说他也要上学读个学位,先去赌场赚点钱交学费。”
          “ 简直是无稽之谈。到赌场去赚学费,他别把你的学费给输光了就叩头谢恩。谁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丢钱的地方,有几个人在那里赚到钱呢?他应该不会幼稚得连这都不懂吧。一个吃苦耐劳的男子汉到哪里不可以养家糊口? 退一万步来说,就是在餐馆洗碗都比到赌场强。”
        “ 算了吧,他那种挑三拣四,好吃懒做的人,还指望他去餐馆洗碗挣钱来养家糊口,别白日做梦了。前不久,我有个朋友从美国寄来信息问我毕业后想不想去他那里发展,我还没来得及答复别人,他就跟我闹开了。过后好一阵子,只要是那位美国朋友来的信或传真,他都要检查。再后来呢,竟背着我把那位美国朋友寄来的所有信息都收下,藏起来。
        有一天,我收到那位朋友从美国打来的电话,这才让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位朋友从美国给我寄来了许多不同的信息,但我一点都不知道。在电话里,我又不能说这些信息一概不知,只有说最近特忙来遮掩。一帆,你说说:这样小肚鸡肠的人我对他还能作何幻想?他自己不进取,还要限制我,这样的日子还可能过得下去吗?”
        “ 你们双方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再作一次深入的交谈呢?”
        “ 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个婚已是离定了的,无需再作任何商讨。”
        “ 你与邱实摊牌了吗?”
        “ 暂时还没有那样直接了当说出口。”
        “ 这就是为什么先与你吐这个风声,想你给我出个万全的主意。怎么,不愿意?”      
        “ 不是不愿意,只是这个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凑成一对
有情人终成亲眷是做善事,拆散鸳鸯可是要下地狱的喽。”
        “ 你不是在拆散什么鸳鸯,而是在帮助我们这对冤家怎样脱离苦海。”
        “ 万一他不同意,你打算怎样收场? ”
        “ 由不得他不同意。我已给了他无数次的迁就,作了无数次的让步。尽最大的努力试着挽救我们的婚姻,但无济于事。”说到这里,刘典典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接着说。
        “ 一帆,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是个有思想,有追求的知识女性,不想为这不愉快的婚姻毫无意义地拖延下去。”
        “ 典典,这只是你的想法。邱实想法呢?”
        “ 他的想法是:我把他办出来为我 ‘ 陪读 ‘,理应为他提供他所希望的生活条件与享受。他不可能像其他 ‘ 陪读’ 于丈夫们的陪读者们那样,无私地为家庭作出最大的奉献。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以找不到合适他的工作为借口而没有找到工作。
        而我,他的妻子,必须得像所有 ‘ 陪读 ’于丈夫的妻子们那样为他作所有的服务。我太累了。我真的无法再这样无休无止地累下去了。”
        听到这,林一帆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如何来安慰好友。自言自语道:“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说完这句话,她用那充满深情而疑惑的目光注视刘典典。好像在试探着:“ 难道真的无法挽回吗?”
        刘典典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如果有零点零一的希望,我都会试着挽回。遗憾的是:我们的婚姻之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我们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邱实他不知道珍惜他所拥有的一切。我不求我的丈夫像你们的丈夫那样去拿个什么硕士,博士等光环四射的高学位。但至少得像个男人一样撑起家庭的一片天,无所谓我们现有的物质条件有多么地贫乏,但我们有家的感觉,彼此都在为这个家付起家庭负责任来,去共同创造,共同享受。”
        “ 其实,共同创造的过程就是一种享受,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神享受。有了这种精神享受将创造的能力与耐力发挥到最好的状态,然后便产生了物质效应。若干年后,再回过头来瞧瞧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又无形地感受到一个家庭在异国的土地上从无到有的历程,是很直得回味的。”林一帆忍不住地插言道。
        “ 就是呀。一帆,你说得太对了。可邱实感受不到。自他来澳以后,他一味地追求不能降低他在国内原本舒服的生活条件,但他自己从来不去争取,更不去创造。同时又不愿承认被妻子养活。想做个爷儿,又自信不起来。这样长期下去,谁能受得了呢?对他,我已做到仁至义尽。一帆,你不要再劝我了,我的主意已定,并打算把家里添置的所有家具及生活必须用品,全部都给他留下,然后,我搬出去重新过起单身生活。”
        “ 啊,天哪!” 此时的林一帆仰望着银盆般的月亮,并不觉得月光像往日那样的千姿百态的娇媚,而是那样的澈骨冰霜的苍白。就像自己无言以对面前好友一样,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地多余。
        “ 走到这一歩,真是迫不得已。不走这一步,将会更痛苦。既然已成定局,只有勇敢地去面对,车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刘典典说这话时,眼光同样仰望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心里在默默地说道:今日原本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而我不能享受这美好的时光,还偏偏利用这个时间搅乱了我的好友的心情。对不起,一帆。此时,她紧紧握着林一帆的双手,一切不尽在言中。
三十五
        这天,张运帷终于给林一帆带回了好消息。
        正从厨房里端出刚刚炒好的鱼香茄子的林一帆,看到推门而入的老公,满脸的笑容像朵盛开的玫瑰。不用说就有好消息。
        在餐桌上,张运帷高兴地告诉妻子,他今天收到了两个工作面试的通知。一个是澳洲某大学亚洲研究院的讲师位置,另一个则是新南威尔斯教育部的一个高级行政职务。
        “哇,太好了。该庆贺一下。问问,快给爸爸拿酒去。刚好今天炒了两个大家都喜欢的菜 ” 林一帆吩咐儿子道。
        “ 酒来啦。” 儿子高声地喊道。
        “ 什么时候面试?”  林一帆轻声地问道。
        “ 下个星期二。有意思的是:这两个面试的时间恰巧被安排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间段,上午十一点。看来,这鱼翅与熊掌不可兼得,二者只择其一了。”
        “ 那是当然。”
        “ 那你认为我该选哪个面试呢? ”
        当张运帷收到这两个通知的当时,心里已有自己的打算。但当他回到家里把这个信息告诉林一帆时,还是喜笑颜开地征求妻子的意见。
        林一帆自然是不加思索地坦诚了自己的建议:“ 我认为大学的工作对你比较合适。”
        “ 但大学不在悉尼呀。”
        “ 那怕什么呢?我们能从中国闯到英国,美国,加拿大,最终到澳大利亚落脚。现在难道还离不开悉尼了吗? 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张运帷微笑地点着头,好像有意考考妻子,轻声地问道: “ 为什么你就一口咬定大学工作合适我呢?”
        “ 这还用问?你不是一直想办校嘛,有了这份工作,不用操心办校的事儿,照样可以教书,在大学任教,还可兼职搞科研。这是你的兴趣所在。当然,教育部的高级行政职务,也不能说不好,如果拿到这份工作,兴许日后还可以搞个一官半职呢。关键是在这方面,你不那么感兴趣。再加上在这英文为国语的社会里,尽管我们没有语言问题,但我们毕竟属于少数民族,有着某些文化上的差异。日后整天与人打交道的行政工作,也可能会让你的学业荒废。相比较而言,大学工作稍为单纯些。”
        “ 太好了,一帆。你的说法跟我的想法是如出一辙,正中下怀。知我者,莫妻也。谢谢,谢谢。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乖巧又可爱的小张问,把可乐杯举得最高,兴奋地说道:“ 祝爸爸成功!”
        为了助兴,林一帆接着儿子话说:“ 张问的爸爸成功了,将来张问更成功!”  
        久违了的轻松欢笑声,又从林一帆家里飞出了窗外 ……
        林一帆与张运帷自上次为是否创办英汉双语学院一事,二人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沟通,心平气和地反复讨论。张运帷总算认同了妻子林一帆的说法。终于同意退掉为办英汉双语学院即将准备签字而刚好又没有签字的租房合同。这不难证明:夫妻一条心,“家和万事兴 ” 这条古训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努力地去遵循,都会起到有力的作用。对于中国文化灿烂的光芒不仅只让她照耀着我们,同时还必须发扬光大,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那怕是在异国他乡。
   
        张运帷满面春风地刚从工作面试返回悉尼的第二个星期,便接到聘用单位负责人的电话。单位负责
人在电话里说:张运帷先生以更胜一筹的丰富学识,一丝不苟的教学态度,驾轻就熟的组织能力,如愿
以偿地获得了他们大学的讲师职位。通完电话,张运帷先生随后将会收到一封正规聘书,于一九九四年初走马上任。
        老公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但不在悉尼。此时的林一帆一家得面对着兵分两地的局面。
        作为妻子,林一帆要为丈夫着想,不能让丈夫一天劳累回家,老婆,孩子不见踪影,回来还要自己钻厨房。多不忍心呀。但又不能说风就是雨,一家三口随其立即同行。暂且不说林一帆自己手头的工作不是说今天不干了,明天便可以不管不顾地拍屁股走路。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林一帆根本无法做得出来。她必须按照规定要提前一个月告诉老板。对工作,林一帆都是如此地负责任。对待宝贝儿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年,刚好是林一帆的宝贝儿子张问,正在上小学六年级,而且是政府精英学校。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上学时,一般都很不情愿调换学校,调换学校又要去适应新环境,去结识新的朋友。是的,精彩的生活有时是会出现种种挑战。但在这种挑战和生活稳定的两个支撑点上,林一帆义无反顾地为儿子选择了稳定。
        作为母亲,林一帆必须得为儿子着想。孩子自幼在悉尼长大,与这个城市有了感情。由于他喜欢画画,经常出去写生,从小就深爱着悉尼许许多多的风景点,还有那么多儿时就在一起玩耍纯真可爱,友谊深厚的朋友们。如果父母以中国家长说了算的方式,让孩子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说离开就离开孩子所熟悉的地方,身为孩子,他只能是哑子伸冤—— 无话可说,敢怒不敢言地接受父母的安排。
        作为父母,能不顾孩子的感受,这么简单,主观,甚至说是霸道来处理孩子的事情吗?当然不能,至少林一帆是这样认为的。要设身处地为孩子着想,这不是无端地宠爱,而是对孩子的尊重。最起码,总得让孩子有个心理准备,等他小学毕业时再转校不也是皆大欢喜嘛。反正小学毕业的同学们本来就是各奔前程的。有的考取私立中学的奖学金上私立学校了,有的考上精英中学了。也有的仍然是就读于离家较近的中学。
        这一次,林一帆不加思索地将感情的天枰毫不犹豫地移向了儿子,非常体谅儿子的感受。一家人经过商量,林一帆和孩子俩暂时还是留在悉尼,待儿子小学毕业了,再考虑一家人的去向问题。对于林一帆来说,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如老公只在外地工作一阵子,边做边瞧,到时候能在悉尼找个工作,回到悉尼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为了一家人的工作与学习的便利,林一帆三口子只能接受暂时分离的现实。此时的张问,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爸爸到外地去工作的第一天,他就开始了自个儿搭车上学。为了不让妈妈为他操心,时不时地对妈妈说:“妈妈,爸爸为了工作去外地了,你就要比以前更忙了,你自己上班,下班开车也要小心。”
        有时候娘儿俩在饭桌上唠嗑儿,张问像个小大人一样和林一帆说:“妈妈,记得我小时候你就跟我说过,爸爸,妈妈和问问都是家里的主人。为此,每个主人都要为这个家负起该负的责任。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不但可以自己搭车上学了,还可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在以前,有些事情我认为我完全可以做,只是妈妈你老是不放心,这样,我就没机会显示自己的能力。
        从今天开始,以后每天饭后我洗碗,这样妈妈就可以歇一会儿。听到才十一岁宝贝儿子发自内心的真诚话语,林一帆不知是甜还是酸?眼睛一热,亮晶晶的泪珠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三十六
        和谐中文学校在周末还是按部就班运作着。在澳洲教书,全国没有统一的教材,高考是也没有统一的考题。每个州立政府各自行成自己的教育体系。就拿大家较为熟知的维多利亚州的州会墨尔本和新南威尔士州的州会悉尼两个地方来说吧:
        在墨尔本,高三学生在周末学校学习的成绩可算为高考时的得分。
        在悉尼,周末的任何语言学校,学生的考试成绩,在高考时不可以为高考积分。这样一来 ,有的学生学到一定的时候,就自动退学。他们认为,到了高中期间,学习越来越忙,周末中文学校的成绩不能算高考积分,不如把这个时间花在别的可以争分的科目上。不能说学生的这些想法有什么不对。但要怎样来吸引学生来周末中文学校上课,对周末学校的开办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林一帆在这方面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她想:所谓的中文学校,如果只盯在教中文这一门学科上,为免太死板,太单调,太狭窄。要想让中文学校的气氛活跃起来,能不能逐渐尝试一下增开别的科目呢?比喻:文艺课(文艺课里又包括:唱歌;跳舞;电子琴等);图画课;武术课;奖学金班(奖学金班里又包括数学和英文等)。
        林一帆有了这个想法立刻与远在外地工作的丈夫张运帷商量后,很快得到了他的赞同和指点。当即林一帆发动几个要好的朋友们说干就干,此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分头去联系可以任课的老师。
        俗话说得好:人心齐,泰山移。经过一个假期的努力,林一帆和她的朋友们终于找到了可以任课的新老师们。文艺课和图画课在下个学期开课在望。有了新增的学科,外加校长张运帷教育博士为华人社团文化事业多年的奔波及投入的好名声。再加上林一帆和她的同仁们为周末中文学校的高度地负责任和无私地奉献。新学期开学时,报名的学生人数一下子上升到了一个较为令人欣慰的幅度。
       当初,林一帆开办周末中文学校完全是凭着一种热情为社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把它当成一门生意,但在实际操作中也无法纯属一种社会公益事业。
        这个意思是:做生意是要赚钱的,社会公益事业基本上是不赚钱的。话虽这样说,但在办事的过程中无形有了事与愿违的局面。首先,周末中文学校上课需要教室,教室得从某个学校租用,既然是租用多多少少得付租金。还有,教师的聘请,尽管开始时,多数在和谐中文学校的老师们都是林一帆,张运帷他们的朋友,俗话说:在家依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之间因为熟知彼此,在办事时好交流,更可靠。
        对于周末中文学校的工作不可能处于一种无休无止地帮忙状态,长期如此,怎么也无法讲得过去呀。林一帆也清楚,人情债是无价的。为此,周末中文学校应该按劳取酬,实行工资制。老师们付出的劳动虽说不能像正规学校得到的报酬那么高,但多少总得意思意思一下。
        然而,这些意思意思一下的酬劳及教室的租金从何而来呢?单靠招收学生的那点学费来支付这些行吗?肯定不行。在这竞争的社会环境里,学生的学费不能多收,收高了,无人问津。自然也不能分文不收,免费的晚餐能吃得长久吗?但光靠那点可怜的学费又根本无法支撑学校所有的开支。面对眼前的现实,林一帆一筹莫展,愁得不可开交……
        就在林一帆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林一帆正在打扫放学后的教室。隔壁教室的一位土耳其语校长先生来找林一帆借支粉笔,于是他们不经意地聊起了办周末学校的艰难。聊着,聊着,那位土耳其先生忍不住地向林一帆问道:“你们学校成立有多长时间了? ”
        “ 刚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林一帆平静地回答着。   
        “ 任何周末学校只要建立有两年的时间,就可以向政府提出申请援助。你得再咬咬牙坚持到今年年底。当然,向政府申请经费并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有许多表格要填,有许多报告要写,因此,你们从现在开始就得作些申请的准备。”听了这位同仁先生友好的建议,林一帆好像有了点盼头,同时更坚定了把周末中文学校办下去的信念。
        林一帆深信:世上总是好人多。时至今日,每当回想起当年为和谐中文学校刚开始帮忙的那些朋友们,他们不仅是专业水平高,而且与学校创办人他们的友谊深厚。细细品味那段创业的日子,林一帆领着朋友们的确做得很辛苦,但感觉倒是美滋滋,令人回味无穷。
        虽说中文学校上课的时间只在周末,但许许多多具体工作及方方面面需要打的交道都得平时工作日处理。此时的林一帆白天依然在原来的公司上班,为学校的事情与政府教育部门打交道,为学生们参加各种比赛活动,与组织者取得联系,等等诸多锁事,林一帆只能利用工作唯一可以利用的余暇,中午一个小时吃饭的时间与外界一一联系。
        尽管日复一日地忙过不停,但林一帆工作起来总是忙中不乱,有条不紊,她忙得自信,忙得充实。她不但白天忙,晚上也闲不下来。每天下班后,她把家务和孩子的事情安排完毕,就静下心来不是给中文报纸写稿子就是为教学编教材,再就是与有关学生的家长联系。周末便把全部的精力投入中文学校的工作。真可谓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年底了。
        一九九四年底,以阿休菲德公立小学校园为基地的和谐中文学校创建有两个年头了,在学期即将结束也是新的一年快要来临的时刻,林一帆组织全校师生和家长们举行了圣诞联欢。
        圣诞联欢会在 “老师您早,老师您好 ” 清脆而明亮的歌声中拉开了帷幕。活泼可爱的孩子们不但合唱了中文歌曲,还表演了诗歌朗诵,快板书,小品,舞蹈及电子琴演奏等丰富多彩的节目。节目之后还有书法,绘画比赛。
        许多家长看到自己的孩子能在异国他乡有机会学唱中文歌,学说中国话,学写中文字,无不欣慰地对林一帆说:多亏你和张运帷博士办起了这所周末中文学校,以前我们三番五次地对孩子说,在家讲中文,他们就是充耳不闻。自上了和谐中文学校,孩子们变得好多了,有时候家庭作业不会做,还时不时地向我们请教。
        有的家长还说:学校放假的时候,我们家孩子还问:“ 今天是星期六,怎么不上中文学校呢?” 说明孩子们把周末上中文学校当成一件事儿,一种乐趣了。不需我们再去不厌其烦地催促,连拖带拉地强迫他们学中文了。听到家长们对和谐中文学校的异口同声地好评,林一帆感到自己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
        平时,尤其在开会的时候,当听到有人说为弘扬中国文化而努力,总感到此事有点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及似的,其实林一帆和张运帷创办周末中文学校不是弘扬中国文化又是什么呢?语言来自于生活,把这来自于生活的语言用文字写下来,自然又高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文字记载让人读了就是一种精神享受。
        为此,凡事行动起来总会有些困难,在运作的过程中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且令人头痛的麻烦。但只要我们一步一个脚印顽强地去克服,踏踏实实地用心去做,终于有一天,当美好愿望产生满意的效果,
那种回味才真是妙不可言。  
三十七
        在澳大利亚,人们的工作性质有永久、全职、半职、合同制等等不同之分。永久工作就是一个人认
真,负责地干好本职,便可以在这个工作岗位上一直干到退休,如果自己不主动请辞,老板不可随意辞退你。不过,现在类似这样的工作位置十分稀少,尤其在大学里。
        全职工作,当然是从星期一做到星期五,每个工作人员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通常一个星期大约工作三十多到四十个小时不等。(当然有些精英们做的工作远远超过这个工作时间除外。)
        半职工作,顾名思义自然只做全职工作的一半的时间,但这一半时间的工作可能是一个星期工作三天或两天不等。这类型的工作多数较为合适家庭,事业两不误的职业女性。尤其是有小孩的女性,或准备退休又没退下来的中,老年人。
        定合同的工作,一些年轻人很喜欢这类工作。有些年轻人不愿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工作,他们认为这样太没劲。每天按步就班好像只是保个饭碗而已,没什么挑战性。他们情愿这里的合同到期了,又去寻找新的工作。拿到新的工作,老板根据不同的工作经验,会发放不同的工资待遇。中国的古训有之:树移死,人挪活。还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就是这个道理嘛。再说了,在新的工作环境里还可以结识更多的同事和朋友,为日后的交往,布下天罗地网又有什么不好呢?
        自从丈夫张运帷在大学里有了一个永久的工作位置,林一帆不仅有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扬眉吐气之感,而且还有从此生活更有保障的安全之意。虽然丈夫有了全职工作,并没给林一帆的生活带来丝毫的变化,她还是那样里里外外,不分昼夜,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可林一帆自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以前,张运帷出版杂志,说是说搞文化事业,但在林一帆看来,总有点象是经商的感觉。这里并没说经商有什么不好。但林一帆从小就听过一句俗语:奸商,奸商,十个商人九个奸,无奸不成商的说法。这种说法无所谓是否有偏见,但凡事与“ 奸 ” 字连在一起,让人的感觉总是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正因如此,在林一帆的心灵深处,刻上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经商,是林一帆这辈子不可能从事的职业。
        更何况,张运帷读书读到博士学位,说什么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高级知识分子。文化人就应该把学到的知识有条理地反馈到社会去,利用大学这个平台,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新一代的大学生,来显示生命的分量与价值。
        拿林一帆的话来说,自己做生意就象在大海里游泳;有份可靠又体面的职业象在豪华的游泳池游泳。在大海里游泳,由于大海的无边无际及变幻莫测,给人一种没有保障的感觉。在宽敞的游泳池里游泳,同样能达到游泳的效果,重要的是可以泰然处之,尽情展示自己的“ 游泳 ” 技巧与才能,基本无需去担心什么安全问题。
        如今,有些经商的人们,在自己酒足饭饱之后,从牙缝里挑出点剩余,撒给社会的弱势群体,这种施舍不难看出多数人们的善良,同时能不能理解为,他们在为自己的社会地位争取一席之地呢?
        毕竟,在中国的历史上,工、 农、兵、 学、 商,商排在最后一位。虽说这已成为历史的说法,但历史又怎样能轻易忘记呢?尽管有人生意做得好,一夜之间可以成为 “ 有钱人 ”。但要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 “ 富人” 是要有各种因素及过程的。
        当然啦,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林一帆可是个工作,生活,家庭都非常注重稳定的人。为此,丈夫在大学里有了永久全职工作,社会地位有了,家里的收入相应地增加了。尽管林一帆依然忙,但她忙得不再有压力,甚至可以说是:忙得自在,忙得舒畅。   
        当年单位发工资发的都是现金。林一帆有个奇怪的习惯,只要现金炒票装在口袋里,她就感到非常地不自在。因此每次工资到手,她尽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把钱存进银行。  
        这天,林一帆从公司里领到工资后,一反常态地改变了拿到工资直奔银行的习惯。下班后,她一声不响地来到了“ Grace Brothers ” 这个悉尼较为有名的大商场,打算在张运帷生日将至之际为他买套像样的西服。
        当林一帆跨进这个她不经常来买东西的豪华商场,在男货大厅周围一转,一套浅灰色的西装跳入她
的眼帘。衣料质量,式样颜色,林一帆一看就爱不释手。再一看西服上的标价,原本八百澳元一套,因为促销,半价就可搞定。林一帆有点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阵势,二话没说,掏钱就买。说句心里话,出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花这么大的价钱买衣服。这是为了亲爱的丈夫,如果是为她自己,这个买卖林一帆说什么也不会干。
        从商场出来,林一帆还得去趟银行把手头的现金存进帐户里。看看手表,银行快要关门了。澳洲银行的惯例是,每天下午只要营业时间一到,银行门口就有工作人员堵住继续进门的顾客。今天又是星期五,林一帆可不希望现金放在口袋里过周末。这样,她只能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急行。还别说,劲没白费,林一帆刚刚前脚进门,后脚银行门便堵住不让顾客再进门。
        进门后,让林一帆更高兴的是无意间碰到了吴海丹。她们俩不约而同地惊喜道:“好巧啊,在这里碰上你。”
        各自办完事后,二人便双双跨出银行的大门。吴海丹见林一帆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不觉问道:“这是打算去哪儿呢?买这么多东西。”
        “ 没什么,给张运帷买套西服,作为他的生日礼物。”林一帆笑眯眯地答道。
        “ 我那口子下个星期就要带着女儿来了,看来我得跟你学着点,是不是也去给他买套西服。”
        “ 怪不得瞧你这么高兴,原来是家人要来了,那是应该庆祝,庆祝。”林一帆打趣道。
        “ 大家在一起聚聚是肯定的。到时候我再与你联系,告诉你具体时间。哦,张运帷在那边好吗?他什么时候回来休假?”
        “ 挺好的。他那个人心宽,到哪儿都容易适应。大学早就没课,他已经回来休假了。你知道吗?海丹,张运帷工作那个大学的所在地就是你曾经呆过的地方—— 本迪戈。”
        “ 是吗?怎么这样巧。那个地方很不错,如果有个稳定的工作,那倒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真是光阴似流水,多快呀,张运帷在那里工作不知不觉就一年了。你打算怎么办呢?总不能像我这样,一家人长期一分为二吧?” 吴海丹关切地问道。
        林一帆坦然地回答道:“长期分居,显然不是一个正常家庭所取。刚开始,我曾幻想张运帷边做边瞧,说不定哪一天再回悉尼。谁知,他在那里感觉特好,这样,我和儿子只有向他靠拢啦。想当初,为了张运帷我出国陪读,辞掉了国内的工作。如今,又是为了张运帷,我再一次地放弃手头工作和力尽艰辛而创立起来的周末中文学校。回过头来想想,有得必有失。为了合家团圆,只能牺牲自己的爱好。”
        “ 你这次的放弃,实在是有些可惜呀。别的不提,就说那个和谐中文学校吧,你从刚开始的八个学生到今天的几百个生源,凭你的坚持不懈,日后扩展指日可待。经过几番努力,如今的学校终于争取到了政府的津贴,多不容易呀,怎么说走就走呢?天理何在?为什么老要我们女人妥协,放弃呢?” 吴海丹有点儿动情绪地说道。
        听了吴海丹的愤愤不平,林一帆深知她是若有所指,借题发挥。于是俏皮地问道:“什么老要我们女人妥协,放弃呀。女人可以不妥协,不放弃呀。就像你,不是没妥协,没放弃吗?”
        “ 可结果呢,我要我的丈夫来澳洲,可人家就是不愿意,说什么一个大男人围着老婆转,加入陪读行列,多没出息。他不愿来,我又不愿回去,只能是这样熬着。长期以往是人过的日子吗?”
        “ 所以说嘛,一山不能有二虎。你们两个都要强,仔细想想,夫妻之间有必要争输赢,论高低嘛?世上也没有什么是可以绝对的平等。一个家庭,少不了妥协,缺不了体谅。你们现在这样他来你往,也是一种活法。只是难为了孩子。跟娘的时候,爹不在身边,跟爹的时候,娘不在身边。何苦呢?用你的话说,我在悉尼除了一个全职工作外,还有一个周末学校需要打理。如果不放弃我手头的这些工作,可能比我放弃手头的所有工作的收入要多得多。话说回头,人生在世,难道只是为钱而活吗?
        在我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好。只要有人在,人有健康在,工作可以
再找。况且,张运帷一个全职,永久的大学职位的收入能保证我们一家有饭吃。为了家庭,为了孩子,
我只有再一次选择放弃,换个活法。”
        听了林一帆所叙,吴海丹由衷地羡慕说:“放弃是要勇气和理智的。我做不到。张运帷怎么那么幸运呀。要是我们那位跟你的想法一样多好啊。”
        “ 没错,放弃是要勇气和理智的,但放弃是为了追求更好生活的基础。你的那口子不是马上就要来探亲嘛,你们当面再好好商量商量。为了给你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别太较真。长期这样家分两地,总不是个事吧。”
        “ 不是个事,又能怎么办呢?跟他说过多少遍,他就是不愿来,我毫无办法。这次他带女儿来度假,也别指望太多。话说转头,替他想想,他的英文不好,来了啥事干不了。人家在国内,大小有用武之地,虽说不能呼风唤雨,但也是一呼百应。至于我吧,待学位和绿卡都拿到了,再作打算。唉,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这次把女儿留下。到底是他来还是我去,待日后再定吧。”吴海丹说完这些,把肩膀一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三十八
        紧接着,吴海丹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 哦,对了,说了这么多差点儿把件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本来是打算今晚给你打电话,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 你有什么事吗?面对面地说不是更好嚒。”
        “ 那是。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你熟悉‘ 股票 ’ 吗? 一帆。”
        “ 这个名词听说过,但从来没去琢磨,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应该说是门外汉一个吧。有朋友告诉说,在国内,现在好多人都在炒股,有的炒发了,趾高气扬像个暴发户。有的炒赔了,失魂落魄像个落水狗。买股票,碰准了,赚钱快。失手了,风险也不小。好像有点象赌博,又不完全是赌博。学问挺大,名堂贼多。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呢?难不成你打算买卖股票?”林一帆疑惑不定地瞧着吴海丹问道。
        “ 不是我想做这个买卖,是我以前那个当会计师的房东告诉我,联邦银行的股市刚上市,只要两块多就可买到一股,他鼓励我买,并说这个股日后肯定会涨。听他那么一说,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气买了一千多股,当把两千多块澳元付出以后,心里又总觉得不踏实,老担心这个钱会不会打水漂呀。对我来说,几千元澳币可不是个小数目。”
        林一帆听吴海丹这么一说,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该怎样来宽慰她。想想还是实话实说: “ 唉呀,既然买了就别担心。知道这么担心,干嘛又要买呢?”
        “ 还不是听那个会计师说这样的股日后肯定会涨嘛。”吴海丹有点失落地为自己辩护着。
        “ 这不就结了。你跟那个会计师一家,认识多年,彼此多少有些了解。既然他们建议你买这个股,多半是经他们的大脑思考过的,应该不会信口开河。就评他那个多年的会计职业生涯,说不定他们自己也买了。因为他们把你当作朋友,又看好这个股,于是就伴着有福同享,有钱同赚的好意给你提出买股的建议,按理他们不会误导你。别太担心,花钱买担心多不值呀。不过,自己一点儿都不懂的事情,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转,着实有点被动。眼下,你既然把钱抛出去了,就只有听天由命呗,说不定你会大赚一笔,到时候你就等着数钱就是了。”说到这,林一帆瞄了吴海丹一眼,看她似乎平静多了。
        于是接着刚才的话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个股市跌了,你就长期放在那儿,静观其变,股票不涨你就不卖,只要股票没卖,这个钱不会一下子不见的。除非那个公司宣布破产,那就是另一种说法
了。不管怎样,联邦银行是不会破产的,这一点应该可以肯定。”   
        “ 不错嘛,林一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有你这样的门外汉吗?我看你应该也去买点,小试牛刀,说不定大家都赚呢。” 吴海丹把声音提高了,明显地感觉她的情绪不像刚才那么低沉了。
        “ 如果有钱为什么不试呢?可我现在手头没有这个。”说着,林一帆抬起右手把大姆指,食指和中
指加在一起搓了搓,示为数炒票的样子,意为没钱可数。
        “ 你就别背着米袋要饭—— 在我面前装穷吧。” 吴海丹一句话还没说完,林一帆便笑着接上腔了。
        “ 米袋是空的。在你面前叫穷,有这个必要吗?现在也不是谁富谁狗熊,谁穷谁英雄《金光大道》时代。只是心理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股票是何物?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记得还是在中学时读过一些描写中国三十年代工商资本家的小说,看到书中的人物为买股票搞得倾家荡产,结果小说的主人翁被逼走途无路,只有跳楼身亡。我现在说起这部小说,这一幕故事情节立马浮现在我的眼前,实在有点不寒而栗。用钱去赚钱,这样聪明的方法谁不想试啊。但一点都不懂又怎敢试呢?免得花钱买累赘,整日忐忑不安,多难受。要知道我们的一点血汗钱可要用在刀刃上。希望有一天,我们手头有点闲钱,再去试,赚了更好,不赚也没多大的关系,反正也不靠这个钱买饭吃。”
        说到这儿,林一帆抬手在吴海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好像示意道:谢谢你的好意,这条贼船,我暂时就不上了,看看再说。
        话是这么说,但股票这个字眼还是一直萦绕在林一帆的脑海里。股票,用钱赚钱很诱人,但首先要花钱投资,又觉得不保险。有钱存银行,存到一定的数目,便整取放在一个定期帐号,虽说这样做很传统,年复一年,银行的利息有的赚,尽管赚得慢,赚得少,但终归是赚。又不用担心。说来说去,林一帆还是一个稳字当头。     
三十九
        与吴海丹在停车场分手后,林一帆便给在家休假的老公挂了个电话,告诉他说,为了给老公庆祝生日,一家人今晚出去吃晚餐,餐馆已定好。待自己顺道从刘典典家出来,便回家接他们爷儿俩。
        虽说吴海丹和刘典典都是林一帆的好友,但她们之间并不认识。因此,林一帆准备去探望刘典典没那个必要去告诉吴海丹。说话间,林一帆便到了刘典典的住所。
        门铃按了老半天,刘典典才姗姗来迟地把门打开。一看是林一帆,刘典典便瞪圆她的大眼睛惊诧地问道:“哎呀,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
        “ 今天下班去了趟商店,路过这儿,不来看看于心不忍呀。”林一帆开玩笑地说道。
        “ 谢谢你总惦记着我,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啊。刚好我今天买了点儿菜,等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餐。”刘典典边说边高兴地挽起衣袖准备洗菜。
        “ 看来你今天的心情还不错嘛,你们的小日子过得好,我们这些朋友们也挺欢喜的。”
        “ 那是自然。不过,是你给我带来好心情,今晚我一定要好好犒劳你。”刘典典高兴地说。
        “ 犒劳就不必了,张运帷和孩子还在家等我呢。我呆会儿就走。”
        “ 张运帷在家,就让他弄回饭不成吗?干嘛老要你伺候着呢? ”
        “ 人家在外,天天自己弄饭。这不回家了嘛,回家就有家的感觉,回家和在外的感觉一样,还有必要回家吗?”
        “ 张运帷要是不回家,他就太傻过头了。有你这个好趸船,远洋巨轮航行得再远,也会靠岸的。”
        “ 但愿我们都一样。不管怎么说,我今天不会在你这儿吃饭的,要没事,我这就走。”说完,林一
帆便装着去拉门的样子。
        “ 瞧你,怎么这样呀?饭不吃,话,总该说两句吧。我知道你怕给我添麻烦,好吧,既然你执意不愿在这里吃晚饭,我也就不勉强你。坐下来,说会儿话,说完你就走,好啵? ” 刘典典边说边指着身边的椅子,试意林一帆坐下。
        两人双双坐下,典典便告诉林一帆说:“我去了趟医院做了个检查,得到是我的确不想要的结果:怀孕了。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不仅给了我致命的打击,还搅乱了我所有的生活安排。”
        林一帆听刘典典这么说,便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有这么说话的嘛?世上有哪个孩子还没来到人间就被自己的父母认为带来的只是麻烦和灾难呢?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
        “ 我压根儿就没打算现在当妈,原本打算离婚,现在我得考虑考虑,总不能让孩子还没出世,就没有爸爸。你说是吧?”
        “ 你知道就好。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中秋晚上的谈话,没让邱实知道。这孩子来得是时候,太是时候了,由于他的到来,挽救了一个家庭。聪明的娘怀的孩子更聪明,遗传因子好哇。其实呀,像你这么能干的女人,应该多生几个小孩。”
        “ 又拿我开涮了吧。还多生几个呢,这个都是意外收获。”刘典典失魂落魄地说道。
        “ 别这样。你也老大不小了,结婚多年,该升级当妈了。邱实家就一棵独苗,他的父母要是知道你怀孕了,还不高兴得像如获至宝。”
        “ 他们高兴,我受罪。凭什么呀?要不是看在我们两家长辈是世交,再加上自己也毕业了,否则,谁有兴趣生什么孩子。”  刘典典愤愤不平地说。
        “ 你看,你看,又孩子气了不是?你应该把怀孕的事儿告诉邱实,让他知道,快要当爸爸的人了,要撑起这个家来。你也别老是把离婚挂在嘴上,拆家容易建家难。有本事的女人啊,是放风筝的。男人像风筝在天上飞,想飞多高多远,任其本领。到了一定的时候,地上的妻子把手上放风筝的线扯一扯,风筝迟早都会落地回家来了。”说到这里,林一帆看看腕上的手表,便起身说道:“ 不多说了,我走了。哦,对了,过完这个圣诞节,我和我的问问就跟张运帷一起去他工作的地方,到时候,有事电话联系。”      
        刘典典听后,半天没吭声,默默地起身,静悄悄地把林一帆送到门口,当林一帆拉开门时,刘典典眼里噙着泪花,把林一帆拥抱得紧紧的。
四十
连日来,为做好随夫迁移的准备,林一帆把家里屋外所有该作的安排都陆续,妥善地安排得当。与往常一样,林一帆每天下班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门口的信箱。这天,她从信箱里拿出了一迭信件。其中一封从新南威尔士州教育部的来信最为醒目。
打开一看,来信的内容是告诉林一帆,张问在小学五年级时考取的精英中学,尽管他毕业后随家长迁出悉尼,如果哪一天,他要再搬回悉尼,这个精英中学的大门仍然是向张问敞开,他考取的那个名额依然为他保存。
看完这封信后,林一帆久久不能平静。心想:谢谢学校的政策。我们既然离开了悉尼,谁又知什么时候再回来呢?孩子考取了精英中学无法去上,是怪可惜的。不是有人说过:只要是金子,在哪儿都可以发光。我深信,我的儿子– 张问同学到哪儿都会成为最好的学生。林一帆一声不响地将信还原地叠好并郑重其事地放回信封,心里默默自语:我将此信好好保存,让它作个美好的纪念吧。
        一个月以前,林一帆给所在工作的公司老板递交了辞呈。这年圣诞节放假的前夕,公司副老总也就是那位奥地利老太太利用公司早茶时间为林一帆举办了个欢送会。在欢送会上,老太太紧紧拉着林一帆的双手声情并茂地说道:“一帆,首先我代表公司董事会,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任劳任怨及给公司所作
的一切。
        其次,我要说的是,在日常工作中,我们的语言交流都是英文,但我们这里是个地球村。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来自世界各种不同的地方,以前也有过中国背景的人士在这儿工作过。只有你,是我见到唯一的一个坚持用自己的中文名字,正因为你的坚持,让我习惯了叫中国人的名字。正因为与你的交往,让我知道了中国的太极,苏州丝绸,北京的饺子,武汉的热干面,哇,太棒了!”
        说到这里,一阵震耳的掌声自发地响起,打断了老太太的讲话。“日后来悉尼,别忘了来公司看看。这些礼物是我们大家买给你们家的,这份礼物是我送给你的,请收下留个纪念。祝你们全家圣诞快乐,新年开心!”
        按照西方人的习惯,收到礼物要当场打开,让送礼物的人知道你是否喜欢你收到的礼物。当林一帆打开老太太送的礼物,大家异口同声“哇,好漂亮呀!” 事后,林一帆回到她的办公桌,当年要林一帆改名的那个意大利背景的朋友在林一帆耳边悄悄地说:“ 你知道吗,一帆,这条裙子在“ DavidJones ” 或在 “ Grace Brothers ” 买,得好几百块澳币呢!他们都说,以前,老太太从来没把公司品牌产品当作礼物送给她的员工。你真幸运,第一个享受这样的待遇。”
        林一帆听吧一言不发,自顾自地与朋友们,同事们一一道谢,个个惜别。当她跨出那座让她一口气工作了近九年的公司大门,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及复杂的心情……
        不可置疑,悉尼是美丽的。只是这么多年来,林一帆为了一家人的生存没日没夜地忙过不停而无暇顾及和欣赏。
        实际上,林一帆工作的办公大楼所在地,正处在悉尼的中心地带。向左步行几分钟便到了中国城,中国城旁边除了情人港,还有动力博物馆。靠右边,也只几步之遥就到了中心车站。往前,澳大利亚博物馆和澳洲最大的圣玛丽教堂立即映入眼帘。再往前走二十几分钟,国家美术馆和皇家植物园便展开双臂迎接每个来宾。
        站在植物园绿葱葱的树灌和红艳艳花丛里,抬头一望,举世闻名的悉尼歌剧院便高高地耸立在天蓝蓝,水蓝蓝的海湾边。在远处眺望,像贝壳形悉尼歌剧院白色一片与其背后紧靠的悉尼拱形大桥灰黑色的衬托,真可谓:黑白分明。
        这么多年的日复一日,林一帆就穿梭在这美景如画的城市里:上班,下班;上课,下课;假期带儿子四处写生,作画,参赛;儿子写生时,她忙着自己的写作;工作之余时为杂志拉广告;搞发行等等……多少个三百六十五天,可以说林一帆的足迹遍布了这座商业城市的大街小巷。 多少个夜已继日,林一帆忙完了工作忙家庭,忙完了外面忙里面,除了忙还是忙,既无闲情来品尝慢嚼细咽食品的美味;也无余暇去饱览如诗如画美景的眼福。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地想去悉尼歌剧院观看一场世界顶级芭蕾舞表演,都是一拖再拖延误并耽搁下来。
        就在将要离开这繁华的海滨城市前夕,林一帆猛然觉醒,这座美丽的城市是那样的宽阔,那样的大度,那样的包容。又是那样地令人留恋眷顾,更是那样地让人流连忘返。
        在这里,林一帆储存了多少甜蜜及苦涩的回忆。在这里,林一帆陪伴着丈夫在高等学府里成为了当
时华人圈子第一个教育博士;在这里,林一帆目睹着儿子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到小学毕业英俊少年;
在这里,林一帆与丈夫并肩创办了当时中国留学生第一份英汉双语报刊;在这里,林一帆独当一面地把周末中文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及发扬光大;在这里,林一帆从一个连银行帐号都没有的赤手空拳的打拼者,到成为当时中国留学生第一批能为自己购置栖身之地的买房人。
        近九年,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是短暂的一瞬,然而,这九年对林一帆来说,是她奔波的九年;拼搏的九年;求索的九年;徘徊的九年。几多辛苦几多汗水,几多耕耘几多收成。如今,林一帆将要放弃这里所有的一切,与家人一起去掀开生活更新的一页。
        告别了朋友们,再见吧悉尼!林一帆一家留下足迹,带走经验。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披起晨曦,
迎着朝阳,向张运帷工作的地方进军。   
四十一
        本迪戈,这个离悉尼有一千多公里的地方,曾听到朋友吴海丹提过无数遍,耳熟能详。为此林一帆来后没有一点儿生疏感。安顿好住处,一家三口便来到了儿子张问即将要进入的中学作了个提前环视,然后去了张运帷在大学工作的办公室,再去了本迪戈的市中心等等地方。与悉尼比起来,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自然有它的不同之处。
        第一个明显的不同之处是到了中国新年的时候,有许多高鼻蓝眼的当地朋友们参加庆祝活动。说来也巧,林一帆和儿子随老公张运帷从悉尼来到本迪戈没几天,便是中国新年。
        以前在悉尼过中国新年时,虽说没有公共假日,但许多朋友们利用余暇相互邀请,一个又一个的新年聚会,倒也算热闹。各个华人社团,不约而同地为中国新年准备了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尤其在中国城,舞狮子,玩龙灯,舞会,后来还有中国政府派来中央广播电台的音乐会,许多在国内叫得响的名角儿,如:彭丽媛,宋祖英,赵本山,殷秀梅,赵忠祥,倪萍等等不胜枚举的知名人士都来悉尼,墨尔本等地演出。锤锣打鼓,鞭炮隆隆。有些华人商店还张贴了大红对联,一种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自然而然地扑面而来。
        如今,林一帆一家来到了本迪戈,这些过中国新年的热闹场面自然没有。谁都知道,人有时候是需要热闹的,尤其在一年一度新春佳节的时候。要不怎会有“ 每逢佳节倍思亲 ” 的说法呢?然而,热闹的气氛必须靠人来制造的。这里没有中国同胞,怎可能会有中国新年的热闹呢?
        说真的,林一帆在那一刻很想开车去一百五十公里之外的墨尔本寻找中国新年的气氛。当她把自己想去墨尔本的想法说出来时,张运帷没有马上表示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建议道:要不,我们先去“ 金龙博物馆 ” 看看,如果那里也没有什么活动,我们再开车去墨尔本好吗? 此话有道理。于是一家三口子兴冲冲地来到了本迪戈唯一能感受到中国文化气息的金龙博物馆。
        金龙博物馆离本迪戈市中心只有几分钟的步行就可以到达。当林一帆一家朝着金龙博物馆的方向正
行走在路上,老远就看到金龙博物馆那边灯火通明,欢歌笑语飞出窗外。人未到,节日的气氛就已感受
到了。
        林一帆一家三口加快步伐,来到金龙博物馆门前。进门一看,林一帆傻眼了。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难道这是庆祝中国新年的聚会吗?……正在疑惑不定时,张运帷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张宣传单,上面写道:某年某月某日晚上六时半在金龙博物馆举行中国新年聚会,凡参加者,成人二十五澳元,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免费。“这上面说的不正是今晚的事儿吗?” 张运帷激动地说道。
        林一帆还在怀疑地说:“如果像你说的是中国新年晚会,为什么都是高鼻蓝眼的当地人?”
        “ 别急,我先进去看个究竟。”张运帷说完,正要转身进去,一位金发灿灿大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
妇女笑眯眯地向林一帆三口子热情地招呼道:“ 欢迎,欢迎,里面请!” 在张运帷咨询下,解除了林一帆所有的疑惑。
        走进大厅,一种别开生面的场景跳入林一帆的眼帘。
        整个大厅贴满了 “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等之类的吉祥祝福,并用红纸和金纸儿写成的对联。大厅里摆满了桌子,桌子挨着桌子坐满了来参加今夜晚会的人们。座无虚席,随便估计一下,也有百把几十号人头,这些人中,除了刚进来林一帆一家三口子,没有一个是中国人的长相。
        晚会在喜气洋洋的中国音乐中徐徐地拉开了帷幕。
        在宴席上,他们学着中国人的习惯,拿着筷子吃饭。在用餐的过程中,同桌的人们向林一帆一家人请教,怎样拿筷子。在交流的时候,林一帆得知,这些高鼻蓝眼,满口英语的人们,原来都跟中国人有关系。他们是第三或是地四代,有着中国人血统的澳大利亚人。在他们之间,有人的曾祖父自一八五零年时从中国广东来此地淘金,也有人的祖父从中国来。由于当时的“白澳” 政策,中国男人不准携带自己的妻儿。天长日久,这批人中有些在国内本来就没有成家的年轻人,只有与当地的女子通婚。
        如今,这些完全没有中国人面孔,也根本不懂中文的朋友们,每年的中国新年期间,他们在金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地组织下,非常乐意参加中国新年的庆祝活动。同时还有人说他们很想学习中国话,但苦于在本迪戈找不到中文老师。
        到了晚会的高潮,一些活跃份子即兴跳起了狮子舞,金龙博物馆还特地从墨尔本邀请了一些专业人士跳起充满欢乐和喜庆的中国民间舞蹈为晚会助兴。酒足饭饱之后,当父母的要给自己子女发红包。还有抽奖游戏。说来运气真不错,林一帆的儿子张问当晚连中两次奖。朋友们都异口同声地祝福说:“新年好运!事事顺心!”
        怀里揣着人们的祝福,林一帆一家在本迪戈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澳洲,中小学比大学开学开得早。儿子张问开始了中学生的生活。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中学时代尤其是七,八,九年级时,(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初一到初三的时候)是一个人成长中最淘气,最叛逆的时候。刚开始上学时,儿子放学回来跟林一帆说:“妈妈,我们学校一个中国人的孩子都没有……”
        林一帆听完孩子的这句话,便知孩子的孤独,顿时心疼得不得了。但林一帆不能在孩子面前表露自己感受,她咬咬牙忍住心疼孩子眼泪,温和地对孩子说:“问问,在悉尼的时候,我们的朋友不是有好多都是澳大利亚家庭的孩子吗? 妈妈相信,问问在这里会跟在悉尼一样,将会有很多朋友。我们的朋友不但在学校里,还要有在校外。日后,放学了,妈妈带你去打球,游泳,学画画,上音乐课等等,在那不同的场合,也可以交些朋友。好吗?”  
        “ 太好了,妈妈。”说到这里,孩子像想起了什么,于是疑惑地问道:“ 难道妈妈不上班吗?”
        看到儿子心情有些好转,林一帆高兴地告诉孩子:“妈妈跟你一样,也去上学。等大学开学了,妈妈就去上研究生班的课,学得是教育专业。等毕业了,妈妈不仅只当周末学校的老师,同时还要去日校正儿八经地当澳洲政府所要求的合格老师。”
        林一帆一家又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在林一帆小的时候,她常常听到自己的母亲老在唠叨着这样的一句话:“站着的菩萨站一生,坐着
的菩萨坐一生。”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林一帆这个忙碌的人总在忙。这不,从大学开学以来,她与其他的同学一样,全天上课,课后除完成各个科目的作业和照顾家庭以外,她又利用周末开起了和谐中文学校本迪戈分校。生源多数都是来自那天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朋友们,校址就在“ 金龙博物馆 ” 。林一帆坚信,人生就该为有价值的事情忙,忙出健康,忙出活力。
四十二
        从悉尼搬到本迪戈,林一帆一家的住房条件应该是提高了许多。以前是两房一厅的二楼单元房,如今是三房两厅建造在五百个平方米土地上的连体房。什么是连体房呢?连体房也有人叫排房。就是:房子有一面墙是与邻居是连在一起的。林一帆家的车库与隔壁的车库共一面墙。
        这房屋门前的一块大花园被林一帆设计得别具一格,颇有点东方韵味。已分别种下四季皆有的花卉。如:春天的桃花,夏季的玫瑰,秋天的菊花,冬季的水仙。房后是一块不大不小的菜园。本迪戈不是没有中国菜买吗?这难不倒林一帆,她在屋后面的菜园里,种了小白菜,大白菜,韭菜,香芹菜等等一些他们一家三口子都喜欢的菜。住房的位置在本迪戈的东区,离老公上班的大学只有几步之遥,孩子上学只要过条马路便是。步行一刻钟就到了菜市场。进城开车也只有四公里。干什么都方便。一句话:今天的日子比昨天强,明天的生活应该是更美好。林一帆一家在这谧静的地方过着朝夕相处,早出晚归平静,愉快而又忙碌的日子。
        俗话说:悲哀恨更长,欢快嫌日短。转眼,儿子问问的生日快到了。林一帆想,这是孩子来到本迪戈的第一生日,就像在悉尼一样,要好好为孩子的生日办个大派对。让他多请些朋友,同学来家里吃这些土生土长的本迪戈人可能从来没吃过的饺子。
        林一帆有了这个想法便立即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公,孩子他爸说:“好啊,你想怎么办都成,但我没时间。” 林一帆心想:“ 不就告诉你一声呗,谁还指望你做什么,我早八百年就习惯了你这个不问家事的甩手先生。”
        在丈夫那里没有得到热烈的响应,林一帆还是津津乐道地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儿子。可儿子回答是更让林一帆是三九天吃冰棍儿,从头顶冰到脚跟,一冰到底了。
        儿子说:“ 妈妈,别办了,我不要什么生日派对。”儿子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是那样的不自信,甚至还有些不耐烦的感觉。
        以前在悉尼,只要说请朋友们来家里参加他的生日派对,每次孩子都是高兴地不可乐乎。为什么这次孩子竟作出了这样的回答呢?儿子在学校的不顺心。得出这样的结论更让林一帆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林一帆的家就在孩子学校对面,从家里跨过马路,再穿过学校的球场就到了上课的教室。很有几次,林一帆在做花园的时候,曾见过自己孩子不是直接从球场回家,而是等大家放学回家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学校正门绕过一个大圈子,径直回家。快到家门时便跑步冲进家门,看到妈妈在花园做事也不打招呼。孩子种种的表现,让林一帆猜疑不定。她曾几次试着问儿子在学校的生活感受,孩子不想从正面回答。
        林一帆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过得特别地不开心,忧心如焚。便对儿子说:“问问,你是不是在学校不太开心呀?要不,让妈妈到学校去找你们的校长说说…… ”
        林一帆的话还没说完,儿子急得哇地一声哭起来了,边哭边说:“妈妈别去了,求你别去了。你要是去了,今后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以前在悉尼,我从小到大,学校里都有许多朋友。现在我在学校是唯一的一个有色人种,妈妈去学校告状,他们将会认为我太无能,日后变本加利地欺负我。”儿子终于说出了学校生活的真象,林一帆听后心如刀绞。当下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此时此刻,林一帆的胸中风气云涌,悲愤交加。以前不管有多艰难,林一帆都象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记得当年儿子才四岁多一点,林一帆一家刚搬进悉尼大学的国际公寓。公寓里有家室的留学生们几乎家家有小孩,这些小孩个个都会骑自行车。当年问问虽说是最小,但当他看到院子里的朋友们人人都骑自行车,简直是羡慕得垂涎三尺。尽管当时刚到澳洲没有久,手头并不宽裕。但为了不让孩子过于羡慕别人的东西,第二天一早,林一帆就去离家很远很远的一个有名的旧货市场给儿子买辆大半新的自行车。当孩子从幼儿园回来第一眼看到妈妈给他买的自行车,高兴得手舞足蹈。看到孩子高兴,当妈妈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甜。至今想起来,林一帆脸上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甜美的微笑。
        自行车有了,孩子不会骑怎么办?
        这太好办了。林一帆弯着腰扶在车的后面,孩子在车上骑,妈妈在车后跑,一口气跑了三个小时,一鼓作气,儿子会骑了。
        林一帆就是这样,她情愿自己累死累活都尽量不让孩子受到一丁点儿委屈。今日孩子在学校度日如年,倍受孤独的煎熬,林一帆深感切肤之痛。她不知道,带儿子从大城市来到小地方来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然而,心疼,悲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眼泪除了给孩子增加心理负担,不能有任何特殊功能。林一帆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静静地拥抱着心爱的儿子,力争用细致入微的母爱来抚慰着孩子受伤的心灵。
        过了好一会儿,母子二人总算都平静下来,林一帆答应儿子说:“好,妈妈听你的,不去学校了。但日后不管你在学校生活得好不好,都要如实地告诉妈妈。”
        “ 告诉妈妈又怕妈妈为我担心。”儿子解释着说。
        听了还未满十二岁的儿子说出这样成熟的话语,更叫林一帆心痛不已。但她还是亲切地对儿子说:“问问,我的好孩子。你有事不告诉妈妈,妈妈会更担心。你知道吗?每个人都要长大,长大了就要自己去面对生活,自己去面对生活就会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管是谁,只要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不愉快的时候。不过,当一个人有了不愉快就应该告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心里有压抑说出来比一个人闷着好。自己闷着不说,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影响自己身体健康。这样多不好啊。
        人,都有欺生的天性,我们是初来咋到,别人不了解我们。在悉尼或墨尔本有许多人都是跟我们一样,从外地来的新移民。这里没有太多的外地人,很多人从来都没有与外面的人打过交道。其实呀,有人就是欺软怕硬,他欺负人,你要是怕他,他就更得意,一得意就更嚣张。”
        “ 妈妈,嚣张是什么意思呀?”“ 嚣张的意思就是不讲道理地大喊大叫,乱说乱动。”
        “ 你要是不怕他,抬起头,挺起胸,别答理他。我相信,喜欢惹事的人毕竟是少数,但你千万不要与那些爱惹事的人硬碰。下课的时候,有老师在学生的活动范围作课间执勤。你就与一些友好的同学们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玩。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时间长了,你会有很多朋友的。妈妈相信你。”
        “ 我希望这一天早点儿到来。”
        “ 会的,宝贝儿。”儿子在妈妈的耐心开导下,情绪好多了。于是,林一帆趁势接着问:“ 问问,如果我们办个生日派对,请一些你想请的同学,来联系下感情,你为什么不让呢?”
        “ 那些我想请的同学中有人嘲笑另一个人的奶奶家是 Townhouse (连体房),刚好我们家也是连体房,他们认为连体房太小,我不想他们笑话我,也不想他们知道我住在哪里。这就是为什么放学后我总是等别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绕道回家。”
        听了孩子这番话,林一帆心里咯噔一下,非常不是滋味。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对孩子:“ 我的宝贝儿,你真是太要强了。先别想那么多,好好读书,等问问长大了,我们一起买大房子。妈妈尊重你的决
定,你生日的那天,爸爸,妈妈带你一起去墨尔本,我们自己庆祝。”
        “ 谢谢妈妈!”说完,母子二人又一次更紧地拥抱在一起。
        与儿子谈完话后,孩子进自己的房间专心做起作业了。林一帆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静。虽说放弃悉尼的所有来到本迪戈,林一帆不曾有过后悔之意。但孩子目前面对新学校的挑战,还是让她这个当妈妈的深感内疚。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无能,不能更好地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一个称职的好妈妈,不仅只给孩子生活保障和人身安全的保护,更重要的精神鼓励和自信心的建立。
        以前,孩子在悉尼,新朋老友成群结队,孩子整天无忧无虑,生活充满了阳光。如今,孩子在新环境里孤独无助,鹤立鸡群。一想到这,林一帆恨不得携子返回他们熟悉的地方,在那里,孩子能上精英中学,在那里,孩子和朋友们有说有笑快乐无比。
        然而,回悉尼孩子上了中学,就能保证不会有麻烦事儿发生吗?离开悉尼是一家人经过反复讨论后大家共同决定的。看看老公在他工作岗位上得心应手的高兴劲头儿,回悉尼至少在目前是不现实的。“好马不吃回头草 ”,反正已经来了。一个女人,她是丈夫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亲。为了孩子,她不能不顾丈夫;为了丈夫,她更要照顾好孩子。既然一个人改变不了环境,就只有努力地去适应环境了。按理来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是符合常规的事情。既然符合常规就只能走下去,尽管这条路是那样地崎岖不平……
        晚上,林一帆本想把儿子在学校的处境一五一十地转告了张运帷,刚要启唇,便又把想说的话咽下肚里。她知道老公正在忙着建立他的网络教学网站,她不想打扰他。
四十三
        按照大学的学位评估,林一帆在原有的学位上还要加修六门学分,外加一篇几千字论文才能完成研究生课程。完成六门学分,最少也得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学费,林一帆像所有澳洲在籍的大学生一样,申请政府贷款,等毕业有了工作之后慢慢还。
        回归大学,重返学府,接受教授和学者们的教诲和指导,乃是人生一件极其享受的乐事。林一帆对此梦寐以求的机会是异常珍惜。她从一个为丈夫的陪读者到西方大学的就读生,这来之不易的“ 充电 ” 时光,她得好好地把握住。踏踏实实地学点西方国家的教育方法,教育理念和教学法。就自己的擅长和爱好,她选修的重点是:在英语国家里,中文为第二语言的教学方法。她论文题为:《论学习第二语言的自信心》,她的目标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西方国家大学的学位,挤进白领行列,更重要的是为了毕业后有个更好的平台为想学中国语言的西方人提供强有力,更直接地帮助和服务。学习目标和学习计划都有了,但如何去完成这些任务,如期完成学业,可就不是纸上谈兵的事情。
        有生活经验的人谁不知道,世上许多事情是看花容易,绣花难。林一帆是雄心勃勃地订下了自己学习目标。但,她却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实现这个目标的钢丝绳上。在西方国家的大学上学,读的,听的,说的,写的,全用的是别人语言。就凭这一项,就让林一帆够呛。吔,这就奇了怪啦。林一帆陪着老公不也闯了几个说英文的国家吗?在读这个学位之前,她整天不也是叽哩呱啦地穿行在说英语的人群之中吗?怎么今天上学了,英文就够了她的呛呢?
        这个为什么都不知道,那只能说你是外行了。
        语言这东西,名堂贼多。会说的,不一定会写。会写的,不一定讲得精彩。会说,得学,但不一定非得去学校学,会写,就必须上学去学。是的,林一帆以前的工作环境也是英语氛围。但那充其量就是日常用语,有一点点是商业用语。可现在上学的林一帆仅靠以前的那点英语远远不够用,她必须在高等学府去听大学教授们的专业指导及学术讲授。她听大课时脑子高度集中,神经绷得太紧,每堂大课下来她都有精疲力竭之感。教授们有发不完的讲义让学生们目不暇接,并在规定的时间内必须看完,这更让林一帆觉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课外的,课内的,讨论的,演讲的任务是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地布置。不是有人说嘛,西方国家的大学好进不好出。不努力能学到本事吗?学不到本事能毕业吗?怪不得,每次的毕业典礼上,当毕业生从校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往往都是激动不已,兴奋难抑哟。只有进入这个生活群里,身如其境,才能如木三分地体会到这张毕业证书来得不易,来得重要哇。
        好在,林一帆自幼就偏爱读书。只要有书读,不管是多大的困难,林一帆也得咬紧牙关力挺向前。经历过严冬的人才深知春天的温暖。知道了春天的温暖才会用心去珍惜。
        想想刚成家时,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懂,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自个儿肩负起整个家庭的担子。在关照孩子成长的漫长岁月里,生活中所遇到不计其数麻烦及意料不到的困难,林一帆都靠着对家庭幸福的追求及对丈夫和孩子的无限之爱,凭着顽强的精神和一根筋的劲头儿将面前的逆境一一克服扭转。
        再想想刚到澳洲时,为了生存,白天不余遗力打工,晚上还要不知疲倦地编辑杂志,为周末中文学校编写教材。那个时候苦吗?当时不觉得。如今林一帆能上学读书,有困难,但不觉得什么苦。有了比较,才有鉴别。一句话,林一帆比任何人都懂得加倍地珍惜眼前的生活。
        可话又说回头,不管林一帆怎样珍惜这又一次读书的机会,但毕竟不如二十年前那样的思想单纯与精力充沛。时至今日,在她的脑子里,首先是担心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其次又怕老公工作了一天回家没热饭吃。到了周末还要去自己创办的中文学校上课。跟以往一样,家里屋外,哪一件事都少不了她的操办,操心。因此,繁多的功课的确令林一帆有点儿招架不住。有什们法子呢?自己的选择,力不从心又怎么办呢? 只得起床起得更早点,少睡点,成个熬夜的专业户。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自己尽心尽力,是没有跨不过的坎儿的。
        人,在什么时候觉得时间过得最快呢?一是欢快的时候,另一是忙碌的时候。
        林一帆就是在忙得没分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一九九六年的光阴便不知不觉地从手指间无法抓住地溜滑过去了。
        这年年底,林一帆顺利而艰难地走完了在澳洲大学的学习生活历程。她如期而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学业。这本是件另人高兴的事情。但在毕业典礼会场上,林一帆没有像其他年轻大学同学们那样夸张地兴奋和忘情地激动。是林一帆对这个学位看得不重,还是她过于深沉低调?连她自己都无法说得清楚。只是在这样的场合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印象深刻的往事。  
        在她幼年的时候,曾听到一位长辈说过这么一段话: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是许多积极上进的人们所追求和向往乃至终身奋斗的事情。当一个青春年少的人,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就荣幸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种激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然而,这样令人振奋不已的好事只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
        那位长辈从十八岁时便极积向上,死心蹋地得向党靠拢,入党申请写了一年又一年,交了一份又一份。可就是无法跨进党员这个门坎。因为周围有些党员同志不厌其烦地跟他重复同样的一句话:你还年轻,要经得起组织的考验,我们像你这个年龄都是在接受党的考验的时候。言下之意,有点像那些人不是在年轻的时候入党,一旦他们入党了,似乎在他们周围谁想入党就必须象他们一样,得等到跟他们当年入党相仿的年龄,才能得到他们举手赞成一票。
        经过年复一年的耐心申请,常年四季不懈的努力,那位长辈终于在他四十八岁时,总算通过了考验期,如愿以偿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他在党旗下宣誓时,他激动吗? 可能激动。但更多的是感叹人间的世态炎凉,甚至可以说是如释重负。
        这样说,不是对他这么多年努力的不屑一顾。而要说的是:人到了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情。作了什么样地努力,就不要被人为地否决。心愿实现早了,令人激动得热血沸腾。承诺迟迟难以兑现,为免不让人消沉得心灰意冷。   
        芭比洋娃娃是几岁的小女孩最上心,最喜爱的礼物。如果要把这个洋娃娃送给一个十几或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她收了。高兴吗?收到礼物自然高兴。但她会像小时候收到她正想要的礼物而她刚好就得到了那样的喜出望外吗?  
        这样的比喻是不是确切,暂且不去深究。就林一帆今天完成了她的研究生学位来说吧,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像那个十八岁时便开始申请,但到了四十八岁才入党的人一样,没有理由不高兴。也可以说一个幼时就渴望得到芭比洋娃娃而始终没有得到,但在她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得到了它,也没有理由不高兴。但这迟到的高兴,只能让一个怀有平静心态成年人的脸上浮现出微笑的涟漪,怎么也无法让她狂喜得像汹涌大海的波涛,来回不停地撞击在海岛的岩石上而溅起腾飞的雪白浪花。
        在澳洲,硕士学位有两种不同的学习方法。一种是 : By research  ( 研究学位 ),另一种是 : By course  ( 课程学位 ) 。前一种学习方法,是攻读学位的学生,自己寻找研究方向,拟定一个课题,在导师的有
限的指导下,自己去作无限地想像与发挥。在整个学习的过程中,没有到课堂去上课的要求,但要花大量的时间泡在图书馆内,资料室里,阅读数不清的与自己研究课题的相关资料。以研究为主,遇到难题,可以向自己的导师单独请教,但一定得提前预约。然后拿出一篇象样的,有价值的,大约五万多字的学术论文。
        后一种学习方法,只所以叫课程学位。一听就明白,这个学位得去课堂上课,有的科目甚至是与在读的大学生一起上大课。总的意思就是,一个想读课程学位的学生,在大学毕业以后再多花一、两年的时间待在大学里听课、做作业、考试等等。有的科目说是说免试,但要作一大堆课外作业。有的课外作业一写就是几千字。一、两年下来,学校所有的规定照办了,学位所有的要求达到了。每门功课考试通过了,于是就毕业了。毕业了,学位到手了。
        林一帆的学位就是 By course 拿到手的。这一点也是她在毕业典礼上激动不起来的另一个原因。别以为,管它什么 By research 还是 By course,反正学位都是同一种叫法。不,不!在林一帆看来,叫法一样,价值肯定不一样。就拿在毕业典礼上的气氛来说吧,当毕业典礼的主持人念到学位是 By course 学生的名单时,当然大家还是鼓掌祝贺,毕竟这也是人生中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但这种掌声只是一种礼节性的,无法感到有什么特别。当主持人念到学位是By research 那么屈指可数的一、两个毕业生的名字是,整个会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激烈的掌声。原本坐在主席台上的大学校长猛地站起来,大步跨到上台领取毕业证书的毕业生面前,彼此紧握双手。随之,参加毕业典礼的所有的人们全部都站起来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瞬间,林一帆眼前浮现了当年丈夫张运帷拿到博士学位壮观景象。
        真正令林一帆感到心喜若狂,无比骄傲的是:在她儿子学校年终颁奖典礼晚会上。
        那是一年一度的圣诞将至的前夕,十二月份澳大利亚,酷暑难当,炎热无比。时至下午七点,依然是骄阳似火,热浪扑面。
        这天,林一帆和张运帷双双来到儿子就读的学校。当他们按照校长的通知书上的地址,找到了学校礼堂,进门一看,宽敞的礼堂,已差不多坐满了学生和家长。他们俩随意坐在了人群中间。颁奖典礼开始了,让林一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每门学科的获奖者都有儿子张问的名字。
        那天晚上,林一帆的儿子张问同学包揽了学校每门功课的年度大奖。当看到儿子张问频频上台领奖,林一帆似乎激动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亲耳听见坐在附近的其他几个家长轻声地说:这个中国小男孩,真了不起,一晚上拿了那么多的奖。那一夜,就像林一帆一家刚到本迪戈时参加金龙博物馆庆祝中国新年晚餐一样,他们是唯一的黑头发家庭,这个黄皮肤家庭给了当晚颁奖典礼的色彩的点缀。
        更重要的是:那一夜,让许多在本迪戈土生土长的人们知道,这个中学从此有了中国背景的学生,中国人是那样的聪明。那一夜,可以说令林一帆没齿难忘。            
   
四十四                     
        万籁俱寂的夏夜,悠悠的晚风透过窗户阵阵地拂面而来。林一帆正在专心致志地检查明天讲课的内容及批改学生们的作业。突然,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搅乱了林一帆的思绪,她漫不经心地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边自顾自的说开了。“一帆呀,我知道你不会怪我这么晚给你挂电话,是吧?我刚从中国回来,一大叠信件里我最想看的一封就是关于股票投资的那封。急不可待地将此信拆开一看,股票大涨,简直让我高兴死了。有好消息当然是与好朋友分享对啵?这不,向你报告来了。”吴海丹在电话那边乐开花似的边说边笑。
        “ 你好,海丹。你先别拿那么多甜言蜜语滋润着,这种贿赂,我拒收。电话铃声一响,我就猜到是你的电话。这个时候打电话除了你,还有谁呀?这是你的特色,或者说是你的专利。听到你朗朗笑声,我想你不仅仅只想告诉我你的股票赚了吧。这次中国之行,感觉如何?这才是你得‘汇报’ 的主题呀。”
        “ 中国的变化太大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 这样的高度概括,是不是太囫囵吞枣了?可不可以说得具体点儿呢?吴海丹女士。”
        “ 说得具体点儿,怎么说呢?好吧,就我知道,好多家长,自个儿掏腰包,让自己正在读高中的孩子出国留学。先让孩子在外国的中学学习,然后直接考外国的大学。这在国内好像是个趋势。”
        “ 天啊,这个开销可不小呀。”
        “ 为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不在乎,现在国内有钱的人多着呢。”
        “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中国传统文化,完全可以理解。哦,对了,你不是毕业
了吗?对今后的去向有何打算?” 林一帆关切地问道。
        “ 我的打算很明确,毕业了,绿卡也拿到了。与以前的房东合作做生意。我们的那位就是一万个不愿意过来,我拗不过他。如今,毕竟是男权社会,我只有将就着。现在,女儿和我在澳洲,我趁工作之便,两边跑。”
        “ 你别说得那么无可奈何,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啊。你挺能干的,自个儿想开点,面对现实吧。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 这我知道,习已为常了。唉,你们的情况怎样?”
        “ 首先要告诉你的是关于我们的孩子,张问同学已适应了这里学校的生活,自从他包揽所有学科的年度大奖以后,小伙子没有一丁点儿架子,热心助人。班上有同学作业不会做的,只要别人问他,他都毫不保留的帮助他们。张问同学用他的智慧结识了不少的朋友。如今可是个小忙人儿,每天下午放学,不是辩论队练习,就是棒球队训练;不是乐队彩排,就是乒乓球队比赛;反正总有活动。看到孩子的生活快乐,我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 那是,那是,一点没错。”吴海丹在电话那边附和道。
        林一帆接着说: “张运帷整天是全身心地投入他的工作,他除了教学外,还获得了一笔科研经费,搞网络教学。”
        “ 什么是网络教学?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吴海丹在电话里忍不住问道。
        “ 我哪儿知道呀。听说在目前有点儿先进,还说网络是一种社会发展趋势。它包罗万象,有网络文学,据说,为了环保,节省用纸,今后看书就在网上看。还有网络购物,要有尽有。网络教学只是其中一种,好像是用电脑教学,老师在自己的办公室,学生在别的地方或别的国家都可以上课。好底怎么回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待我日后若知一二了,再向你‘ 汇报 ’,行吗?”
        “ 行,行。看来我们太落后了,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张运帷就做起来。跟你老公转告,叫他好好干,力争搞个诺贝尔奖。”
        “ 别开国际玩笑了。你整天忙着赚钱,没听说的东西多着呢?诺贝尔奖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呀?他这个项目真的要好好地扩展,得一大把资金哪。你投资吗?”
        “ 行啊,林一帆。给你老公拉广告啦。你不是说他获得了政府的资助吗?”
        “ 那只是一点儿起动经费。压根儿就不够。政府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一个钱掰两半,给你一点甜头,项目起动了,钱不够项目又舍不得停下,日后得靠自己去想办法吧。”
        “ 这个办法可怎么想呀?又不是他自己的生意。这可是狮子大张口,谁知要多少才能喂的饱呀。唉呀,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一个‘ 钱 ’ 字,干什么能离得开它?你说是吧?林一帆。”
        “ 又有谁说不是呢?不管怎样,车到山前比有路,有些事不是急就能急得到的。边走边瞧吧。”
        “ 你说的没错。林一帆,你自己的情况怎样?别老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什么事都以你们家两位男生为主,只要说他们的事,你总是‘ 不尽长江滚滚来 ’,说说你自己吧,别那么 ‘ 若抱琵琶半遮面 ’ 的好吧?”
        “ 我自己,有什么好说的呢?毕业后不久,便申请到了一所中学教毕业班中文的半职工作。有空时,义务帮忙这里的博物馆翻译些资料。一句话,三口子朝夕相伴,各有各的忙。一家人在这平平静静的地方,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
        “ 这有什么话说呢,林一帆呀,平平淡淡才是真。你都让我羡慕死了。”
        “ 你别逗了,吴海丹。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你不是也不错嘛,自己的愿望一个个地如愿以偿了 。股票又大赚了,不久的将来,说不定你真会成为一个的大富婆呢!” 林一帆打趣地说道。
        “ 富婆,没想过。不过日子总是越过越好吧。好嘞,不说了,有空再联系。晚安!”
        “ 保重,再见!”
四十五
        转眼,林一帆一家在本迪戈居住了三个年头。        
        这一年,林一帆一家宾客盈门,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远道而至的客人。这些客人中,有的是从悉
尼来访的好友们;有的是从新加坡来度假的老友们,有的是从国内来澳讲学的师长们;也有的是从中国来澳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往日的学友们;还有的是林一帆在中国的家乡来澳做访问学者的老乡们;更有的是国内一些朋友们将自己的孩子送来澳洲留学的新一代留学生们。客人们的陆续到访,给林一帆一家平静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生机和喜庆。林一帆一家非常热忱地迎接了每位客人。
        九月的澳大利亚,春姑娘悄然而至。房前屋后,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郁葱葱的草地翠绿一片,像铺上一层柔绒的地毯。早起的上班族拉开门窗,清晨的新鲜空气带着甘甜扑鼻而来,是如此地沁人肺腑,让人如痴如醉,令人心旷神怡。明媚的春光照耀在大地上,不由得使人神采飞扬。就在这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一天,林一帆一家又一次迎来了一位张运帷惜日同窗好友。
        既然是好友,就无所谓有什么顾忌,谈笑自如,进出自便。此人一进家门,便毫不客气地将林一帆和张运帷自我感觉尚可的住房的各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视察了一遍。从客厅到饭厅,从主人卧室到孩子睡房,从书房到储藏室,从洗衣房到厨房,从车库到花园,从里到外,从前到后,无一不露地视察了一番。
        视察完毕,便指点江山似的对张运帷“ 教诲 ” 道:运帷同学啊,看来你在这里运筹帷幄得不怎么样啊,在外奋斗了这些年,就这个样哪? 说完,摇了摇头,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像个老学究一样不紧不慢地大声地接着说:我敢保证,你要是在国内发展,肯定比这强,强得多。你的学问在我们的同学当中,大家一致公认:首屈一指,名列前茅。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是谁都不服,但就是服你。因为就你比我强呀。你看,我这个没你学问做得好的人,现在搞得也不错了,至少物质条件跟你比起来,好得多。你要是没出国,在国内怎样也可捞个某大学校长或搞个某公司的总裁。闭着眼睛弄,都不是这个样。没到你这里来之前,我还在不停地想象,如今的你,大发成什么样儿呢!来此地一看,也不过如此……高调一曲,唱完后,将运帷老弟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这位仁兄一番不经意地调侃,让林一帆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自当年儿子张问为了怕别人取笑我们住的是连体房而不愿开生日派对时起,林一帆就从没停歇地在琢磨着有朝一日能换上一间独门独户的房屋,可一直找不到勇气和理由。这下好了,林一帆下定了决心,要着手操办此事了。
        根据林一帆的生活经验,一个家庭,丈夫想做的事,妻子不赞成,十有八九办不好。反过来,妻子愿意做的事,丈夫不同意,也是做不成的。只有夫妇双方都点头称好,此事才有眉目,才可能夫唱妇随,一拍即合。首先怎样才能说服丈夫张运帷认同自己的想法呢?林一帆在心里盘算着。
        当张运帷送走这位同窗好友的当天晚上,林一帆就心驰神往地把存在肚子里一大箩筐话一股脑儿地倒给了丈夫。老公似乎是有备而来,他像听故事一样,一言不发地任凭妻子叽哩呱啦地说了半天,就是不吭气。看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钟已指向了深夜二十三点,林一帆太了解自己的老公了,该是睡觉的时候了,今晚再怎么说,也出不什么结果。耐着性子慢慢磨吧,今晚只好知趣地鸣锣收兵了,熄灯睡觉吧。
        第二天一大早,东方刚刚发白,晨曦冉冉升起。林一帆夫妇跟往常一样,双双早起走步锻炼。林一帆不失时机地接着昨晚的话题循序渐进而又不厌其烦地跟老公边走边说。说了老半天,累得林一帆上气接不上下气,可张运帷依然是充耳不闻,行若无事。既不反对林一帆在耳边的唠叨,也不参入妻子话题的讨论。这下可让林一帆没辙了,她不知老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平日有事,夫妇二人有商有量,同意或不同意总得有个说法,几时像这样让林一帆感到剃头佬的担子一头热呢?
        没关系。林一帆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接下来的日子里,林一帆家的餐桌上每天都增添了老公与孩子都喜欢吃的菜肴和食品。孩子吃好了,上学去了。家里剩下两个大人的时候,不管是饭桌上,还
是床头边,林一帆便谍谍不休地提起换房计划。磨呀磨,林一帆一口气磨了五天的时间。
        “ 这三室两厅的房子不是挺好的吗?一家三口住的地方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换房呢?”好的,老公终于开口了。只要你张运帷愿意讨论换房话题,林一帆就胜数在握了。
        于是,林一帆就把刚到本迪戈时,孩子在学校的不愉快的遭遇,及他一直不愿意开办生日派对从头娓娓道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公。再把老公刚送走的那位同窗好友的话细细剖析给老公听,俗话不是说嘛: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作家王安忆女士也说过,有谁愿意自己的日子比别人过得差呢。这样
说不是说要与谁比个高低。
        “ 说得好听不与谁比高低。说了半天你不是攀比,是什么呢?” 林一帆话还没说到一半儿,就被张运帷没好气地堵住了。
        林一帆没跟老公计较,接着他的话解释道:“攀比, 有什么错吗?没出息,没能力的人才得过且过不攀比呢? 你也知道,你和儿子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至高无上。我这样迫切地想换房,是不想我的孩子在外感到自卑,好像我们不如人。更不想别人在我面前指手划脚地说我丈夫怎么,怎么不行,如今混的这般田地,没有他强。你怎么就没长气门呢?”
         “ 我那个同学的话,你最好是左边耳朵听,右边耳朵出,根本不要把他的话当事儿。他从来就是自视清高的样子。再说,孩子的事都过去了,他如今在学校不是挺好的吗?
        “ 是的,如今孩子在他们的学校是挺好的。这是孩子自己争取来的。刚到本迪戈给孩子造成的心灵伤害,是我心中永久的痛。你看,自到这里以后,孩子根本就不提生日派对的事儿。还有,你那位同学的不屑一顾,明明是有损我们的自尊,叫我怎么能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呢?对不起,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我无法做到。他那么自视清高,那你就该这么自卑低俗吗?”林一帆有意用激将法来刺激老公。
        “ 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要换房,谈何容易呀。这个房子的债还没还清,到哪儿去弄钱呢?”张运帷到底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 这有什么难的呀,找银行借呗” 林一帆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说出了自己办法。
        “ 你倒会打哈哈,林一帆。你以前不是这样,这是跟谁学的呀?借,说得轻巧,本身有债,还要债上加债,太沉重了吧?”                                            
        “ 我能跟谁学呢?跟形势学的呗。”说到这里,林一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话匣子打开了。
        没错,有债自然比没债的生活沉重。特别是我们这一代人,自幼就是在穷要穷得干净,饿要饿得漂亮的环境长大。凡事讲究骨气。不是我的,不要,不拿,不抢,不借的家庭影响极深。当然,这在当时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们现在能不能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呢?如今就是借,也不是伸手向某个私人掏腰包,而是向银行贷款,向银行贷款也是要有本事的,不是人人可为之。我尊敬的老公。凡事都得换个角度去想想,目前我们手头是没有存款,而且还有一笔债。可怕吗?大可不必怕。这就是生活,生活没有一点压力,哪儿来的动力呢?我们俩不是都在积极地赚钱还债嚒。担忧吗?也无需担忧。
        如今,你在大学有份永久性的工作,有了这份永久性的工作就有份像进了保险箱的稳定收入。在大学工作的人,地位高,别人信得过。你要知道,在澳洲,有本事的人,背债还少吗?他们说,无债是只有饭吃的人,有债才有可能发家致富。是因为向银行贷了款,借钱不但要还债,而且还要还利息。还的这个利息,是可以向税务局明正言顺地抵掉一定比例的税务的。谁不怕背债呢?但把债务的规则弄清楚了,债务就不那么可怕了。
        你没听说嘛,有一年,澳洲首富给政府缴很少的税务,大家都知道那个人是首富,但这个首富也背着一屁股的债。你千万别把在北半球中国的思想概念拿到南半球澳洲来用,是不太合适的。
        与其说我们慢慢把这个房子的债还清,不如现在趁我们有能力,有年龄的资本向银行贷款。利用银行的钱,提前换房。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分一厘地去攒,去省,去存,等待我们口袋里终于有足够的钱再去换栋独门独户的房子,这太传统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是现在的这个年龄了。等我们年纪大了,再去换大房,意义何在?况且,过不了几年,孩子上大学了,还会像现在这样与我们天天在一个屋檐下吗?
        为了少背些债,可以把这栋房子抵押给银行,在我们有能力按照银行的合同规定分期付还贷款时,这房子的享用权和支配权还属于我们。待我们搬进新房,这个房子要么出租,要么出卖。剩下的贷款由我们慢慢来还,等我们的按揭还的差不多了。新房属于我们的。谁又说得准,到那个时候,房价还会是今天的价吗?
        到那时候,我们在新房里已经享受好几年了。你说何乐而不为呢?用澳洲人的话说,这叫提前享受。美国人有句顺口溜:做今天的工作,用明天的钱,还昨天的债。据我所知,向银行借钱是要有条件的。澳洲有人想从银行贷款,银行根本不干。而你去银行贷款,肯定没问题。  
        “ 你就那么肯定,银行就同意把钱借给我?”张运帷将信将疑地问道。
        “ 是不是肯定,我说了不算。至少你得去试。去银行咨询一下,行,我们应该考虑走下一步。不行,就只能安分守己,死心踏地一步步地慢慢来。”林一帆进一步解释道。”
        “ 说了半天,你也没主意,还口口声声催我去借钱。”张运帷嘟哝着。
        听了老公这句话,林一帆真不知该怎么讲才好,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只有耐着性子对丈夫说:“运帷呀,你怎么这般孩子气呢? 你说我口口声声催你去借钱,搞得像我有什么阴谋逼你去做不应该的事情一样。我的这些点子,不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吗?赚钱,不仅只靠踏踏实实地工作,也得要开动脑筋,开发我们的智力。同时还要勤俭持家,会省会攒。
        我们在此,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无根无底,只有靠我们俩齐心协力共同去创造我们美好的家园。我建议你去银行贷款,是因为我认为我的丈夫有本事,有能力。要是我的工作跟你的工作一样的稳定,我自己去银行贷款,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口舌。
        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这个人啊,总是人还没死,就怕尸臭了。事情试都没试,怎么就知道行不行呢。自信点儿,可以吗?不管怎么说,我始终就想不出银行不贷款给你的理由。”
        “ 你又有什么理由来认定银行就一定会给我贷款呢?”张运帷反问道。
        “ 第一:还是那句话,你有份在大学的稳定工作。第二:我们现在这个年龄是人生最有创造力,最稳定的,也是银行最信任的年龄。第三:我们有这栋房子作为资产。第四:银行把钱贷给我们,我们必须得给银行付利息,银行不会有钱不赚吧。从这种种迹象来看,银行都没有理由不给你贷款。像你这么好的条件,银行不给贷款,那才是弱智,脑子进水了不是?”
        “ 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待我有空立即去银行询问一下啰。”张运帷不紧不慢地说道。
        看到老公终于被说动心了,林一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四十六
        结果不出林一帆的所料,张运帷一进银行的大门,贷款一事不费吹灰之力一次性办妥。手头有粮,饥年不慌。尽管这钱是借来的,但可以自己支配呀,有钱好办事。紧接着林一帆夫妇二人放心大胆地,及马不停蹄地四处看房,看地。
        在澳洲,有的人是由于工作的需要,有的人是对车的爱好,还有的人是追求夫妇平等,双方各人一部车。为此,许许多多的家庭都有两到三辆小汽车。
        在林一帆看来,完全是一种浪费。先不谈小汽车废气排放不利于环保。就拿一部家用车每年的保险费,养路费,汽油费加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节省这笔开支,在购房买地时,林一帆力争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不管在任何地方,这个居住的家,必须距离夫妇二人其中某一人工作的单位能步行前往。这样,无形中局限了他们的选择。既然张运帷的工作已经定了,那只能围着张运帷工作大学周边找啰。
        从林一帆内心来讲,她想买块地,请建筑商按照自己的设计方案建房。从想象中,住进自己建造的房子感觉自然非同一般。听有建房经验的朋友说,自己买地建房比买现成的房,除了更有成就感外,而且至少还便宜个三、五万。这样既实惠又能享受过程的美事儿,林一帆哪有不愿乐为的呢?当然啦,如果要按照这样的思路去进行,自己得花大量的时间去折腾。不过,张运帷在这一点上还不错,与林一帆步调完全一致。
        林一帆这个人做事向来是说干就干,雷厉风行。一连几个星期,他们忙着从本迪戈所有的报纸上寻找卖地,卖房的广告。向各个不同房地产公司咨询卖房卖地信息。同时还利用早晨锻炼的时间围着大学的东,南,西,北,四方八面的看过遍,可就是找不到合适他们的地方。买房置地可是个家庭大事,千万不可草率从事,操之可急。这个星期没找到合适的,下个星期接着找。本迪戈人少地多,只要有耐心,伴着好事多磨的心态,总会发现合自己心意的房产。林一帆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林一帆和张运帷一如既往地,齐心协力地,甚至还可以说是信心百倍地利用所有的余暇,四处奔波,八方搜寻,还别说,奇迹出现了。
        这天,林一帆和张运帷跟往常一样,外出散步。就在他们不紧不慢的行走中来到了以前从没到过的地方,无意中发现在张运帷工作大学商学院教学大楼的后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穿过树林是一座小山坡。小山坡上各式各样的别墅小楼鳞次栉比,一栋栋地环绕在山坡上又似乎隐藏在茂密的小树林里。哇,多美啊!简直是宁静自在的人间仙境。就在这个地方,刚好还有两块地空着。一块地八百多个平方,前高后低。另一块地是后高前低,七百多个平方。
        天啊,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林一帆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心花怒放的同时并一眼就看中了那块后高前低的那块地。那块地上还竖立着一个卖地的广告牌,林一帆当即按照广告牌上的电话号码给地产商挂了个电话,约个时间进行讨价还价。
四十七
        地买了,建房的经费也从银行顺利贷款出来了。按理说,万事俱备,只欠动工了。差也,动工还为时过早。动工之前的还有一大箩筐的事等在那里。简单点儿说吧:你要想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建造一栋自己喜爱的房子,必须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设想一古脑儿地告诉房屋设计师,他明白了你所有的想法,才会按照你的意思画出图纸,然后,建筑工人们按照这图纸施工。
        还有,澳洲建房在倒好地平后,要不,用钢材。但钢材太贵,一般民用房很少用这样的材料。要不,用木材搭好房架子,不同的木材不同的价格;屋外用什么颜色,什么质量的砖、瓦;什么质地的门、窗;屋里装修格调,装修材料,内墙油漆的颜色,室内是用地板还是用地毯,等等,五花八门,真有点令人眼花缭乱。任何一种建筑材料都是经过精细地计算好的,一个等级一份价,稍有不慎,建筑商就会拿出莫名其妙的款项伸手向你要额外的经费。因此,在建房动工之前,要把所有该用,该付的价钱,什么时候付什么样的款项,建筑商每造好房子某一部份,经过房主检查满意之后,付出该付的下一个工序的费用。都要一字不漏地写下来,签订合同。
        还有,这些建筑材料如果是建筑商帮你去订购,他们要多收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何以自己建房呢?自己建房就是不但要用稍好一点儿建筑材料,还要为自己省钱。要省钱就要多出力,多操心。这很正常,在外面搞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对吧?
        好了,建房的大方向商榷拟定。这样一来,还有多少烦心事会接踵而来,需要多长时间去对付呢?在房子造好之前谁也不知道。当然,这也是事在人为,因人而定啰。林一帆想到自己的工作是半职,劳神费力的琐事大可不必要把家里每个人都扯进来,自己有能力,有智慧与建筑商们周旋。老公他有他的全职工作,更重要的是他还要抽时间著书,搞研究。不言而喻,老公的工作,林一帆在任何时候都是打心眼儿支持的。
        没有家事的干扰,张运帷又回到 “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春夏与秋冬 ”  单一,枯燥的生活中,全力以赴地投入他自己的网络课程设计和试验。借用幽默大师林语堂先生的说法:“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 ” 这是许许多多中国留学生背景的新移民在澳洲生活的真实写照。尤其是那些在澳大利亚各大、中、小学的中国背景的老师们,他们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讲台,畅所欲言地对澳洲一些渴望了解中国和中国文化的朋友们尽情地宣传中国文化,热心而又耐心地教他们说中国语言。
        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当时在澳洲一所大学任教的张运帷博士,把弘扬中国文化不仅仅只局限在自己生活的周围,他要利用电脑网络向全世界的朋友们传播中国文化,教中国语言。这个举措在当时可是件特新鲜事儿。为了早些实现这个愿望,张运帷经过几个月夜以继日的奋斗,不知疲倦的钻研,信心百倍的探索,不厌其烦的实验,终于在一九九六年初成功地完成了第一套国际网络中文教学课程。这个实验的成功当时在澳洲是一个首创,在全世界也是名列前茅的先进技术。张运帷在职大学校长兴奋地说:“张博士开创了教学的新天地,让我们大学名扬四海,这不仅是对我们大学的贡献,也是对教育界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有了国际网络中文教学课程,张运帷的学生遍布全世界。他所有的学生只要有个连上网络的电脑,便随时随地地学习张博士给他们准备好的课程。读、听、说、写学语言的四个基本技巧无一不漏。一位学生从法国用电邮寄来的作业,张博士当即为他修改,几分钟后,那位同学便在法国得到作业批改的结果。
        另有一位在网上学汉语的学生从美国给张运帷寄来邮件说:“ 我是一个三个孩子的母亲,从小就结识了一位华人背景的好朋友,在她的影响下,我很早就想学中国语言,可一直无法进行我的学习。我们这里既找不到中文老师,更买不到任何中文书本,自从张先生开设了网络中文教学课程,才让我终于实现了学中文的梦想。如今,每天当我安顿好孩子们,自己便有滋有味开始跟网络中文课程学习,有时候聚精会神学到深夜都没有累的感觉。”
        还有一位同学从新加坡寄来邮件说:“ 在我学习中文的过程中,目前,我发现张博士用网络开设的课程最好,内容实用,课程新颖,时间灵活,方法多样。我从内心感谢张博士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学习环境。”
        能为社会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实事,将自己的知识才干创造出给人们带来生活中的某一种方便,这是张运帷博士的初衷。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由于经费的短缺,给开创工作带来的种种不便,困难重重,如果不设身处地,身如其境,一般人很难想象出有多么地艰难。
        整个网络教学中文的工作从无到有,从刚开始的设想到一步一个脚印的行动,从项目设计到网络建成,并成功地开发出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个教学产品,基本上是由张运帷博士一人利用所有的空余时间琢磨研究出来的。不是说嘛:中国人的聪明与勤奋为世人皆知。且不管这些人居住何处何地,他们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认为很有意义的事情并获得某项事业的成功,尽管他们的成功不能像奥林匹克运动员在领奖台上领取金牌那样地被世人注目,光环四射。但他们还是认为,这些成功不仅仅只是他们个人的光荣,更重要的是整个中国,及中国人的光荣。多少年来,许许多多在海外的华人,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把对西方人讲中国文化看成是自个儿的职责与本份,同时也是一种光荣与骄傲。  
四十八
        就在张运帷沉浸在网络课程设计第一步成功的喜悦之中,林一帆奔波在工作、家务和建房的忙碌之
时,刘典典带着心爱的幼儿来到了本迪戈。对于这位不速之客,一看便知,她不是来度假的。虽说林一帆小时候在家乡,由于通讯不便,家里时不时有个亲戚、朋友突然来访不是个奇怪的事情。但在西方国家居住多年的彼此,这样突如其来地到访,林一帆碰到的还是头一次。
        凭直觉,刘典典的到来多少有几分无奈及难以启唇的尴尬。不过,对林一帆来说,好友的到来,自然是不于言表的高兴。无需解释,林一帆一家人也都是百分之百的理解。谁不知道,在这无边无涯的人海里,不是亲人,不是朋友,又有哪个愿意这样唐突到访,不请自来呢?一个人在无计可施的时候选此下策,肯定是必有其因。
        晚餐桌上,林一帆为好友母子添加了几道自己拿手菜肴,以表地主之谊。饭后,林一帆的儿子张问像大哥哥一样,带着典典阿姨家的小弟弟玩开了。张运帷也一改往日饭后和妻子出外散步的习惯,钻进了他的书房。饭厅里只剩下林一帆和刘典典一起边拾掇碗筷边唠叨家常。
        “ 一帆,我为自己这样突然降至,实在是过意不去。但又别无选择……”刘典典想说的话还未表白清楚,就被林一帆善意地截断并坦诚地说道:“典典,你、我之间,无须这么客气,当我接到你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就感到了你的苦衷和无奈。在你情绪低落时,能首选来我这里,说明对我的信任,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你我都读过的《菜根谭》,那里面不是说:‘为人须存一颗素心,交友要有三分侠气。’ 真正的友情是精神的融合,心灵的默契。”
        “ 一帆,你总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无私的帮助和真诚的理解,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 什么都不用说了,典典。俗话不是说:在外靠朋友嘛。何以朋友,难道只是在餐桌上碰碰酒杯,然后掂量这个人能有多少利用价值,再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便称兄道弟打得热火,因此而获得某种利益才
是朋友吗?别人怎么对 ‘ 朋友 ‘ 二字诠释与理解,我们管不了,也没有必要去管。只希望你在这里好好调整自己,散散心。”
        说话的同时,林一帆周到地把备好的睡衣顺手递给刘典典,接着说:“ 等会儿,冲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过,明天我们无法陪你们娘儿俩了,我有满满一天的课,从早上到下午放学一共六个课时,等周末我们再一起出去转转。”
        “ 没事儿,一帆,你只管忙你的。” 刘典典非常理解地说道。
        第二天一早,林一帆一家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临走前,林一帆在刘典典睡房前隔门对她
说:“ 你就在家休息。早餐放在饭桌上,有孩子要的牛奶和面包,也有你要的稀饭咸菜和煎鸡蛋,午餐在冰箱里,拿出来只要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我要到下午四点左右才能下班回家。”说完便关上
大门上班去了。
        其实,刘典典老早就醒了,只是没起床而已。
        屋子里只剩下刘典典母子俩,刘典典用心地安排孩子用早餐,自己却没有丝毫想吃饭的口味,一点
儿食欲都没有。想想林一帆三口子各就各位,该干嘛就干嘛。一家子既有个体的空间,又有合作的时间。那种和谐美满真让刘典典羡慕之情,油然而生……
        再看看林一帆把这家里屋外布置得井井有条,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各种家具都是一尘不染,多精干、能耐的女主人啊。刘典典从内心深处赞叹着。
        俗话说:人以类为聚,鸟以群为林。想当初,我刘典典也是被人羡慕不已的一个角儿。要不,怎么能和下得厨房,进得厅堂的林一帆结为好友呢?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如今的我,为了躲开丈夫无端纠缠和无理取闹竟把好友家当成避难的栖身之地。真是可悲又可叹啊!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真是:热身子滚到雪窟窿  —— 凉半截了。何止半截哟,整个人都凉透了。
     
        说来都是 “ 陪读 ” 二字惹的祸。本来嘛,陪读,无所谓妻子陪读于丈夫,还是丈夫陪读于妻子,按理说,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可正常的事情如果碰到不正常的人去处理,那么,正常的事儿就变成不正常了。
        可不是嘛?当年的刘典典胸怀大志,力争凭着自己的学识创造出一片天地,在中国改革开放号角吹响的初期,她削尖脑袋加入了留学大军的队伍。谁知,当刘典典历经艰难坎坷,终于把几年的学上完了,毕业了。本想趁着刚毕业的热血沸腾的劲头儿,好好施展拳脚,踢打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可偏偏遇到个为了陪读而自认为始终抬不起头来的丈夫把她的生活搅得一蹋糊涂。
        不是说,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乃至每个家庭,本来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吗?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一个整体为什么又那么地不公平呢?那么多的妻子为丈夫陪读,没一个像她丈夫陪读于妻子那样地折腾,那样地不思进取,还堂而皇之地叫嚣自己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再看看生活的周围,凡是丈夫陪读于妻子的,有几家日子过得安分、舒坦呢?不是鸡犬不宁,就是分道扬镳。
        至今为止,刘典典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男女平等只是写在白纸黑字的文件
里,到了日常现实生活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呢?难道家庭分裂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吗?……
        “ 妈妈,我要尿尿。” 正在聚精会神玩着积木的乖儿子,抛开各种各样爱不释手的玩具朝着她嚷。儿子的喊叫声,唤醒了沉迷思考的刘典典。   
        林一帆下班回来时候, 刘典典和孩子正在花园欣赏千娇百媚的花朵儿。当刘典典牵着儿子站在花园中间,儿子眼尖,一眼便看到正走在放学路上的张问哥哥,便用力挣脱开妈妈的手,扑向了张问大哥哥。
四十九
        这是一个清静的周末。微风阵阵吹来,拂皱了的湖面,轻轻地乏起层层涟漪。成双作对的黑天鹅毫无顾忌地调情作秀,时而对对展翅追逐扑打在水面上发出阵阵响声,时而又双双停栖在倾倒在湖水中的树干上,面对面亲昵地琢啃着对方,恰似热恋的情人之间亲密地接吻。
        湖边一排排成荫的柳树,柔软多姿的柳枝在清爽的微风轻拂下翩翩地摇曳不停,映在清澈湖水里,露出可人的倒影。离柳树不远的周围,是提供给行人随时歇憩的一把连着一把的长椅。长椅旁修葺着一座又一座的烧烤炉,此炉免费供给市民作户外野餐、烤肉使用。
        在这鸟语花香的环境里;在这粼光碧波的湖畔;在这蓝天白云下面,林一帆一家带着刘典典娘儿俩外加几个本迪戈当地的朋友们一起在这离家只有几步之遥的湖边,一边轻松自如地翻煎着烧烤的羊排,牛排和香肠,一边谈笑风生地享用着美味野餐。
        眼前看到的是:优美的景色;耳边听到的是:欢乐的笑语;鼻子呼吸的是:新鲜的空气;嘴巴吃到的是:可口的食品。这明媚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宁静温馨的生活,真可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孩子们吃完午餐便开始他们的活动,大家你追我赶,争先恐后拍打着手球。刘典典的儿子跟着张问哥哥后面,连滚带爬地跑个不停,叫个不停,笑个不停。一连几个小时,小家伙大约也玩累了,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眯了又眯,想睡又无法睡安神。
        欢快的心情总是伴随着稍纵即逝的时光。林一帆一看手表,时针已指到了下午四点,便不由说道:“该回家了”。于是,大家一起动手打扫的打扫,清洗的清洗,待一切收拾妥当,随即打道回府了。
        一个个酒足饭饱后,大家各自为政,各奔东西。张运帷顺道去了他的办公室,张问应朋友之邀,与朋友一起去了游泳池游泳。刘典典心爱的儿子在回家的路上便沉沉入睡了。回到家里,林一帆泡了两杯香喷喷的龙井茶。和刘典典面对面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哇,难得的安静与自在。今天咱们俩总算有机会畅所欲言了。” 林一帆边说边将茶杯递给刘典典。
        刘典典接过茶杯,顺着林一帆的话说道:“ 可不是嘛。眨眼,在你这里待了好几天了。该回悉尼啰。”
        “ 干嘛这么急,多住些日子,不行吗?” 林一帆问道。   
        “ 在你这儿待久了也不个事呀!一是我的假期也快完了,下个星期该上班去了。二是自己的事儿
总得自己去面对。这几天我也想通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顺其自然罢了。”刘典典似乎像无所谓地说道。
        “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呀? 一下子自己的事儿自己面对,一下子又想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一帆着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刘典典见好友如此着急,便眯起她那迷人又漂亮的大眼睛,直瞅着林一帆,慢条斯理地说:“说来话长呀。”
        “ 话长不要紧,挑主要的说。” 林一帆紧追不舍。
        “ 一帆,你、听、我、说。” 刘典典学着样板戏里的李铁梅的京剧道白,猛然把声音变成假嗓子提高八度将文化大革命时期天天听到的样板戏《红灯记》里的一句台词改编过来。
        林一帆笑眯眯地侧耳倾听。
        于是刘典典开始她的故事:
        “ 我是学服装设计的,在毕业设计的大赛中,得了个不大不小的二等奖。我记得这件事我在拿奖的第二天就告诉你了。”
        林一帆没接刘典典的话茬儿,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 奖拿到手以后,工作好找的不得了。有三个公司都愿意和我签约。结果我在这三个公司选了其中
的一个公司,进了公司后,工作起来非常地得心应手,从老板到同事们,大家给我的感觉都很好,公司给的待遇也没什么挑剔的。工作一段时间,不久便怀孕了。生完孩子一满月,把孩子放在家里由我父母帮忙照看,我又回到公司上班。那阵子一家人的感觉都不错,家里一切由父母照料,邱实那时候在一家工厂当操作工,多少有些进饷。”
        “ 这不挺好嘛,到底升级当爹了就是不一样。” 林一帆插了一句。
        “ 没说不好哇。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你不找事儿,事儿找你。这不,我在悉尼大学附近新镇租住的那间房子的主人退休了,想回他们的老家安享晚年,由于他们身边没有子女,便要把租给我们的房子卖掉。你也知道,自邱实来澳以后,我们一直就住在那儿,那里离车站,市场,医院,学校,一句话:干什么都方便,再加上这么多年住在那里从没挪动过,别提有多习惯那里的环境。可房子不是你的,有多习惯都白搭。人家房主要卖房,我们当房客的有什么好说的呢?话是没法说,但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似乎是被人扫地出门的感觉。这下好啦,一家男女老少,一时还真没处去了。
        其实,我们房东两口子属于那种厚道,淳朴的老人,我们对他们很敬重,从不拖欠房租。有时,他们有些重活儿,只要我们在家,肯定给他们搭把手。几年住下来,我们和房东的关系处得特好,为此,房东一直没涨我们的房租。如今房东要卖房,作为房客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挡道儿呀。但看到我们一时没了地方去,那位房东老大爷一千个对不起,一万个不好意思,一遍又一遍地解释道:如果不是他的妻子身体不太好,他们可能会过几年再回老家等等。我们也很通情达理,尽力地配合。问题是:我们一家祖孙三代要想租个合适的房子,也不是说租就可以立即租得到的,总得要四处看看,八方瞧瞧,找个合适的再搬对吧。而且我们只能靠周末的时间这里寻,那里找。这一折腾,几个星期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
        林一帆一言不发地听着。
        刘典典轻轻地抿了口水,接着说: “ 一天,我们一家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房东老大爷轻轻地敲门进来,很客气地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好几个星期了,看来,你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去向,不如你们就把这房子买下来,这样你们就不用搬动了。鉴于这么多年的非常友好的房东与房客的关系,我给你们特别优惠的价钱。’
        房东大爷的话刚落音,邱实立即抢着问道:‘ 你的价钱是多少?’
        ‘ 二十五万。’ 房东大爷说出这个价钱后,用眼光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扫射了一遍。
        邱实刚要开口接着说话,被我事先拦住了。我转过身也是非常客气地对房东大爷说:‘谢谢您的关
照和理解。不过您说把房卖给我们的办法,让我们先商量一下再给您回话,好吗?’房东大爷听后点点
头转身走了。”
        送走房东大爷,随即告诉家人,我对这栋房子最近的市场调查。开诚布公地说道:“这房子是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总的来说,房子的结构及材料都是不错的,占地将近五百个平方。最主要的是,这个地段非常有价值,也很有潜力。今天能二十五万买下来,过些日子就不是这个价了。自一开始听说房东要卖房,我就去了房产商那里打听了这房子的价格,在市场上,这个房价大约在二十五到三十万之间,房东大爷没往狠里向我们要高价。”      
        “ 二十五万,对现在的我们简直是天文数字,我们连两万五千都拿不出来,在哪里去找二十五万呢?” 邱实来澳后,第一次为这个家着了一回急。
        我当时一听,非常恼怒。在心里恨恨地说,你要是早点为这个家操点心,家里会这样吗?但当着我父母的面,又不好发作。只是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我继续分析道:“ 光着急是没有用的。平心而论,这栋房子在新镇这个地方,要价二十五万,应该算比较公平。不过,物价公平也还要买卖公平,不能说别人要这个价,我们就给这个价。任人摆布是不行的。就算我们知道这个价公平,我们也得讨价还价。房产商不是说了,这房子价格在二十五到三十万吗?我们就还他个二十二万,给自己一点回旋的余地,如果二十二万房东不同意,我们给自己的底线价格是二十三到二十四万,不能超过这个底线。”
        “ 看你的架势真想把这栋房子卖下来似的?” 邱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 不买这个房子,你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刘典典盯着邱实的眼睛没好气地问道。
        邱实两手一摊,双肩一耸,表示无能为力的样子。
        刘典典只好硬着头皮说: “ 经过这些日子东奔西忙,四方八面的寻找,到今天都没发现合适我们的
房子,与其长期租房,不如向银行贷款买房,然后每个星期还按揭。我等下去跟房东大爷交涉,然后去银行贷款。”说完,就朝屋外走去。
        “ 房东大爷为了省下百分之五的手续费,连房产公司都没经过,完全我们两私下交涉。交涉过后,我把房价压到二十三万,成交。买下这栋我们租住了多年的房子。为了保险起见,我去了中国城的一家律师事务所。
        价钱谈妥了,下一步是去银行办贷款手续,由于我们没有任何财产作为抵押,银行查看了我和邱实的四个星期之内的工资单。不知为什么,银行不愿百分之百地给我们贷款,他们要求我们百分之十的首付得自己掏钱。二十三万,百分之十就是两万三千。当时真是囊中羞涩,七拼八凑,怎么也凑不齐这个数。”
        “ 这次你没有想到找你台湾的叔叔借钱吧?” 林一帆听到这儿,无意中问道。
        “ 你就认为我是那么不识相的人吗?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随便向从未谋面的人开口借钱呢?”说完这话,刘典典向林一帆不满地撇了一眼,紧接着彼此又会意地笑了笑。
        然后刘典典接着说:“ 你说我们在澳这几年,邱实一直没好好干活挣钱。我是半工半读,等毕业有了全职工作,又怀孕生子。再说了,那次买房,说是赶着鸭子过河也成,逼上梁山也罢,反正是没有丝毫地思想和经济准备。”
        “ 你真行呀,又一次让我大开眼界了。口袋里的钱没一分,竟敢开口买下几十万澳元的房子,我听了都觉得有点像天方夜潭哪。你的胆子真够大,大得不可思议,大得无法想象。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者也。”林一帆一口气说出无数个比喻句,边说边摇头。
        “ 这不也是逼出来的吗? 再者,还不是指望银行贷款呗? 不是说,银行贷款只要你是澳洲居民,有一份全职而稳定的工作不就行了嘛。”刘典典轻而易举地解释道。
        “ 好啦,两万三千澳元结果凑齐了吗?” 林一帆寻根刨底地催问道。
        说到这里,刘典典差一点没笑出来,接着说: “ 不知是憨人有憨福,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我妈递给我一万元美金,说是我爸这些年来,在外国的一些学术杂志上发表文章的稿费。本来这钱是他们来后,怕我们无法支付生活,结果看到我们还是有自食其力的能耐,就打算留着待他们回国之前,再把这钱给他们的外孙上幼儿园用。谁知我们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买下房产,他们就帮我们凑齐了两万三千元的首付。在买房的整个过程中,每次讨论,我爸妈一直都是只听不说,只字不谈。就在我几乎是走途无路时,我的父母真给了我枯木逢春的感觉。”
五十
        买房的首付问题解决了。银行的贷款也办妥了。我记得当时我们签的合同是,每星期至少得还一百五十澳元,这个数是银行规定的最低的限度。当时我很自信地想着,这个数没问题,一个星期还上一百五,只当是交房租。说不定我可能还会多还点儿呢。当然啰,如果有钱是可以多还的。这也是银行的规定。仔细计算一下,包括利息在内,大约得二十几年还清这个按揭。反之,如果超过十二个星期,大约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无法偿还贷款,银行便有权收回或处理这栋房屋。
        合同签了,房子买了。但一点儿都不欢快。猛地一下背上了二十几万澳元的债,老觉得有块大石头压在心坎上喘不过气来。于是就整天琢磨着怎么能快点把这笔债还完。可又没有过多的收入,哪有什么额外的钱去多还债呢。往积极的一面看,只能是拐子拜年,就地一歪,入乡随俗罢了。往消极的一面看,也只好说是破罐子破摔,今天不管明天的事儿。在澳洲,为了房子还一辈子的债,这不是大有人在
吗?既然别人可以面对这一点儿都不足为奇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面对呢?
          转眼,我父母续了半年的签证又到期了,这一次不会再有续签的可能了。签证到期,父母必走。况且他们又是那么守信用的两个人。
        父母回中国了,让我顿感无依无靠。更要命的是,孩子没人照看。
        “ 你父母签证不能再续,但可以申请邱实的父母来住一阵子,两边的父母换着来,这样不就有个帮手吗?” 林一帆插言道。
        “ 你当我没想过这个办法呀,不凑巧的是:邱实他妈妈前不久不知怎么搞得从楼梯上摔了一跤,老太太到现在还躺在床上,靠着他爸爸和保姆照护着呢。”
        此时邱实开口发话了,说把孩子送到托儿所吧,每个星期得花掉一个人的工资,如果每天下午不能按时去托儿所接孩子,还得交付额外的费用。这样算来,一个人的工资还应付不了。我的工资比他高,工作的地方又比他打工的工厂离家近。眼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他在家照看孩子。我想想,他说得也没错。
        于是,在我父母离澳回国的第二天,他就辞工在家带孩子。
        其实,他早就厌恶起早床到那么远的工厂去打工。只是碍着我父母的面子,才硬着头皮坚持下来。如今我的父母回去了,他便把这种蓄谋已久的想法,堂而皇之地变成事实。他说是说在家带孩子,实际上,他根本不会带孩子,刚开始时,我下班回来,几乎是每天老远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孩子不是尿湿了,就是饿了。
        我在外劳累了一天,回来缺吃少喝的,孩子,大人都饿着。遇到这样的状况,还不能说什么,只要我一张嘴,他就以先下手为强的阵势大声嚷嚷:“别一回来就对我指手划脚的,你以为我真成了家庭妇男,靠你吃饭了,是吗? ” 不仅如此,有时候还与孩子争宠,埋怨我,只疼孩子,不顾他。不怕你见笑,我常常被他气得眼泪直流。
        “ 有什么好笑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就是生活,不是吗?” 林一帆理解地宽慰道。随手给刘典典的茶杯加了点儿热水。紧接着,只听刘典典感叹道:
        “ 我这辈子,犯下两个不该犯的错误。一个是:嫁错了人,另一个是:辞错了职。”
        “ 伤和气的话就别说了,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给他爹一点儿面子。辞错了职,此话怎讲?”林一帆不解地问道。
        刘典典继续叙说道:“ 本来吧,我工作那家公司的老板非常欣赏我的设计。我也暗暗地得意着,认为在服装设计上自己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儿天分,这几年的书也算没有白读。凭心而论,当初公司给的待遇应该算不错,但当看到老板赚的更多。心想:‘要是我自己开公司,是不是也能赚得多一点儿呢? 赚多点儿,债不就还得快些吗?’ 思想是行动的主宰。脑子一热,便自作主张地辞职,开办自己的公司。”
话到此时,刘典典低下了头,老半天不吱声。
        林一帆听刘典典把话说到这里,本想说句:“ 你办事太草率了。” 但看到默不出声的好友,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人家已经后悔不已了。如今事过境迁,再埋怨又有什么用呢?于是,林一帆顺水推舟地问道:“ 结果怎样?”
        “ 还有什么结果呢?创业的过程不是想像的那么顺利。咬牙挺了几个月,结果是入不敷出,搞来弄去,按揭已超过三个多月无法如数归还。银行便毫不客气地履行合同,强行我们搬出住房,把我们的住房拿到市场上进行拍卖。一接到这个通知,犹如晴天霹雳,我当时差点儿没窒息过去。”此时,只见刘典典紧闭双眼,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 ……
        不一会儿,待典典喘过气来,她接着说:“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邱实不失时机地施放着他多时的
怨气,有什么办法,这回的错是我犯下的。得不到人家的谅解,更谈不上同度难关了。他只想利用所谓男人夸大其辞的威力趁机大发雷霆。也只有让他去呗。我没有一丁点儿想为自己辩护,辞职的初衷是为了自己开公司,开公司是为了能够多赚些钱,多赚钱才有可能快还债。如果要问,辞职为什么不跟他商量呢?跟他商量有用吗? 他有什么能力来证实与他商量的必要呢? 等他脾气发完了,我抱着孩子从外面再回来。只得利用他进我退的方法,来避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且伤神伤心的冲突。”
        “ 当年在残酷战争年代毛主席提出的敌进我退的十六字方针,竟然被你改成他进你退用在缓解家庭矛盾上,好主意。看来这样的借用还是挺管用的。”
        刘典典听了林一帆的这句话,没接腔。自个儿接着刚才的话说:银行拍卖还不起贷款人的房子,在拍卖时,似乎并不是有意往高处叫价,好像是这栋房子达到了欠债人欠银行的那个钱数,就大致可以了。我们的房子大约是在两年前买的,就算拍卖者不那么使劲往上叫高价,但我们的房还是卖了不错的价钱。多好的地段呀,好地段涨价快。
        还清了银行的贷款,还剩余一笔款子。按我的本意,我们把这笔款子去别处买栋房子付上首付不会有问题。居家过日子,租房住总不是上策吧。身上背点债,再出去打工挣不就得了嘛。
        这下,邱实说什么不再听我的了。非要把这笔款子分成两份,我们一人一半。我的那一半,还是按我的想法付了首付。卖不起新镇和离市区近的地方的住房,就买离市中心稍远的地方。买不起独门独院带地的房产,就买单元房供我们栖身,比租房总要强些。
        邱实带上他的一半,回中国做生意去。既然他的主意已定,我也就不阻拦他了,顺着他的意,希望他能做点男人该做的事情。
五十一
        邱实去了中国,一住就是半年。
        这半年的光景,他什么生意没做成。说什么,中国发展特别快,回家都跟不趟了。他离开了本土多年,一些朋友关系也疏远了。在中国没有关系,简直是寸步难行。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大款,口袋里没几个钱。更算不上海归,任何学位也没读。想做生意,比登天还难。因此,回来的时候,他几乎是身无分文。
        当时他走的时候,就没指望,说到底是从来没指望他能做成什么生意。
        “ 这就蹊跷了,刘典典,你没指望他去中国做生意,为什么还让他去呢?而且还带上你们的一半儿
血汗钱。”
        “ 不给,能行吗? 他整天在家颠盆摔钵,横眉冷对。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受。”
        “ 要回中国不拦他,要钱,让他自个儿挣去。天下白手起家,成功创业的人多了去了。有本事的男人可不是在家横行霸道的。”林一帆大抱不平地说道。
        刘典典沮丧地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 这不是碰上了嘛,有什么办法呢?就这样邱实抛开我和孩子,不管不顾地去了中国。半年的时间里,他给我们娘儿俩只打过一次电话。真没想到:我们娘儿俩在他的眼里是如此地不足挂齿,这一点让我很受刺激,也很失望。
        因此,得知他在外野足了,回到了澳洲。我心灰意冷根本没有想见到他的愿望,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一种不可抗拒异常烦恼他的心理。
        往日,我每次下班后便急冲冲地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出来,然后娘儿俩有说有笑地回家。那天,邱实
找到我们娘儿俩居住的单元房时,我带着儿子在外面市场磨蹭了好久,天黑了才不得不回家。”
        古人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现在聆听这样的古训,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俗话说:亲热,亲热,首先得亲,没有朝朝暮暮的近距离接触,怎可能有亲近?只要有了亲近,才能体会到亲热。看到的电视剧里或小说里描写的故事情节,某个家庭的破裂,不都是婚姻里的男主角与其身边的小秘书或女研究生,因为长期所谓的工作关系,堂而皇之地交往,天长日久,滋生情感。身边有了外遇,心里有了情人,名正言顺的妻子还会有顺眼,顺心,顺意之说了。
        邱实,作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竟可对这个家庭不负一丁点儿责任,长达半年之久。这半年,我们人各一方,万里之遥,其实彼此的心隔得更远。
        “ 一帆,今天与你说句闺中密友的心里话,目前的邱实和我之间除了一张结婚证书,就是孩子的血缘。为了儿子,我不想见他,也无法避开。为了儿子,天黑了,我不想回家也得回家。为了儿子,到家看到他等在门口,还得硬着头皮让他进这个他不曾出过丝毫之力的家。因为我疼爱我的儿子,儿子得有个完整的家,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一点都不简单。完整的家得靠夫妇双方的去维持,去呵护。只靠夫妻的某一个人来支撑,这个家终究会失去平衡。”
        邱实回来的第二天,刚好是周末。每个周末,我都要把家里好好打扫一下。趁整理房间之便,顺手清洗他的脏衣服,同时随手清理他带进屋的行李包。
        谁知,在清理行李包时无意间抖出了一大叠女人的艳照。厚厚的一叠,全是同一个女人袒胸露背的照片,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旅馆房间,房间桌上放着一个大茶杯,茶杯上隐隐约约看出“ 杭州旅馆 ” 字样。艳照撒在了地上,当时的尴尬就不言而喻了。
        就在看到这些破烂照片的那一刹那,我背上陡然地泛起了一阵阵袭人的寒气,全身顿感冰凉并且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真可谓是:冰凌挂胸口—— 冷透了心呀。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孩子他爸居然把他婚姻之外女人的低级下流的艳照千里迢迢地带回他在异国他乡的家。是意外疏忽?还是故意向他的妻子挑衅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虽然我们之间谈不上相濡以沫,更没有如胶似漆的感觉,但我们必竟是夫妻呀,丈夫背着妻子跟着别的女人,如果说,这个女人比他自己的妻子强。有钱,有势,有思想,有学识,有事业,有女人的温柔等等,那也就罢了,我会成全他,只当我孩子的父亲发生天灾离我们而去了。我自信有能力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
        遗憾的是,他带回那些照片上的女人一看就属于那种没有任何教养,更谈不上任何修养,丝毫没有
品味且不干不净的下贱女人。你说我拼死拼命地为了这家,结果落得如此地对待。瞬间,我的自尊受到
巨大的伤害,同时更感到是莫大的侮辱,顷刻,委屈的泪水不争气地往外涌……
        
        我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 我一声不响,默默地牵着孩子往外走。
        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我只有抱着与我相依为命的儿子回家了。
        这天晚上,我睡在孩子的房间。夜深人静了,我望着已熟睡的孩子,思绪万千…… 想当年,我似乎是铁了心地要离婚,谁知,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怀孕了。心想,怎么就这么巧,迟不怀孕早不怀孕,打算离婚之前偏偏就怀孕了呢?大约我与他(邱实)的缘分还没到尽头。这辈子,也许不能让我的后代享受世间的荣华富贵。但,最起码,得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吧。就这样,为了孩子,自己委屈求全。婚
姻是保住了,但情感荡然无存。
        说到这里,刘典典黯然神伤,随之痛苦不堪地叹道: “ 这个人啊,活到这份上,我自己都感到无法理解自己,自从有了孩子后,变得那么的传统与固执,一口咬定为孩子保持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完整吗?名义上,我的孩子是有爹有娘,但实际上我孩子的生活与那些单亲家庭孩子有什么两样呢?整天跟着娘转,孩子他爹一走就是半年,这半年他在外干什么了? 我都不知该怎样和孩子交待。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他爹给了孩子多少父爱呢? 别以为孩子小,其实,孩子是有思想的。”说完,她深沉地抿了口茶。
        林一帆心疼地看着好友,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用那双善解人意的眼睛望着刘典典,好像在说:真难为你了,没有情感的男女被迫在一起生活,以前只听老人们说,在他们那个社会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后来,从小说里读到类似的故事,再后来就是电视里看到的电视连续剧。而你,只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孩子一个有爹又有娘完整的家,才做出这样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情。真可谓:母爱伟大呀!
        透过林一帆的眼神,刘典典似乎解读到好友的善意,自然地接着说: “天下的母爱都伟大。为了孩子,作为母亲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也是为了孩子,一家人的生活,表面上就这样平风浪静地日复一日地磋砣着。还是为了孩子,我们之间就这么和颜悦色地别扭着。谁也不愿掀开那个令人失望和心碎的话题。
        然而,同居一个屋檐下,闭眼不见,睁眼见。有许多事情想不提都无法避开。现不谈什感情不感情的,邱实是孩子他爹,我是孩子他妈。受法律保护的一家人,老这么憋着终究不是个事。
        说得准确点,邱实有点心虚,没有勇气跟我解释,也没什么可解释。大家都是成年人,那么厚厚一叠的女人破艳照,无非是个卖淫做皮肉生意。大家心知肚明,有什么好解释的。唉,算了,过去的不提,将来的总得要所安排吧。”
五十二
        于是,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把孩子安排好睡下了。便直接了当地跟邱实说:“你回来转眼也有一个星期了,就没有什么打算吗? ”
        邱实说:“ 我想去开出租车。这两天我正在打听怎样才能取得开出租车的资格,该办些什么手续。”
        我接着说:“ 你在澳洲住了几年,什么正经事没干成,原因是英语不好,无法施展你的才华。但你回去中国好像也没干成什么呀,难道是由于离开中国多年,中文忘了吗?
        这半年,你抛下我们娘儿俩,在外逍遥,多好过的日子啊,怎么想到又回澳洲来呢?是不是把我给你的钱花光了,日子无法过了,才想起这个家了呢?你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向我示威,无非是想告诉我,没有你刘典典,我照样有别的女人。我也明着跟你说吧:只要长着男人的那个东西,像那个照片上的下三滥,闭着眼睛随便一抓就是一把。
        反过来说,没有你邱实,我刘典典的房子照样买,孩子照样上幼儿园。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可你,
除了一叠烂照片,还有什么?我承认,你邱实离开我刘典典,能找得到年轻的,甚至还会更漂亮的女人。但我敢肯定,你邱实不会再找到像我刘典典这样能让你依靠,处处为你操心,操劳的人。亏得你还算是个男子,男子汉敢做不敢当,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连声对不起都不说一句,还好意思进我的家门!…… ”
        “ 你这张嘴巴真够厉害呀,典典。” 林一帆忍不住打岔儿道。
        “ 怎么啦,只管官家放火,不准民家点灯了。” 刘典典反叽道。
        “ 如此这般,邱实可不是怒发冲冠?” 林一帆又问道。
        刘典典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喝了口茶,接着说:“ 邱实听到这里,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说了对不起又怎样呢?事情已经做了,你难道非要把我逼到去上吊不成。’”
        “ 你瞧,他自己下不了台,反而是猪八戒倒打一耙,说别人逼他去死。”刘典典说到这,已是哭笑
不得了。
      
        “人真是不可貌相。邱实看上去,怎么也不觉得是这样胡搅蛮缠,不讲一点儿道理的人呀。做了不可饶恕的事,还这样理直气壮,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真没风度。再说了,放着这么能干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不珍惜,偏要闹得个鸡飞蛋打才罢休,到底是为哪桩哟?真是奇怪至极。”林一帆疑惑不解。
        “ 有什么奇怪的呢? 说穿了,除了无能,就是虚荣。像他这样从小在比较优越的环境里贪图安逸惯了,久而久之不思进取,穷不思变而造成的。
        刚来澳洲好长一段时间,就是跟 ‘ 陪读 ‘ 两个字过不去,你跟 ’陪读 ‘ 过不去吧,你就拿点实际行动改变 ’ 陪读 ‘ 的现状,来证明自己的真正的实力。他呢,除了会跟老婆闹别扭,就不会做第二件事情。说句不该说的话,我现在连听到‘ 邱实 ’ 这个名字,不管是从心理,还是从生理都反感无比。
        自把他的破事儿揭穿以后,我再也不让他进我的房间,并且在自己的房门上加了把栓,只要我和孩子进了房间,就立即把门栓上。为了这个门栓,他没少跟我也吵,门也没少踢。有一次,我刚出去拿个东西,他闪进了我的房间,说句心里话,我与他再没有点滴夫妻间应有的默契,有的只是被强奸的感觉。”刘典典无地自容地说道。   
        “ 这叫作什么事儿呀? 天长日久,如何是好?” 林一帆担心地问道。
        “ 箩卜吃一截剥一截吧,日前的生活还想不到那么远。只是尽量不要让孩子受委屈就可以了。”刘典典有点麻木地说道。
        “ 不让孩子受委屈,也不要太难为自己了,人生苦短,要善待自己呀,你善待了自己,才有可能不委屈孩子。像你这样又是里,又是外的两头忙,忙垮了自己,又怎能不让孩子受委屈呢?天下人谁不知道,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你必须让邱实明白,他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男人。男人对家庭最起码的责任,就是养家糊口。他很幸运,不用养妻子,但孩子总得养吧。”   
        “ 养,也得有本事养呀。他来澳这些年,还是我父母来澳的那段时间,他在一家工厂干操作工,算是正儿八百地打了一年的工。前不久,说是说要开出租汽车,没开几天就嫌深夜出车不安全。看来也别指望他能干多久。一句话,他就是那样,眼高手低,手长袖短。没什么工作他认为合适他。” 刘典典说完这些,拿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 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人总得吃饭过日子呀。能有个发挥自己长处并且感兴趣的工作当然是锦上添花的事儿,但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为了一个饭碗去工作的呢?你呀,有话得跟他好说,劝他实在点儿。”林一帆微笑地对刘典典说道。
        “ 他又不是个孩子,这些个道理还不懂呀。他不傻,但有时候就喜欢犯傻。”刘典典心烦意乱边说
边摇头。
        林一帆听到这里,再一次认真地劝道: “ 典典,说句你不介意的话,如果你依然是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就别老是那样损孩子他爸了。男人,不管他在外面有什么作为,但至少在孩子面前,一定要维护他的面子。邱实这个人说到底,本质不坏,贪图安逸,不喜欢生活中总有新的挑战,这是一个人性格所定,你无法改变他。无法改变,就别徒劳了。否则,大家都累,都不舒服。
        一个家庭,像你这么有主见,能干的女人,丈夫应该感到省心省力,图个清闲自在。但如果处理不
当,丈夫将会感到是一种压力,有了压力,日子一久,无形中便产生自卑。一个不快乐的男人,还有什么事业可谈呢?
        往后去,家里的事情还是应该相互商量,你不跟他商量,一次,两次,他可能接受,原谅你的疏忽。事不过三。过了三次,他自然而然地认为你不把他当回事儿,他心里肯定会有疙瘩。
        人,一旦他不乐意了,能做出让你喜欢的事儿吗? 你是精明人,应该知道,拥有长久的婚姻是需要一定程度的爱情自由空间的。”
        刘典典似乎还要说什么,刚要开口,儿子睡醒了,在房间叫她。
五十三
        经过与建筑设计师几番耐心地商讨,细心地推敲,潜心地琢磨,精心地修改,建新房的图纸总算定下来了。外加政府各个有关部门的证明,批件等等,建房该办的各种手续林一帆都一个不少地终于办齐了。
        按说,现在总可以动工了吧。
        且慢,还是不行。
        为什么呢?   
        因为,林一帆夫妇买下的那块地除了后高前低外,后面正中的地方还有棵又粗又高的大树,这棵树不仅年数久长得旺盛,而且还是澳洲政府提倡保护当地特有的一种胶树。按照中国人的风俗习惯,不是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屋后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有什么不好呢?但有一点,建房时必须建在政府所规定那棵树的保护圈外,目的是怕伤到了树根。可想而知,百年大树根须有多长? 这个保护圈无疑占去了一块不小面积的地盘。为此,林一帆家的房子一定要往前建一点儿。如此一来,这栋新房的前院没有后院大。对于林一帆全家都属于随和性格的人来说,前院小,后院大,这倒没什么。关键是:房子往前建出大约两、三米左右。必须要征得周围邻居的同意。前面不是说了嘛,这块地周围的房子都已建好,前边的邻居是意大利背景的澳洲人,妻子与林一帆同行,搞教育的,丈夫是警察。后面的邻居是英国人,妻子在银行搞经理,丈夫是汽车公司的老板。左边的邻居是本迪戈当地人,夫妻俩都是医生。右边的邻居是早年移民澳洲讲广东话背景的马来西亚华人。丈夫开洗衣房兼做清洁生意,妻子是全职主妇在家带孩子。这些信息,林一帆在买下这块地之前便从房地产公司那里收集到的。
        当林一帆拿着写好的说明书请各位邻居签字时,林一帆曾感到最有把握同意签字的应该是这家与自己一样是炎黄子孙,华人同胞。可结果呢,偏偏只有这个邻居,就是一百个不同意,抵制签字。这下没辙了,周围的邻居有一家不愿意签字,林一帆的新房就无法动工。怎么办呢?林一帆只好硬着头皮再次登门造访,以求达到他们的理解签下字来。当林一帆前去按门铃时,在门外足足等了十分钟都不止。屋里终于有动静了,可人家不是来开门的,而是把门掩着只伸出女主人没有梳理的头,对林一帆毫不客气地抛出几句话:“你们家要把房子往前造,挡了我们家的风水。要我们在你们的说明书上签字,连门儿都没有,我们到法院见吧。” 话一出口,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林一帆当时就傻眼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没听错。这家邻居说的就是不愿在林一帆的说明书上签字,并且要到法院打官司。
        我的天啊,这不是大水淹了龙王庙 —— 不认自家人嘛!在这英文为官方语言的国度,我们两家可以用中国的普通话沟通;在那些高鼻蓝眼西人的眼里,我们都是黑发黄皮肤的同种人,在这辽阔的异国他乡,我们都属于少数民族群体,从哪方面来说,这家邻居都没有理由来为难我们呀。想当年,在英国伦敦,只要看到街对面有个亚洲人,谁也不认识谁,都会友好地挥挥手,示意打个招呼。如今这个邻居,是怎么了?整天风水,风水的? 在海外居住的华人们,是要维护,弘扬中国文化,但千万不可把自己深信的风俗生搬硬套强加在别人身上,似乎天下所有人都要以自己的利益为转移。这可能吗?在澳洲这个多元文化的国家生存,包容促进和谐,和谐才有平安,平安才是安居乐业的基础。
        退一万步来说,林一帆家的房子要往前突出一点,并非像那个邻居所说故意要抢谁家的风水,还不是迫于后面有棵不可动摇,政府号召保护的大树,不得已而为之。作为居民,不听政府的决定听谁的呢?有必要非大动干戈地去法院打官司不可?真要如此,只能让人觉的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为什么别的邻居都是二话没说,拿起笔来就顺顺当当地把字签了。唯独右边这家邻居没有商量的余地,拒我们千里之外,甚至不给对话的机会。林一帆琢磨了半天也找不出答案来。顿时感到这块冻豆腐—— 实在是难办(拌)了。
        在邻居家碰上一鼻子土灰的林一帆,心里像热锅里的汤圆 —— 翻翻滚滚。你说这话该怎么解释,在自家添置的土地上建房,按政府的规定,要保护后面的特种大树,房子往前建。按理说,我们这是遵守政府的规定,政府应该毫不迟疑地保护才对呀。怎么又来个房子不能按正常规格去建造,又还要征得前后左右,四邻八舍的人们点头同意。这到底叫什么事儿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民主吗? 这下可真让林一帆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 为了环保,不能伤害那棵百年特种大树。我们心知肚明,举双手赞成。但我们的地基只有这么大,房子往前面挪一点,与情,与理都说得过去,有什么错呢?他们只想到自己的什么风水,没道理的胡闹。他们要打官司,打就打呗。看谁笑到最后。” 张运帷见妻子着急,便不失时机地安慰道。
        “ 我不是怕打不赢这场官司。在西人朋友们眼里,只要是从亚洲来的,都是中国人。你说中国人倒腾中国人,多窝心的事儿。这隔壁左右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么不友好的邻居,我可是老和尚娶妻,头一回遇到,这日后该怎么处呀。”林一帆一语道出了心中的顾虑。
        “ 朋友可以选择,邻居是无法挑的。平时大家各自忙着呢,哪有那么多闲空跟谁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别着急这么多。” 张运帷再次劝道。
        “ 你说得也是。” 林一帆应着。
        张运帷接着说道:“ 他们以为法院是他们家开的,不可能赢的官司还要打。既然他们非要打,我们只有奉陪了。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新房动工的时间推迟而已。反正我们现在有地方住,新房不能如期,如愿开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为了尽量避开当面对堂,叫建房公司出面帮我们出庭。”
        “ 好嘞!就这么定下了。” 林一帆还是应着。
        时隔三个月,法院的判决终于下来了。林一帆家赢了这场官司。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林一帆一家没有丝毫的情绪激动,只是平静地盼望着:现在应该是万事俱备,新房只需动工了吧。
        可谁知,第二天上午建房公司负责林一帆家建房项目经理杰姆斯来电话告诉林一帆:“新房还是不能动工。原因是那家邻居输了官司不服,要求再次上诉。他们不在你们新房往前建造的说明书上签字,你们的新房就不能动工。不可思议,你们这家邻居,可也是中国人啰,他们怎么这样难打交道呢?”
        林一帆听到这里,简直是崩溃了。
        怪不得有朋友曾经奉劝过说:“ 林一帆,别自找麻烦,花钱买房讨个自在。自家建房好是好,但建房过程特别痛苦。”这下,林一帆总算恍然大悟,彻底地明白了当时朋友所说的痛苦是什么了。
        怎么办呢? 现在打退堂鼓是不现实的,这骑虎难下的时候只有知难而进了,无非是花时间来打心理战术。林一帆相信,这又是一个好事多磨了。
        不过,杰姆斯在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倒叫林一帆难过至极。以前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别人指责中国制造的产品质量不过关,或埋怨中国人的什么不好,林一帆总是不可原谅地与人分庭对抗,用事实和道理把那些带有强烈偏见的狭隘人士驳得哑口无言。今日,杰姆斯说:“你们这家邻居,可也是中国人啰,他们怎么就这样难打交道呢?” 对于这种说法,林一帆虽然在心里颇有同感,但嘴上还是解释说:“ 第一,天下所有的人们,各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有人随和,有人叼蛮,有人开朗,有人古板。他们难打交道,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是中国人,你没去过中国,根本不知道大多数中国人有多友善,和气。当年中国的航海家郑和来到南半球这块土地上,要比英国的克科船长来到这里早两百多年,倘若当年的中国人也像英国有些人那样横强霸道,这块土地说不定早就属于中国了。第二,人,不论是哪国人,只要自己切身利益受到影响,首先想到的是自我保护。正因为那家邻居是华人背景,有些风俗习惯恰好与我们大同小异,为此容易钻牛角尖。第三,也可能他们压根儿不太了解澳洲对民事的政策,如此一来只是一味站在自己的立场,按自己本身的文化习惯去对待,去处理周边的事情。殊不知,北半球的经验拿到南半球来,有时候是不顶用的。”  
        杰姆斯听到这里,非常精明地转移话题。接着说:“ 我完全理解你在说什么。这家人很幸运,遇到你们这样通情达理的邻居。现在该怎么办?只有耐着性子等了。”
        “ 等就等呗,那么长的时间都等了。我们相信,第二轮判决的结果会比第一次下来得快。”林一帆满怀信心地说。
        果然不出林一帆所料,第二次判决依然维持第一次的原判在三个星期之后通知下来。这下,林一帆一家彻底地放心,放手地开始大干了。
        一九九九年七月十八日,林一帆家的新房总算开始动土开工了。!
五十四

       在澳洲的许多建筑公司为了赚钱,他们在同一时间包揽若干个工程。为了稳住每个客户及避免超时的麻烦,他们便把建房合同的时间不经意签得稍为长一点儿。施工时,一般都是派出一、两个工人,今天在这个工地上干一些活儿,明天又去另一工地做一阵子。这样一来,一栋私人住宅,在一般的情况下,至少得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完工。
       真是好人有好报。林一帆家建房可没有花这么长时间。
       自林一帆家的新房开工以来,建筑公司每天都派上好几个匠人来工地做工。林一帆和张运帷几乎是每天清晨趁早上锻炼的时候绕道去工地看了又看。每天一看,每天一个样,真有点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感觉。看来新房开工之前所耽误的时间,被建筑公司的工人师傅们帮忙在修建的过程中抢回来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也就是在圣诞节的前夕,林一帆家的新宅落成。
       二十世纪最后那一年的岁末某一天,东方刚刚拂晓,晴朗的天空上悬挂着一朵朵洁白的云彩,随着微微的晨风轻轻地吹拂,惬意自在地缓缓浮动。转眼间,红彤彤的朝阳仿佛像火球一样从海面跳跃出来。林一帆一家个个心花怒放,人人激动不已,趁着清晨的凉爽,兴高采烈地侨迁家园。
      
       搬进新居的喜悦日益倍增,家庭温馨的气息随处洋溢。新宅上下两层,楼下设有张运帷用心布置满屋书画及书法的办公室连接着明亮宽敞的会客间,会客间的对面是精致而又和谐的正规餐厅。再往里去,便是生机勃勃与休闲舒适并存的电视房,  开放式的厨房紧连着日用餐厅,往左是便捷的洗衣房,往右是双间车库。不管是中国的老友,还是澳洲的新朋,登门拜访,推门而入时,被呈现在眼前厚重的文化底蕴而对中国更加神往,同时也被典型知识分子家庭充满着的知性与典雅氛围而陶醉。
       楼上共有三间卧室外加一间书房。主人睡房连着浴室,洗手间,挂衣室被林一帆装扮得中西结合,协调得体。三个洗手间分布在楼上楼下恰到好处的地方。与以前相比,这三口之家居住这样上下两层的别墅,着实宽敞得有点儿夸张。就像儿子张问开玩笑说:“以前在我的房间便可以听到妈妈在厨房炒菜的声音。如今,妈妈把饭弄好了,必须大声呼喊:‘饭熟了,问问下来吃饭啦。‘有时候不知是我学习太投入了还是房子太大了,妈妈大声呼叫我还没听见,妈妈便上楼去敲我的房门叫我下楼吃饭。”
       把明亮宽敞的住房里里外外安排得妥妥当当。林一帆马上想到房子大了,住得舒服。但建大房子的所有开支都是从银行贷款而来,债务大了,心里不是没有压力的。眼下,手头的半职工作已喂不饱这位当家人了。为了增加一些收入,林一帆利用假期为明年找份全职工作。这份全职,如果能在同一所学校自然更好,假如不能在某一所学校,也可以几所学校加起来,今天在这所学校上课,明天到另一所学校上班,甚至一个星期跑五所不同的学校,这样尽管很累,但林一帆丝毫都不在意。
       林一帆不在意能解决问题吗?关键在于:在本迪戈这个较为保守的地方,能给林一帆这个
机会吗?……
       还有,要找全职,首先得辞掉手头的半职,才能轻装上阵。话是这样说,真正做起来很难割舍。要知道,就是这份半职教中文的工作,也是自林一帆一家来本迪戈之后,一部分靠林一帆自己和一些朋友的力量开创的,另一部分还是靠自己在一所教会学校的校长大力支持下开发出来的。通过自己奋斗来的工作,要随意把它扔掉,从感情上来说,实属难舍。从家里具体状况来说,不增加工作量就不能增加收入,不增加收入几十万的债务得何时还完呢?林一帆前思后想,觉得两全其美的做法,就是保住手头的半职,再去别的学校找另外半职。
       刚好是年底,每年学校放假的前夕或新学期刚开学之后,许多学校都有一些教师的位置空出来了。公立学校的招聘广告一般都刊登在《教育报》上,此报每周五发行。发行数量不是太大,发行范围也只是限制在政府公立学校之内。私立学校和教会学校的招聘广告多数刊登在墨尔本一份较有影响的《时代报》上,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的信息最多。一时间,林一帆利用所有的余暇,翻报纸找广告,还别说,教师招聘广告还真不少,但多数都是需要英文意大利语法语化学数学物理音乐美术老师。适合林一帆的工作并不那么太多。况且,林一帆希望在本迪戈找个另一半职教中文的工作,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本迪戈,说来是几个世纪前中国人来此淘金最早落脚的地方,到了二十世纪末,除了一座金龙博物馆和每年清明节由金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组织到离本迪戈市区不远的坟地,给那里几千座坟墓里躺着的中国早期来此地淘金的先辈们祭外,基本上再也感受不到一丁点儿别的中国文化气息。
       其实,在本迪戈所有的中小学校都有第二语言教学课程,但每所学校教的不是印度尼西亚文,就是德语。并且教这些语言的老师都是本迪戈当地人。没有任何一所学校开设中文课。为了能在本迪戈有可能找到另一个半职教中文的工作,唯一的途径,还是靠林一帆自己去开拓市场与有关学校校长沟通。好在林一帆来本迪戈有些日子,结识了各界有关人士。加上老公张运帷在大学工作时与教育界的朋友们有些联系,凭借着这层关系,不一定有用,但三生难抵一熟嘛,有用无用林一帆都得硬着头皮去敲敲门,试试看才知道。
       在寻找机会的过程中,林一帆写了无数封毛遂自荐的申请信,大多都是泥牛如海无回音。少数学校就是给了封回信,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林一帆试图与就家附近几所学校的校长相见面谈,所有学校就是没有一个校长愿意开设中文教学这个头。他们异口同声的理由是:上面不拨款,没钱开新课。
       也有稍为客气一点的校长把话说得很婉转:印尼文也好,德语也好,都属于拼音文字,写起来与英文差不多,方便学生学习。教中文,在本迪戈从来就没有哪所学校教过。没有尝试过的事情,有了风险谁来承担?还有一个具体问题:目前在本迪戈,一所学校一般只开一门外语课,到了中学可能有两门外语。如今的市场是竟争市场,假如开设中文,学校教印尼文或教德语的老师就会丢掉他们的工作,这样一来,他们多年积累的教学资料也将全部被浪费掉,多可惜。另外花钱添置中文教材,开支太大,学校拿不出这笔经费。
       针对这样的说法,与其说有一定的道理不如说是某种借口。林一帆本想接着他们的话说:“世间有多少事情不都是从无到有呢?二十一世纪将属于中国,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不会对这样的说法有任何置疑。今天这所学校先开了中文课,充分说明这个校长与时俱进的魄力、胆识还有对未来的远见。今天不开中文课,我相信,将来有一天,在本迪戈肯定有学校会开这门课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矣。与其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小脚挪步,不如大刀阔斧地做个冲在前面的领头羊!”这些话,林一帆想到嘴边,还是将其吞回了肚子里。此时的她太清醒不过了,对于一个求职者,不合适的话千万不能说,求职不到,情谊在。尤其对于这些闭塞顽固而又贪图安逸的校长老爷们,那怕你的话很诚恳,也非常有建设性,但不那么衷听。不悦耳的话最好不要说。林一帆当然不想让别人无缘无故地产生误会,更不想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看来,想在本迪戈哪所学校能找到另外一个半职教中文的工作,得等到电线杆子结出蜜猴桃儿来,压根儿就没门啊…… 此时的林一帆真正觉得是一盆凉水浇头——冷了大半截了,她又一次深深体会到谋生的艰难。
       直路不通绕道走。既然在本迪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找不到另一个半职工作,这种在船头上散步——路子越走越窄的事情何苦非坚持不可呢?林一帆当机立断作出辞职的决定,尽管这做法是在忍痛割爱。但她还是坚信,这迫不得已地作法只是暂时性的缓冲,日后有机会,再毅然决然地打道回府。当然啰,在没有找到全职之前,岂敢丢掉手头的半职工作?林一帆不是这样浮躁的人。她仍然是一丝不苟地干着手头的工作,同时也在耳闻八方地留心寻找新机会。好像是骑着驴子找马,静悄悄地边走边瞧。
       不是有人常说:世上只有想不出来的主意,没有干不出来的事情。自从林一帆有了找全职工作想法,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在离本迪戈一百二十公里之外的一所中学找到了一份全职的教书工作。
五十五
       当林一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去校长办公室辞呈之前,她设想了许多不同的尴尬局面,比方说:当校长一听到她提出辞呈,要么是一脸的怒气,把个人脸拉到比马脸还要长,不冷不热地说:“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呢?”要么是一脸的不屑一顾,从鼻子孔里哝出一句:“辞就辞,没什么了不起。” 可就是没想到,校长一听她要辞职,第一反应是:给予理解。第二便是:再三挽留。并且郑重其事地说:“很遗憾,我无法给你增加工作量。但我可以为你把你的一部份课程时间调到晚上。也就是说,孩子们的中文课暂停,成人班的中文课继续。每个星期二的下午,当你在另一所学校上完课后,能够在下午六点之前赶回这里就行了。不过,这样对你来说,实在是太辛苦了。林一帆万万没想到,辞职后的结果竟是这样的。意想不到的结果令林一帆异常地兴奋,她迫不及待地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不加思索地一口答应了。并且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定能赶得回来。”
       新年伊始,林一帆走马上任她的全职教学工作。这份工作在佰拉瑞特的一所公立中学,中学共有学生八九百人。佰拉瑞塔特的规模市容与本迪戈颇为相似,但人口流动量比本迪戈稍微大些。此处离都市墨尔本一百一十公里。
       在维多利亚州,中学全职老师一般都得教两门课程。林一帆来到这所中学,一门课程的是
七年级到十二年级(初一到高三)的中文,另一门课程是教七年级的 SOSE 此名的全称为:Studies of Society and Environment 译成中文应该是:社会和环境研究。所谓社会和环境研究其实就是历史地理环境的总称。
       历史:包括古代历史一直到现代史;从世界四大文明古国说起到现代国家执政政府等。
       地理:澳大利亚的地理位置;人口分布状况;可使用土地面积;澳大利亚自然环境;气候山脉河流海岸线沙漠及周围邻国等。
       环境:包括森林与树木坎伐动物植物降雨量等。
      
       从本迪戈到佰拉瑞特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开车得花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时间。刚开始时,林一帆每天天不从家里出发,必须在早上八点半之前赶到学校。放学后有时学校开会,有时与家长有约,等回到家里已是天黑时分。象这样披星戴月地从本迪戈到佰拉瑞特,下班后再从佰拉瑞特赶回本迪戈,往返二百四十多公里来回跑。每天都得用上几个小时花在公路上,连备课,改作业占用去了大量的休息时间。日子久了,实在累得够呛。为了防止过于疲劳开车的安全系数太低,有时候,林一帆在上车之前强迫自己喝杯浓咖啡来为自己提神。也有那么几次时间赶得太急,来不及喝杯咖啡,车一发动就上路,谁知把车开在半路上,林一帆恨不得用火柴签子把自己的眼皮撑开。
       在同事的帮助下,终于在几个星期后的一天,林一帆在学校附近租了间临时住房。从此,她把天天跑车改成星期一清晨开车去学校,星期二下午赶回本迪戈,直奔本迪戈学校的教室,上课上到晚上九点多下课后再回家吃晚饭,吃完晚饭,连夜为自己做好余下三天的饭菜带回学校,星期三的清晨再赶回佰拉瑞特学校上课,星期五下午回本迪戈过周末。
       有人说,在澳洲当教师,要么教小学,小学的孩子听话,可爱。要么教大学,大学生都是成年人,没有调皮捣蛋一说。言下之意,教中学生可就是件苦差事了。
       的确,与中学生打交道,尤其是与八九年级这两个年龄段的学生打交道对于老师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为什么说这两个年级难搞呢?七年级的学生刚从小学来到中学,新学校的情况还没摸清楚,七年级的上半个学期是在收集情报的时候,就是调皮的学生也比较乖。随着时间的推移,学校的状况大致一知半解了。到了下半个学期有的调皮的学生慢慢就有所变化。
       到了八九年级,有些学生的变化就达到高潮。这两个年级的学生年龄一般都在十三到十五岁之间,这个年龄段本身就是人生叛逆期的时候。许多事情你说他们明白,实际上他们并不明白,但他们自己认为他们什么都很明白。因此,他们遇事总想自己摆弄,自己摆弄吧能摆龙得好也就罢了,遗憾的是,有许多事情他们根本摆弄不好,又压根儿不愿意听从老师或家长的建议。好嘞,不听就不听呗。但他们又故意要与大人唱反调,大人说左,他们偏要右,特别是父母离异家庭的孩子,这种逆反心理表现更为突出。
       当然,中学老师也有开心的时候,学生到了十年级以后,已是高中生了,大多数学生慢慢都变得比较懂事了,学生学习的态度有了变化,对任课老师的教学那简直是一种精神享受。特别十二年级的学生高考成绩名列前茅,有的甚至考上状元。尽管老师不会因为自己教的学生考出的成绩棒极了,而获得奖金或评为特级教师称号。但他或她还是为自己的学生能考出理想的成绩而感到自豪欣慰并兴奋无比。
        许多人都知道,澳洲的中小学教育系统分为三个组织部分:私立学校;教会学校;公立学校。
       一般来说,私立学校都比较富有,他们资金来源除了昂贵的学费和政府的资助外,还有学有成就的学生毕业了,在未来的日子里事业成功了,然后给学校大量回报。有的为学校捐款建教学大楼,有的捐款修建图书馆等等,学校则把这些建筑物都以捐款人的姓氏命名。日后,他们的子女同样去了他们年轻时的学校,此时,他们不但作为老一辈学生为自己的母校,同时也作为孩子的父母为自己孩子的学校捐款。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循环作业。因此,有些不成文的说法,假如这个孩子的父辈曾经在这所私立学校上过学,一旦他或她想进这所私立学校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入学,享受优先权利。否则,即使家里很富有,也得慢慢排队,等有了名额再说。如此一来,一些有钱,并且也很重视孩子教育的家庭,为了孩子将来能在这些私立学校上学,便提前有意在这些私校周围买房子,有的甚至在孩子出生时就去这些私立学校报名排队。
       私立学校的教学设备之好,入校门坎之高本身就限制了许多学生进校。还有一点在此不得不提,那就是:私立学校每年都要发放一批奖学金,这些奖学金有百分之五十的;有百分之七十五的;也有百分之百的。有的私立学校还为有音乐或体育特长的学生设立单项奖学金。一句话,每个学校各有自己的不同做法。通常的情况下,一个学生在小学学习期间,至少有两次申请奖学金机会,一次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可考五到七年级的奖学金。另一次则在小学六年级,小学快毕业之前,为进中学作充分的准备。奖学金的获得方法是:自愿报名,参加考试,公平竟争,择优录取。报考奖学金的考试的科目有:英语,(英语里包括阅读与理解;两篇作文),数学,(数学里包括一般运算;难题解答),常识。考完这些之后,如果这个学生的分数较高,才有可能进入综合素质考试。综合素质考试包括:学生由家长陪伴与设立奖学金学校校长面对面交谈对话,其实就是面试。如果某学生书面考试分数特高,但与校长面试表现不够理想,最终,奖学金只会与这个学生擦肩而过。
       人,都是有上进心的。这些通过激烈竟争获得奖学金而入校的孩子们,本身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当他们在小学六年级因为只获得百分之五十,或者百分之七十五的奖学金,但到了中学七年级的时候,有些私立学校还会给这些学生的一次机会,让他们再参加一次考试,竟争百分之百的奖学金。于是,这些学生们学习自觉性非常强,压力大,动力也大。可以想象,能成为这些内应力较高学生们的老师,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吗?
       与私立学校相比,教会学校收费应该不算太贵。有的教会学校收学费是按一个家庭来收。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某个家庭只有一个孩子的,这个孩子在教会学校每年的学费大约是一千多澳元,另一个家庭多于一个孩子,比喻说有两甚至是四个小孩,这个家庭几个孩子加起来也只需交一千多元的学费。因此,教会学校有很大一笔开支依赖于政府资助。
       人们一听教会学校就自然而然地与宗教联系在一起。没错,在教会学校上学的孩子们,每天在上课之前要祈祷,放学之前也要祷告。每周得花费一定的时间来学习宗教知识,参加一些宗教活动。但教会学校的纪律相对来说较为严格,也比较注重孩子们各种知识学习。比喻有少数学生学习进度慢于其他同学,学校会为少数甚至个别学生聘请老师单独辅导。
       在澳洲,不管是什么学校,大都与家长有较好的联系。有的在学校的组织下老师与家长一年至少有一两次面谈。但教会学校班主任老师每年与家长有四次会面。家长有个家长委员会,委员会的成员代表所有家长每月与校长开会两次,学校的有些活动家长也涌跃参加。一句话学校与家长配合得十分紧密。
        下面该来说说公立学校了,首先公立学校是免费学校,百分之百地由政府资助。公立学校
分两种不同形式。一种形式是经过严格考核,择优录取的精英学校。由于像这样的精英学校为数很有限,因此进精英学校的学生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不言而喻,这些孩子们可以说是人人天资聪慧,个个精明透顶,在这样的环境里,学生们的竟争意识特强,大家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学习风气颇好。
       另一种形式的公立学校就该顾名思义了:公立学校意为人人可进之,此类学校是没有门坎儿的,基本上是政府为了老百姓完成十年义务教育,扫除文盲而举办的学校。在此无意说这样的学校有什么不好,但良莠不齐的人群参杂在一起,这给教师的工作带来多大的挑战,不说也可想而知。
       说来说去说了这么多,要说的真正目的是:在澳洲当老师,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规范,不同的科目有不同的教学方式方法。但总的教育目标是一样的。说得通俗一点儿吧,就好像我们几个朋友约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北京相见,至于你是从墨尔本出发,他是从伦敦出发,还有谁是从纽约出发都没关系,只是在那约定的时间里,我们在北京准时会面就行了。
五十六
       林一帆在澳洲拿到教育学位后所找到的第一份全职教书工作,就是在佰拉瑞特那所出了名
的没有门坎儿的公立学校。
       对林一帆来说,这份工作尽管是她在澳洲的第一份全职教工作,但并不是她生平的第一份教学工作。自幼就爱好教书一职的她,早在读高中的时候,由于她的品学兼优,她所在的中学就准备保送她去省城一所有名的师范大学就读,只因当时处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年代,林一帆无法通过政审一关。后来她赶上最后一批上山下乡的队伍,在那个广阔天地里,由各级领导及贫下中农的推荐,林一帆便开始了她的教师生涯。虽说那时的教学对象是那么地天真淳朴,当时那些可爱学生们强烈的求知欲望是眼前这些学生所不能及的,教学方式方法自然也有着天壤之别。但作为老师对学生的关爱,师生之间的情谊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好在日后的林一帆伴随着丈夫张运帷在天南地北地闯荡,五大洲四大洋的奔波,她曾在不同国度为不同年龄,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背景想学中文的朋友们教中文,积累了一些教学经验和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教学方法。在她的教学实践中,她曾接触过最年幼的学生只有四岁,最年长的学生则是七十四岁。从小学学前班的教室里,到大学生的讲台上,学生的年龄的跨度之大,教学方法的大相径庭。但林一帆面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竭尽全力,尽如人意。
       怎么也无法忘记,当林一帆第一天站在佰拉瑞特那所公立中学八年级教室里的讲台前,开始上第一堂课的时候,按照惯例,第一堂课,无非是师生之间自我介绍,相互认识,然后告诉大家的工作学习安排。如果这个时候,老师要是拿着点名册,点一个名,再看一下叫这个名字的学生长得是什么样子,那肯定无法对上号。原因是:有些调皮的学生,当老师叫这个学生的名字,那个学生答应。实际上,那个答应的人根本不叫这个名字,他故意答应的目的是为了让全班哄堂大笑。只要能让全班哄堂大笑,同时又忽悠了老师,他们的自我感觉非常酷,特别爽。日后被一些同伴们追捧的那份得意洋洋的劲儿让他们自我陶醉得不行。
       作为老师,学生不管有多调皮,甚至是在课堂上故意捣乱,老师又能把这个学生怎么样呢?
       不能怎么样!
       就算有些学生捣蛋了,老师还是那样心平气和,这下那些捣蛋鬼们反而觉得自己没劲了。如果当老师的,为了他们捣蛋而生气发火,这下可中了他们的下怀。你生气发火了,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说,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们在心里暗暗得意:你发吧,我们要的就是让老师生气。然后相互击掌以表开心,嘴里还高声地叫嚷着:酷!吔…… 还有的竖起大拇指,自己夸着自己高声地说:“高,实在是高!”
      一个班只要有一两个像这样难以消停的学生,往后的任课老师,特别是新来的老师,将会很难得到安宁。没有好的课堂纪律,将怎样去完成教学任务?教学任务不能如期完成,学生学不到什么知识,考试必然考得一塌胡涂。每当那些捣蛋明星考不好的时候,你认为他们会以自我批评的态度平和地说:我们考试成绩不好,不是老师没教我们,而是我们自己不想好好儿学,上课的时候我们整天绞尽脑汁来琢磨怎样与老师作对,根本没听老师的指导嘛。
       太天真啦,他们怎么可能这样讲呢?他们告诉家长的肯定是:这些内容老师没讲,那些知识压根儿没学等等。这样一来,家长听信了自己孩子的话,不乐意了。天下的父母有谁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所说的话呢?有的孩子调皮起来,就是把父母的肺气炸了,但他们的父母还是不愿听别人批评他们的孩子调皮。家长不乐意,有的便怒气冲天地跑到校长办公室抱怨,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个老师平时干嘛去了,自己没教的内容怎么出题让学生考呢?等等……学校听到家长的埋怨,倒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了当地去批评任课老师。但你是初来咋到的新老师,没人了解你呀,校长听到家长对你的教学抱怨了,还会对你的工作满意吗?要满意,也只能等到猴年马月待你作出极大地努力,他们才会路遥知马力了。
       对不起,林一帆可不想让别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那些捣蛋明星也别想在她这里找到酷呀,爽呀的感觉。
       开学的第一天,上课的铃声一响,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进了教室,一见是从未谋面的新老师,有的同学很认真地等待老师,进入了上课的状态;有的则吊儿啷当的样子,目空一切,大谈假期的见闻;还有的懒洋洋地打不起精神,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林一帆一看便知那个是呱呱叫的好学生,那个是李逵裹腿——难缠的学生。
       她严肃地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名字一个座位。要是有人张冠李戴,那个被别人冒名的人就没有座位,谁叫你自己的名字让别人冒充呢?这样自作自受的事,谁干呀?
       假如有人故意彼此交换座位,比喻:这个学生明明叫安东尼 ( Anthony),可他偏偏坐在安德鲁 ( Andrew ) 的位子上,而那个叫安德鲁的同学恰巧坐在这个叫安东尼的位子上。他们之间,相互隐满自己的真名实姓来冒充对方本人。此时,林一帆拿出准备好的去年全班的集体照片,到底谁是安德鲁,谁是安东尼?经过面相和姓名的对照,一目辽然。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不得不:秤砣落到棉堆上——没有回音了。此刻,大家只有乖乖地按照名字对号入座。一个都错不了,谁也别想钻空子,出风头。
       大家的座位尘埃落定后,林一帆便温和地跟学生们说:“同学们好!我姓林,今后请大家不要管我叫Mrs. Lin(林太太),叫什么呢?……林一帆还没来得及说出要说的话,便被人截断她的话语抢着说:“Ms. Lin (林女士),紧接着有人接着说:“Miss. Lin ”(林小姐),同学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好像有意不让林一帆上好这第一堂课。 Mr. Lin (林先生),突然有人冷不丁儿冒出这么一句。话音刚落,顿时全班哄堂大笑。
       此时的林一帆面带愠色,但极力控制自己千万不能发火。今天是她在这个没有门坎儿的公立学校的第一堂课,而且是最调皮的一个班级。此时要是真发火了,正是那些难缠的学生们想要看到的。那么,日后的课就别想上了。同学们还在乐此不疲地嚷着,笑着,好不热闹。此时的林一帆静静地看着大家,一声不响。这样一来可以调整自己的情绪,二来让学生们看到今天的这个老师就是与别人不一样,你们想看她发脾气,没门儿!
       有人已经意识到了课堂里的气氛不一样了,便用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嘘…… 作出制止说闲话的嘈杂声音。足有五分钟,教室终于恢复安静。
       这个时候的林一帆冷静,从容地说:“今天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大家还不了解我,凡事都有一个原则,我的原则就是今天的任务今天必须完成,刚才大家耽误了上课的时间,如果我们能在下课之前完成我们的任务,下课铃响了,你们可以按时下课。倘若在下课之前我们的今天的任务没完成,那么一直到任务完成为止,下课铃响了谁也不准动。很幸运,我今天没有课间执勤,可以陪伴你们把刚才耽误的时间补回来。”林一帆说开场白的声音完全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和极了。
       现在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讲,你们日后对我的称呼是:林师。什么意思呢?林,是我的姓,老师,是Teacher 的意思。这时,有个学生举起手来,在老师的允许下,他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林一帆解释说:“我们学习中国语言,同时还要学习中国文化,通过学习,知道中国人的某些习俗。在中国,学生们都是这样称呼老师的。刚开始,你们可能不太习惯,我相信大家都明白一句谚语:We are learning something new every day。(我们每天都学习新知识。)你们都是聪明的年轻人,经过练习,熟能生巧,慢慢地就没事了。往后去,我和你们一起组织中国文化日,还要学会用筷子吃饭;用筷子夹玻璃弹子的游戏;用筷子有哪些好处的知识;学做中国饭菜;包饺子;听中国音乐;看中国电影;等等话说到这里,同学们一个个瞪大眼睛,鸦雀无声地听着。
       刚才你们有人说,叫我林先生,全班哄堂大笑,以为这是开玩笑。其实呀,在中国,假如人们称呼一个女士为先生,说明这位女士非常,非常的了不起。在中国的十几亿人口里,至今为止也找不出几个。你们知道吗?假若我也能被你们称为先生,话说到此,林一帆竖起大拇指,学着学生的话说:那才是真正的高,实在是高哇!”同学们一听,哈,哈…… 大家一起愉快的笑了。
       说完这些,林一帆话锋一转,为了大家日后更好地学习,我们现在每个人都写出自己的打算,来个约法三章。比喻说:日后迟到怎么办?不完成作业怎么办?上课无理取闹怎么办?等等…… 所有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由你们自己给自己定下来,然后一字不落,白纸黑字写下来。写完后,你我师生签字。签完字一共复印四份,我们师生各一份,一份给年级管理人,另一份由学校邮寄给家长。既然是大家各自的承诺,就必须严格执行。先说断,后不乱。
       同时,林一帆还在教室后面的墙报栏上提前做了个进度表,每个学期总结一次,谁执行自己承诺执行得好,谁的积分高。到了年终积分最高的同学可以获得奖励。自始至终,林一帆都是面带笑容讲完她要讲的话。看得出来,多数同学都赞同林老师的说法和做法,就是当天准备大闹课堂的几个人,也只能是面面相觑,默默无声。
五十七
       一切准备就绪,书归正传了。   
       到了第二次上课的时候,林一帆一走进教室便开门见山。比方说:今天我们要学的就一个词:苹果。在西方国家当老师的,千万不能自己说一遍,苹果。然后叫学生跟着你重复一遍,苹果。这种传统教法,三五分钟后,许多学生,尤其是那些本来就不想学习的人,将会一个个的屁股上都长了锥子一样,如坐针毡。他对老师教的内容不感兴趣了,就开始做不该做的事情。有的心不在焉;有的想打磕睡;有的把眼睛时不时的瞄着教室墙上的钟,期待着早点下课;有的开始找人说闲话;闲话说到兴致时便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于是乎,整个班上像冷水浇在烧热的油锅里,炸开了。如此这般,便成了下雨天打麦子——难收场喽。
       林一帆有着自己独特的教学方法:还是以苹果为例。今天我们要学苹果这个词。首先苹果是名词,苹果是一种水果。苹果是什么味道?苹果是什么颜色?苹果是什么形状?什么水果与苹果的味道一样?又有什么水果和苹果的颜色一样?还有什么水果和苹果的形状一样?吃了苹果对身体有什么好处?在你们家里谁最喜欢吃苹果?谁最不喜欢吃苹果?等等……让孩子们听了老师提出的一系列问题,沿着问题去思考,思考之后可以讨论,由浅入深。  
       苹果,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名词。林一帆在教学中用苹果这个名词,反复地说,这样的
重复,学生不但不会感到厌烦,还从老师重复中记住了这个词的发音。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么一个名词来延伸到不同的内容,不同范围。比喻说:苹果是什么味道?这个问题引出一个字。那么甜的反义词是什么呢?“
       再比喻:苹果是什么形状?圆形。这样又引出,在水果中,除了苹果是圆的,还有什么水果也是圆的呢?孩子们七嘴八舌,有的说还有桔子;有的说柿子;也有的说西瓜;还有的说西红柿。到了这里,有人不同意了,西红柿不属于水果,应该算蔬菜等等。当然啦,学生们在讨论这些的时候,会用中文说的词尽可能地说中文,不会说的词自然而然地说起了英语。在林一帆看来,课堂讨论时能用中文更好,不会说的用英文也无妨。只要他们说出与课题有关联的每一句话,林一帆将当场翻译成中文,有些重要的内容林一帆则写在白板上,要求学生们用笔记下来以备后用。
       热烈的讨论进行到这里,林一帆把话题一转,在我们的生活周围,有许多东西是圆的。我们还看见别的什么形状吗?有的学生马上接上腔:还有正方形,长方形等等。这样举一反三,内容既紧密相连又各自独立,同学们学起来不觉得枯燥,有的学生当听到下课铃声,还情不自禁地说:“怎么就下课了呢?”
       在澳洲,不管任何一所学校开设任何一个语种的教学均为LOTE,这个缩写的全称为:Languages Other Than English,意为英文之外的语言。这门课,原则上不属于澳洲学校的主要课程。为此大多数学校一般在每个星期只有一堂课的教学时间。屈指算算,以上从苹果所延伸的问题要让学生一一弄明白,用一个星期一个课时的学习时间来算,这些内容够学生们忙一个学期都未必能忙得完。
       这样循序渐进的诱导方法,中学生多数都很喜欢。在课堂上,为了充分发挥每一个学生的积极性,林一帆把同学们分成不同的小组,再把以上围绕苹果所提出的各种问题,分组包干。在规定的时间里拿出学习研究的结果来。然后,由小组每个成员分段用中文在班上讲出来。讲出来的内容由老师帮忙用录音机录下来,哪些发音不到位,由发音好的同学或老师予以纠正。这样没有谁做多做少,谁依赖谁的说法。同时,每个小组由组员推荐一个小组负责人,小组由对中文感兴趣同学和不太感兴趣的同学搭配,也有成绩好的同学和不太好混合在一起。在学习研究的过程中,学生们有不知道中文字,词,先让他们用英汉字典,自己去查。慢慢地有了英特网以后,便鼓励他们在网上找。但在网上找资料一般都属于家庭作业。如果这样做还不解决问题,便把所有的问题用英文集中写出来,然后每个小组成员一起来与老师讨论。老师必须要给学生们提供大量的信息,其中包括词汇语法图片音响还要适当地联系一些同学们感兴趣的中国文化知识为他们讲解,等等。
        一段时间后,小组与小组之间交换课题,小组成员也随之变化,小组负责人也加以改选。一句话,尽可能让每个学生涉及到每个问题的学习,鼓励学生发挥团队精神,独立思考,各负其责。
       待每个人将上面提到每个问题都学了一遍,每个学生的手上都有一本厚厚的资料,这个时候,再让他们回到刚开始的小组,以小组拟出提纲,再由老师从头到尾地详细地讲解一遍。
       到了这个时候,大多数同学们都能讲出自己从林一帆老师那里学来的内容用中文说出个一三来。
       灵活机动的教学方法,不仅活跃了课堂的学习气氛,同时让学生在这样活跃的气氛里轻松地学到了他们该学的知识。也让那些对学中文兴趣不大的学生在这样的学习环境里提高了不少对学中文的兴趣。更让本来就很喜欢学中文的同学现在是加倍地喜欢了。     
五十八
        有人说:学习语言是要有语言环境的,没错。反过来,有了语言环境未必就能把语言学
好。语言这东西,只要有心学,没有语言环境也可创造环境。
        在澳洲学汉语,很多学生都只能依靠在课堂上一点儿时间去进行学习,除此外,很难找到合适的语言环境。有些家长对孩子学汉语非常支持,但自己不懂,难以给予辅导,于是他们就时不时带着孩子去中国人开的餐馆吃中餐。有一次,一个叫菲利丝缇九年级(初三)的学生与自己的家人在中国餐馆吃晚饭,当服务员把他们点的菜摆上桌时,菲利丝缇手指着桌上的一盘鱼用中文对服务员说:“这个鱼真漂亮,我喜欢吃鱼,鱼好吃。”当时他的父母微笑地问服务员:“请你告诉我们,我们的孩子她刚才说什么呀?”服务员把菲利丝缇的话翻译成英文告诉她的父母,菲利丝缇的父母听后高兴的不得了。第二天早上菲利丝缇的妈妈特地把电话打到林一帆的办公室,一五一十地描述了昨天晚上她女儿在中国餐馆的表现。
        菲利丝缇是希腊人的后裔。她是林一帆的得意门生之一,由于这姑娘学习中文的兴致非常高,她不但有语言天赋而且还特别用心。曾经获得由中国政府提供在北京学习三个月的奖学金。在日后的交往中她不仅自己成了林老师的朋友,就连她的母亲与林一帆也不陌生。
        林一帆在电话里告诉菲利丝缇的妈妈说:“刚好,我正要去菲利丝缇的班级上课。今天就不跟你多说了,谢谢你的电话。祝你天天开心!”
        待快要下课的时候,菲利丝缇拿出自己小巧玲珑的珍袖录音机,跑到林一帆的身边说:“林老师,听了你上次的吩咐,我把自己讲的中文录下来了,这是我们一家昨晚在一家中国参馆的对话录下来了,你听听我说的中文有没有错?”林一帆很高兴地告诉菲利丝缇说:“今天一早就接到了你妈妈的电话,我已经知道了你昨晚对话的事。来,听听你的录音,看你说了些什么。”
        说话间,下课铃声响了。林一帆吩咐道:“下课了,大家可以出去休息一会儿。”
       林一帆听了菲利丝缇的录音,着力地将其表扬鼓励了一番。然后非常耐心地对菲利丝缇解释说:“这个鱼真漂亮,应该说成:这盘鱼作得真漂亮。‘在这里指( cooking ) 这盘鱼作得真漂亮,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 fish ) 的本身,而是说用鱼来作成的  ( dish )。它是一盘供你们享用的菜肴。还有, 本身的量词应该说 ,不说 ’。”
        “ 为什么刚才你说的不是 ‘ 条 ‘ 而是 ’ 盘 ‘ 呢?今后,我再看到了鱼,到底是说 ‘ 条 ‘ 还是说
’ 盘 ‘ 呢?你把我搞糊涂了,林老师。” 菲利丝缇似懂非懂地盯着林一帆问道。
        “ 好姑娘,这个问题问得好!刚才我说 ‘ 盘 ‘ 是特指用鱼作得一道菜,而不是指鱼。用
’ 条 ‘ 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说。比喻说:一条鱼,两条鱼,我买了三条鱼,等等。这时候说的这条’鱼‘,还没有烧成菜,所以用’条‘是对的。这样的解释你现在满意吗?林一帆笑眯眯地问道。
        “ 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菲利丝缇转身离开教室。

        下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林一帆本想去趟厕所都没时间。在澳洲的学校,只要学生进了教室,老师必须在教室里,教育法律规定。谁敢含糊?这也是为什么在一般的情况下,下课铃声一响,很少有老师拖堂。这课间十来分钟是给师生们休息或解决身体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喝水,上厕所之类的。尽管有的老师是为了辅导个别学生而耽误自己的休息或方便的时间,这种额外的工作,做,没人叫好,更没人提倡。不做,没人说不好。学生需要与老师个别交流,得在合适的时间。老师绝对不能因为课间辅导个别学生耽误了自身方便的时间,等上课铃一响,所有学生进了教室,老师又不管不顾地自个儿往厕所冲,这是万万不行的。万一急不可耐,最好的办法是叫上一个熟悉的老师来教室帮忙照看一下。如果急可以待,另一个则不是办
法的办法,就是憋着,等下了这堂课再说了。
        多年教师工作让的林一帆的心理和生理都早已适应教学的需要。只要有利于教学,对学生在学习上需要的帮助,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毫不吝啬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因此,有些学生一有时间就来找林老师聊聊。
        有一个正在十年级学习名叫埃顿的男同学,假期的时候与他的全家在泰国旅游。有一天他们全家在一个景点游玩的时候,他弟弟嚷着要上厕所,但又不知厕所在何处,他们的爸爸便去信息处打听,刚好,信息处懂英文的人不在,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在那里,他们的爸爸跟那个中年男子说了半天,那个人就是不明白埃顿的爸爸说什么,埃顿的爸爸很失望,看到埃顿的弟弟显得很难忍耐的样子,又很着急。怎么办呢?埃顿急中生有说:“我去用中文试试。”他爸爸说:“这是泰国,说中文能管用吗?”
        埃顿顾不了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信息处,用中文跟刚才那个听不懂英文的中年男子说:“请问,厕所在哪儿?”那个听不懂英文的人果然能懂中文。这下可把埃顿一家人都高兴坏了。埃顿的爸爸当场就跟他说:“好样的,儿子,爸爸为你自豪!”埃顿的妈妈接着说:“学语言是为什么呀?为的就是与人交流,方便生活。在家时从没想到中文这管用,这次让我彻底地明白了学中文的好处。没准儿哪天有空我也去学学。”话一落音,埃顿的爸爸爽朗地说:“好啊,我们全家都学,学会中文去北京看长城。”                     
        当开学的时候,埃顿第一个找到林老师,告诉她这个趣事。林一帆听完埃顿所告诉的趣事后,便趁热打铁地对埃顿说:“你看,多懂一门语言多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方便不说,等你长大了,找工作的竞争力都比别人强。大家都知道,将来实行经济全球化,你还可以去中国或别的地方工作呢!”
        “ 林老师,谢谢您的鼓励。我做梦都想长大后有机会去中国工作,这次去泰国我用在学校学习的知识运用到我们的生活中,要是将来有一天,我把自己的知识服务于社会,那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埃顿说完这些,礼貌地与林老师告辞了。
        林一帆望着埃顿远去的背影,感慨地想到,要是这样有理想的学生比那些让教师们头疼的学生们多,该多好啊!


五十九


        这天,结束了一天的教学,林一帆跨进办公室疲倦地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她不经意地随手拿起电话:“ 喂,…… 还没落音,好友吴海丹便在电话那边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林一帆,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给你打电话吗? 你肯定做梦都没想到,我现在正在佰拉瑞特的金矿旅游风景区呢!
        林一帆一听,兴奋得差点儿没从坐椅上跳起来,喜出望外地说道:“ 哇,天哪,你已经在佰拉瑞特的金矿旅游风景区了,之前连一点儿信息为什么也不给我吐露呢?
       要的就是给你一个惊喜。怎么,不欢迎哪?”
       谁说的呀?不过这个惊喜实在是太突然了,弄得我有点儿措手不及。原本想,我在佰拉瑞特半个熟人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整天除了上课就是备课。学校放学了,别人都回家了,我还在办公室里,只有等到星期五才能回本迪戈的家。你这样神兵天将似的降至,可把我激动得不行。哎,我们有时间见一面吗?
       那当然。大约在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以后,我直接去你的住处,请告诉我你的地址吧。”
       好嘞,不见不散。”
       林一帆放下了电话又拿起电话,给离家稍近的一家餐馆打电话订了个双人位。
       将手头剩下的几本学生作业批改到最后一本,林一帆便起身回到住处,她的住处就她上班学校的斜对面,她想在吴海丹未到之前与房东打个招呼。
       待一切安排妥当,林一帆便在屋门口等待着好友的到来。没一会儿一辆银灰色奔驰小轿车在她身边停下,只见吴海丹利索地从车里出来并喜笑颜开地站在林一帆的面前,久别重逢的好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良久,林一帆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旅游呢?就你一个人吗?
       林一帆,你就这样招待客人的呀,你总得让我进屋先给杯水喝吧,我都快渴死了。”
       哦,对,对。上好的龙井茶早就给你泡好了,任凭你随心所欲地享用。”
       吴海丹毫不客气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完赞不绝口地说着:“好茶,好茶。还有水吗?再给加点儿吧。”
       林一帆看着吴海丹的一举一动,试探地问道:“你怎么渴成这样,刚从沙漠里出来呀?
       吴海丹听后噗哧一笑,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对不起,失态了。这不是在你林一帆这里么,跟在家有什么两样嘛?你不知道中午吃的那顿饭,菜有多咸。”
       吴海丹又一口气喝完第二杯茶水接着说:“其实呀,这次来到佰拉瑞特,不仅你觉得突然,连我自己也毫无准备。”
       从何说起?”
       一帆,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我给你在本迪戈的家里打电话说中国有许多家长自掏腰包,把正在读中学的孩子送出国门,到西方国家来留学一事么。”
       记得。中国的小留学生来澳留学,与你到佰拉瑞特有什么联系吗?
       太有联系了。我今天就是与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一起带十几多个即将从中国来的小留学生们的家长来佰拉瑞特金矿观光。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来澳洲作提前考察的。”
       新南威尔士州的旅游景点不比维多利亚州少哇,单说悉尼就有很多地方够玩好一阵子
的,干嘛非要到这里来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的孩子在悉尼上学,日后他们去悉尼玩不愁没机会。况且,他们逛完墨尔本再去悉尼也不迟。”
         你说得也是。可佰拉瑞特离墨尔本有一百一十多公里呢,根本不属于墨尔本呀。”
       按原计划,这些人今早得去悉尼,可惜天公不作美,厚厚的浓雾笼罩得看不清东南西北,飞往悉尼的航班取消了。于是,墨尔本的同仁们,临时为他们组织了佰拉瑞特一日游。佰拉瑞特的金矿算可是澳洲数一数二的大呀,这么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有谁会不乐意呢?这样,我也捞到了来瞧瞧你的机会。”
       我说呢,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且莫名其妙地跑这里来看我,原来是抓了个顺路的机会呀。”
       你看,你看,又矫情了不是。管它是不是顺路,反正我来了。别人大老远地来看你,你
还要争个什么芝麻理。刚见面,就掐。”吴海丹假装生气的说道。
       林一帆一听,朝吴海丹做了一个鬼脸,顺水推舟地说:“见面就掐,表示亲近。再说了,不就开个玩笑嘛,谁跟你较真呀。唉家里都好吗? 做生意是不是挺辛苦?说来听听。
         承蒙你关心,谢谢了。人哪,总是要过日子的。要过日子就得搞钱,对吧? 要搞钱哪有
不辛苦之理。不过,我也习惯了。现在女儿上大学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自己管自己。老公还在国内。我仍然是中国,澳洲两边跑,一句话吧,生活过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都开上奔驰了,还有不足哇? 想当年我们连银行帐号都没有的人,凭着自己的苦干、实干、加巧干,总算奋斗到与自己的付出而成正比例结果。你就知足吧,海丹。
         一帆,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当然是非常珍惜今天的来之不易。不过,刚才开来的那辆车是我合作伙伴的。我在悉尼还是开你曾经陪我去买的那辆本田。多年来一直开着它,很顺手,感觉挺好的。”
         不错,不错,知足者,常乐也。我已在附近的餐馆订了两个位子,我们现在去那里吃晚饭,边吃边聊。” 说着林一帆起身往外走。
         一帆,可以不去餐馆吗?
          怎么,帮我省钱呀? 我们这些帮政府打工的人,尽管是先交税后拿工资,但朋友来了到外面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
         瞧你说的,我的意思是我们好不容易相见,就在这里聊聊天,多自在。”
         好友相逢,肯定是要痛痛快快地唠叨唠叨,如果只是聊天不吃饭是不可能的。吃完饭回来,我们可以尽情尽兴地聊,想聊多晚都没问题。”
         一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在外天天吃在餐馆里,你不能想象有多腻,今晚实在不想再去餐馆吃饭了。待会儿饿了,就在家下碗清淡点儿素面就可以了。我们说会儿话好吗?说完话,今晚我还得回墨尔本呢。”
         我以为你今晚在这里与我挤一晚上呢,搞了半天你今晚还要回墨尔本。”
         不回去怎么行,车上的那些人刚才被我的合作伙伴带回墨尔本了,明天我还得带他们去悉尼呢?”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见面让我用碗面条招待客人,有点儿不合适吧。”
         你说什么呢? 一帆,我们俩谁跟谁呀,还在乎这些?
         既然这样,也只能是主随客便了。现在我们一起去厨房,边下面条边聊天,尽管你自己开车回墨尔本,但时间也不能搞得太晚。人身在外,安全第一呀。”
         这话让人心里热乎,我爱听。”
六 十

        二人会心地一笑,并肩来到了厨房。
         一帆,你是知道的,能让我说上心里话的好友当中,只有你在澳洲办过学校,如今又在澳洲公立学校工作。”
        吴海丹话还没说到一半,林一帆就打起了岔儿,慷慨地说:“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具体的忙倒也没什么可帮的。只是向你打听一些有关澳洲教育部门对海外中学留学生有
没有什么特殊的规定。我们公司最近新加了一个服务项目,就是帮助中国的中学生来澳留学,我以前的工作从没有涉及到这方面,所以特地请教来了。原来打算回悉尼跟你打电话问问,没想到有幸面谈。”
         面谈自然比打电话谈得详细。如今,好友之间能面对面地聊个够,真是一顿精神大餐,简直是快乐之极啊!”
         谁说不是呢? 像我们这些又顾里又顾外,既是丈夫的妻子又是孩子母亲的女性们,为了各自的事业与家庭,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能偶尔与好友在一起尽兴尽致地谈个够,实属一种奢侈,更是一种享受。”
         是啊,海外生活如此辛苦,我们倒是百炼成钢,习已为常了。如今的中国可不像我们当年出国时候的样子。为什么还是有许多在国内的同胞们还是那么向往国外呢?有的人自己年轻时没有出国机会,拼命为孩子创造条件出来。孩子出来了,可有的孩子并不领他们父母的情。根本没有利用出国的机会好好学点真本事,有的甚至认为父母送他们出国留学是一种流放。你说这是何必呢?”
         国外的生活是否艰辛,乃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有人想出来长长见识,培养自己的全球视野。也有人可能是心存浪漫,憧憬外面广阔世界的大环境。”
         大环境,什么大环境? 国外的月真的比神州的圆? 海丹:你难道忘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澳大利亚昆士兰州出了个叫珀琳. 韩森的女人成立一个什么 一族党 ,大肆叫嚣反对亚洲移民? 有人总是带着有色眼镜搞种族岐视,这样的境遇在自己国家能碰得到吗?”
         珀琳. 韩森的叫嚣只不过是螳螂挡车,怎么可能让拥有多元文化的澳大利亚又回到白澳社会呢?
         贼心不死的人大有人在。只不过他们既不象珀琳. 韩森有这样的贼胆,又比珀琳. 韩森对眼前的形势稍有聪明一点的认识,毕竟白澳政策在当今社会是成不了气候的。”
         成不成了气候我暂且不管哪。说来说去你还没告诉我澳洲教育部门对海外中学留学生的有关规定呢。”
         哦,对不起,一聊就扯远了。”
         没关系,接着说吧。”
         关于海外留学生这方面的规定,澳洲政府还真有不少。我能告诉你的,只是维多利亚州的规定,至于新南威尔士州是不是也有同样的规定,我就不得而知了。”
         管它什么州,你先把你知道的那些规定讲给我听听。只要是政府的政策,我想全澳洲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好吧,你听我说:按照澳洲政府规定,海外留学生就读在澳洲的任何一个学校,该校至
少都会有一个专职负责这些学生们各个方面事项的具体负责人。尤其是未满十八周岁的海外留
学生不能自行在外租房。他们必须在学校的安排下,住进当地条件合适的家庭。”
       什么样的家庭才算条件合适呢?吴海丹有点儿不住气地追问道。
       林一帆添起煮好的面条,分别放在桌子的两边,示意吴海丹在她的对面坐下,边吃边说:“
接受照顾海外留学生的当地家庭的主要成员,首先得通过公安审查,不得有犯罪记录。这一关通过以后,还必须履行学校所赋于的职责,照顾这位小留学生的生活起居及人身安全。比方说:小留学生居住的房间,冬天要有暖气,夏季要有冷气。每天要为这个小留学生烧茶弄饭,备有上学携带的午餐,外加零食小吃。定期洗衣换被。说得清楚一点,就是把这个小留学生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在自家每天的饭桌上多添一双筷子。”
       吴海丹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话是这么说,但家里平白无故地多了素不相识的半大不
小的中学生,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你的屋檐下,应该不只是在饭桌上多添一双筷子那么简单
吧。天长日久,麻烦事肯定是不会少的。”
       林一帆一听点头赞许地说:“海丹你太英明了,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在日常生活中,照顾好一个寄宿在家的小留学生远不比只在自家饭桌上多加一份碗筷那么简单。说得准确一点儿,对小留学生比待自己的孩子还得要上心。因为自家孩子轻就轻点,重就重点儿,没有谁会在意。而别人家的孩子只能重不能轻。尤其是中国来的独生子女,更是难以伺候。”
       我知道这些从中国来的小留学生们,大多数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或九十年代出生的独生子女。这些人自幼就被家人宠惯了的,久而久之被宠的习惯成了自然,他们当中有些人难免有点儿以自我为中心的表现。但住在别人家,难道不是那家人吃什么这个寄住的孩子就吃什么吗?怎么就难以伺候了呢?吴海丹双眼充满了疑惑看着林一帆。
       海丹,你刚才不是说了嘛,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在同一个屋檐下,何止只有吃饭一事呢?譬如说吧:在澳洲的多数家庭一般都是每个星期在周末时洗一次衣服,而某些中国来的小留学生寄住在当地朋友家里不习惯这样的做法,硬是要求人家为他天天洗衣服。原因是,在家时自己的妈妈就是那样为他服务的,只要衣服从他的身上脱下来,他妈妈就随时拿去洗,他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他们的想法是:我在你家住,不是免费的。我交钱给你,你就必须要按照我的意愿为我服务。”
       吴海丹一听头摇得象啷鼓一样连声说:“这不合适。出门在外要努力地试着让自己去适应当地社会生活习惯,怎么能要求别人来迁就自己呢?
       就是说嘛,可那些小留学生们不这么认为。前些日子,澳洲有段时间干旱的利害,整个维多利亚州的缺水状况更是罕见。那段时间,各级政府都严格规定,居民每家每户不能用自来水浇花园灌草地洗车等。为了省水,如游泳池,健身房等公共场所的洗澡间里洗澡时间一般定在五分钟左右便自动停水。但那些小留学生们住在别人家里压根儿把自己当外人,他们觉得政府节约用水规定与他们无关,照样我行我素,每天一个澡洗上三四十分钟。”
         这也不足为怪。假如他们能遇事换位思考,凡事替别人着想,就不是中国的八零、九零后的独生子女了。”  吴海丹说完这句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独生子女怎么啦? 澳洲独生子女家庭有的是,人家的独生子女可没有那么自以为是,为我独尊。”
        说到这里,吴海丹感到林一帆多少有点儿动气了,便接过话茬儿说:“ 这就是中、西方文化及对子女教育方法不同所造成的差异。西方家庭对子女的教育的方法是:当孩子到了一定年龄的时候,尽可能的放手,鼓励孩子自己的事自己作主,自己作主的事自己负责。而中国家长则恰恰相反,孩子从小到大事事都由家长安排。天长日久,父母和孩子之间形成了一种安排与被安排的关系。当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家长哪一天想放手,放不了。好像放手让孩子去作他们自己的主,家长有一百个不放心。”
         如此以来,那些被父母紧抓不放的孩子们,无法长大。久而久之,这些人不是养成遇事没主张,就是对人孤傲、自私。记得有一次,一个中国小留学生在他寄住的家里洗澡,洗澡时把水的开关开到顶,水的压力大,流得急,澡堂的下水口蒙上一大把头发,一时吞不进来势汹猛的积水,积水漫出澡堂,流到外面浸湿大片地毯。恰恰这家是一栋崭新的房子,刚铺的新地毯被洗澡水浸得透湿,房东心痛自然不提。但那位学生不为自己弄湿了地毯而感到有半点儿歉意,反倒大声地说,地毯湿就湿了,小事,小事。”
        说到这里,林一帆摇摇头停顿了一下,语气深地接着说:“ 海丹,我到今天都无法忘记那个被洗澡水浸湿新地毯的房东当时那种后悔不已而又无奈万分的眼神。”
         崭新的地毯无端浸湿,当家的人有多心痛,我们这些过日子的人自然理解。像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做的,可能会大声责怪一下,这样会缓解心头的郁闷。而这样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且引发这件事发生的人是寄住在自己家里中国小留学生,当家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这样物质精神两受损的事,实在是要有相当的容忍度,不容易。”
         的确是不容易。但不容易的事儿何止是这些呢?
        在澳洲住久了的人都知道: 澳洲的家庭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每个星期都会从父母那里得到些零花钱。而这些零花钱并不是由孩子直接开口向父母伸手要,而是让孩子们通过某种劳动,比如说:上小学的孩子学着整理自己的房间。稍大一点儿孩子晚饭后可以帮助家长收拾碗筷,擦桌子,洗盘子,扫地,再大一点儿的孩子,可以利用周末或假期帮助家里打扫院子,给花园除草等等。澳洲的家长们,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他们的孩子,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爹娘口袋里生长出来的。钱,只有通过劳动才能获得。一般孩子满了十五周岁以后,孩子们都情愿到外面打工找些零花钱。
       是呀,没错。我们家的姑娘满了十五周岁,她自己就在麦当劳找到每周只做两天的快餐工作。有了工作以后,她就再也没有问我要零用钱了。”吴海丹满心欢喜地说道。
       可这些说法传到中国去,便被误认为,外国人太不讲人情了,儿子给老子做事,还伸手要工钱。”
       人们不是常说:十里路外无真信嘛。从中国到外国,那是多少个十里
       依照澳洲人的生活理念,培养小孩有一种爱劳动的习惯,养成从小事做起的意识。学校的规定每个小留学生在所住的家庭里应尽可能地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饭后帮忙把垃圾袋丢到垃圾桶之类的家务活儿。对于学校的这一规定,德国西班牙韩国等世界各地来的小留学生们都欣然接受,二话不说按学校的规定去做。唯有中国来的某些小留学生们就是一百个不乐意。他们觉得,长到这么大,在家从来没做过任何家务,跑到国外来留学住在别人家里交了钱不算,还要给房东家丢垃圾,不干,就是不干。这样一来,给中国小留学生寻找个合适的住处实在是个大难题。
         海丹呀,帮助中国的孩子来澳洲留学,这可能不用投出太大的资本,但肯定会消耗不少的精力,你要时刻准备着头痛的时候。”
         一帆,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没问题,与人打交道,总有头痛的时候。这么多年在生意场
上的滚打,我已习惯了。” 话已至此,墙上的挂钟又一次毫 不客气地敲响了。吴海丹起身告辞,林一帆留恋不舍地伴着好友来到车旁,目送着银灰色的小轿车钻进了夜幕。
        吴海丹的车一溜烟不见踪影,林一帆仍然站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思考着:我们这代人,陪读的也好,留学的也罢,谁不是手擎外面半边天,肩挑家庭一副担呀。               
六十一


       这天整整一下午都是毕业班的中文课。

        至于毕业班的中文教学,跟普通班的中文教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毕业班的老师们花费在教学上的精力与时间比起正常班级远远超过不知有多少倍了。                              

        在澳洲,中文毕业班分三种不同的层次。第一:是以中文为母语从中国来澳洲留学的小留学生们,为第一语言的学生;第二:在家有机会说中文,又在中国上过幼儿园至小学三年级,然后随家人一起移民来澳洲的,为第二语言高级班学生;第三:是在澳洲土生土长的以英文为母语的和在澳洲出生,成长的华裔背景的中学生们为第二语言的学生。

        这三种不同层次毕业班的中文,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
        相同之处为:所有的考生都要经过口试和笔试。不管是什么程度的班级,语言老师都必须
在听、说、读、写这四个方面去训练学生。毕业班的学生们除了要掌握这四个基本技巧外,还要熟悉写:想像文、记叙文、说服文、说明文、评估文。考试的内容包括有:听、说、读、写。写作部分一般都有四到五道题供考生挑选,考试时都可以查《新华字典》,但电子字典不能带进考场。  
  
        不同之处为:不用说第一语言考试的内容要难得多。这些学生听力考试的内容稍为深些,
语速快些。每段对话允许听两遍,考生听完听力的内容后,不仅要准确地抓住要点,还要语言
流畅地把点与点自然而巧妙地连接起来。
        阅读理解部分:主要是考学生们理解与归纳能力,把考场提供的两篇短文读懂,理解透了以后,重新组织,归纳成一篇与两篇短文的意思相近但绝不是照抄,并且不能超过三百五十到四百个汉字的说服文。体裁必须按照考题的要求。这种要求不外乎以下六种:报刊或杂志文章、 日记、书信、演讲、报告和故事等。不同的体裁有不的写作要求,文章的结构、形式自然各不一样。
        还有一点就是:千万不得超字,一超字肯定影响文章的格式,格式不对,丢分可就丢大发了。比喻说:考题要求以书信的形式去写,由于超字,文章后面的祝贺语、落款、日期等都在三百五十到四百个汉字之外,在规定之外当然就不算了,不算就影响了文章的格式,格式不对还会有什么好分可言呢?
        作文部分:考卷上有四到五道题由学生自由挑选,一般多数为想像文和评估文的内容,文章的字数为四百到四百五十个。
        要想在四百到四百五十个字的篇幅中,能写出有故事性,有意境,有中心,有重点,层次
分明,有条有理的一篇短文,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必然要求学生的本身应该具备扎实的
语言基础和文化素养的功底,同时还要注意语言的修辞手法。比喻说:“天黑了。”这是一句简单明了,意思完整的话,谁看了也不能说错。假若有人把“天黑了”写成:天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相比之下:“天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不是比“天黑了”的意境要深,语言更生动些呢?
        口试部分:第一语言考生的口试时间总共为十分钟,五分钟的演讲,五分钟的讨论。这不超过五分钟的演讲内容是考生们在自己的任课老师的指导下,经过研究由中国出版,制作的三个不同的文学、艺术作品,通过对这些作品的学习与研究而得出自我对生活的一些看法,及联系实际,揭示社会某些问题,从而提出合理化的建议或试求解决问题的方法。针对考生的演讲内容,再与两个考官作五分钟的讨论。
        这样考试形式的设计,无可置疑对考生们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让他们在上高中时便有机会学会自找课题,自找资料,尽管是有老师指导,但主要还是靠自己去自觉地学习研究。这样给将来上大学作了一个很好的铺垫。要知道,西方大学的学习方法,上完大课以后,多数时间靠学生自己管理自己。
        总的说来,从中国来的小留学生们,多数都惧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开金口,更不要说什么
大谈阔论了。与考官面对面的讨论,对考生们来说的确是一次难得的生活锻炼。有的考生把这样的讨论当作是一次工作面试的机会,把自己用心学习,精心准备的口试内容,朗朗爽口、抑扬顿挫地讲出来。然后,对考官们所提出的问题是信心百倍、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地对答如流。        
        不过,也有些从中国来澳留学的同学们,特别是刚来不久的一些同学,以为自己从中国
来,中文是自己母语。来到澳大利亚考中文,那不是口袋里掏手绢儿,再容易不过的事儿嘛。于是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态度不认真,能够考出好成绩吗?遗憾的是,像这样表现的学生简直像天上的星星,数不胜数。
        当然,也有的是一时无法习惯这里的教学方法,就像有些同学说:我们从小到大,在家里都由爸爸、妈妈包揽一切安排;在学校则是老师手把手地牵着走。曾几何时,像这样超自由地自我发挥地学习呀?没有,从来没有!以前渴望这样的生活,现在有了。倒有点儿像在做梦一样,反而不习惯了…… 林一帆听后笑笑地接着说:一时的不习惯是可以原谅、理解的,经过实践,就你们的聪明劲儿,很快就会适应的。但如果以梦境为借口,长期走不出来,然后将错就错地牵就自己,这样的态度是不可取的。
         至于第二语言高级班和第二语言中文毕业班的同学们的考题,大体上相同的地方更多一点儿。他们的考试的内容除了有:听、说、读、写外,还有英、汉和汉、英翻译也占去了一定的比例。当然啰,第二语言高级班考试的内容比第二语言考试内容要稍为深些,写作的字数要求较为多点儿。尽管这样,第二语言的学生们还是感到困难。因为独一无二的汉字,让他们是学了后面忘了前面。好不容易在考场上写出来一些,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是的,在考场上可以查字典,可要查的字太多,查字典的速度又慢,哪来这么多时间呢?本来嘛,考试的两个小时过得就快,再花太多的时间去查字典,那考题还能完成吗?


六十二


        每年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堂课,林一帆都会与中文毕业班的同学们有一番推心置腹地交谈。
这种交谈并非滔滔不绝的信息转达,也不是慷慨激昂地说教,而是直言不讳地心灵沟通。
        她说:“ 我今天要说的第一句话是:在日后的交往中,希望大家能把我当成你们的朋友。在我的眼里,你们除了是老师的学生,是爹妈的孩子。更重要的:你们是你们自己,是站在天与地之间,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在座的,不管你们谁超过了十八岁或谁还没有十八岁,这并不重要。但你们都是准备高考,准备去考状元的即将毕业高中生。因此,在精神上你们是独立的,是可以把握住自己命运的人。很幸运,我们能成为师生在同一个教室里教与学。”
        在日常生活中,林一帆有两大爱好,一种是只品味结果,不讲究过程;另一种只欣赏过程,不注重结果。
        如此一来,在日后的教与学中,她只品味结果,不讲究过程。这个结果是什么呢?是大家年终毕业考试的高分,年终高考的优秀成绩。不可置疑:这让人心花怒放的结果是来自于老师细心地教,学生用心地学的过程;来自于学生认真,刻苦和不耻下问的过程;来自于老师的苦口婆心,不厌弃烦的过程;来自于师生紧密配合的教与学的过程。一句话,这过程有点儿苦涩,但这结果是甜蜜的,且耐人寻味。      
        据她的教学经验,每一个考生都希望自己能够考出好成绩,但又不是每个考生都愿意付出
艰辛地努力。作为老师,不能因为有些同学不愿主动下功夫学习而放弃老师应有的责任。反过来,老师再有责任心,抓得再紧,学生终日置若罔闻,老师怎么努力都是枉费心机。对于这些不愿与老师配合的学生,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抓他们的学习,他们会认为老师的做法是一意孤行的做法,这将会给他们带来万分的痛苦,由于痛苦将产生对老师无比地憎恨与厌恶。
        教学,教学,有教才有学,有学必有教。教与学是一对相辅相成载体。作为老师,有什么
必要让学生痛恨呢?老师的目的就是指导,鼓励自己的学生平日刻苦学习,考时考出好成绩,
不是有人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嘛。读书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平时不努力,考时只能是
双手摸白纸,两眼望青天了。既然有人愿意这样,有谁又能像管教小孩子一样来干涉及不尊重他们的选择呢?
        作为老师,既不能莫明其妙地被人厌恶,也不能让一年的含辛茹苦付之东流,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不得不采取拔尖的教学方法。
        对于那些芝兰玉树,好学勤奋的同学,老师必须是紧抓不放,辛苦陪练。历经艰辛拼搏之后而终于考到了理想的好成绩,有的甚至考上维州状元。在揭榜时,当同学们看到自己的姓名被列入每年高考仅有百分之八的优胜者的名单中,同时,由于考生成绩的优异并将考生就读学校的校名一同刊在维多利亚州内有影响的报纸上。每年这个时候,林一帆所得到的除校长边笑边说的一句:今年不错,明年继续努力的勉励话。就是那些获得好成绩的学生们把平日对老师抓学习抓得太紧而感到愤怒和烦恼,瞬间烟消云散,一些不高兴的情绪一下子抛到脑后。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似乎明白了老师平时为他们所作一切的道理,好像理解了老师在他们背后的艰
辛付出。对于这种理解,对老师来说就是一种结果。”

        那什么又是林一帆只欣赏过程,不注重结果的呢?

        写作,是她只欣赏过程,不注重结果的运作。

        为什么?  
        
        林一帆认为:一部好的作品,自然是由一家有名气的出版社出版,然后拥有非常畅销的市
场,还有一大批读者群,读者们对此书是爱不释手,好评如潮。这些肯定是每个作者渴望的结果。但这结果不能为作者所掌控,所能把握的。相比之下写作过程更值得品味。因为:写作,是思考斟酌的过程;是将真实而平淡的生活升华到文学艺术创作的过程;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真、善、美的追求和颂扬;对假、恶、丑表露出鄙视和憎恨的过程;是随着笔下人物的情感跳跃所表现出的喜、怒、哀、乐的过程;这些美好的过程将令人享受与陶醉。因此她希望毕业班同学们将在大量的写作任务的中文学习中,同样有享受和欣赏的感觉。


六十三
       对于林一帆来说,花在七年级《社会和环境研究》的备课时间要比中文备课的时间多去了好几倍。在林一帆年幼的时候便经常听大人们提起毛主席的语录: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的说法。只要认真备课了。林一帆教七年级的社会学课还是驾轻就熟的。
       在这个班上,有个名叫吉瑞米的男孩子,每次上课的时候,他总有不少的问题向林一帆问个不停。比喻他说:
       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历史?”
       什么是文明?”  
       “古代埃及人的服装与手饰价值高不高跟现在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一次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哪里,什么时候召开?召开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目的是什么?”   
       古罗马为什么要成立职业军队?这些军队在没有训练之前他们干什么?”
       为什么外国人对古代中国了解那么少,甚至是不了解呢?”
       会功夫的人都会跳得很高吗?”等等。
       说句心里话,林一帆其实很喜欢爱动脑筋,遇事爱问为什么的学生。刚开始的时候,吉瑞米提出每个问题,林一帆都地当场利索地给他解释,还在班上表扬说他是个肯动脑筋的机灵学生。
       可日子一久,就觉得他没完没了问的问题不是因为他好学,而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喜欢出风头。有时候他问的某些问题完全与上课的内容没什么联系。这样就妨碍了老师的教学进度。为此对于他的问题林一帆再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当场解答。无奈的是,你不给他个满意解答,他会无休无止地缠住你不放,好像这个老师只是他一个人的老师。此时,老师要是一一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上课的时间不够了。长期以往,别的同学有意见。谁都知道:在课堂上,老师必须要照顾好教室的每个学生,不应该为哪一个同学的而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否则的话,对别的学生不公平。
       对于像吉瑞米这样的同学,林一帆本想课余时间与他私下谈谈,告诉他在课堂上问些没弄
明白的问题并不是坏事,但必须要讲究方法,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课堂上为某一个问题纠缠不清。可吉瑞米就是不给林老师的这个机会,每次下课铃声一响,他就像窜出笼子里的野兔子一样,一溜烟地不见踪影。   
       这个吉瑞米,可真让林一帆感到头疼。在澳洲当老师,可不能像林一帆小时候在中国学校的某些老师那样,只要学生不听话,就给学生的某些惩罚。在这里,这个办法想都不能想。
       刚在前两天,林一帆在维多利亚州立教育部开会的时候,趁中午吃饭的机会,大家在一起闲聊,一个搞幼儿早期教育的同仁说:在她工作的幼儿园里,有个名叫德妞菈的澳籍英国人,从事幼儿教育将近十几年,与她在同一个幼儿园里共事也快近六个年头了。由于近期家事不顺,心情郁闷。有一天,一个调皮透顶的小男孩不知为什么惹得德妞菈气得火冒三丈,她不经大脑思考,顺口说了句:大家都一样,你为什么比别人特殊呢?
       中国有句人人皆知的俗语:这个人呀,倒霉的时候,连喝口水都塞牙。这不,当德妞菈此
话一出口,那个小男孩的妈妈正好进门来接孩子。一听德妞菈这样说她的孩子,这还了得。当即不论青红皂白地指着德妞菈的鼻子愤怒地吼道:你什么意思,我的孩子不特殊。在这里每个孩子都特殊,为什么我的孩子就不能特殊呢?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这样恶劣的态度还当什么幼师?今天是我碰到了你这样对待我的小孩,谁知你在我的背后是怎样对待我孩子的呢?我花钱把孩子托付给你们是让你们找看他的,不是听你训斥埋怨的。你今天必须得跟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哎呀,我的天啊,就这么一句脱口而出的话,招来一场官司,官司的结果是德妞菈被幼儿园辞退。德妞菈也为此远离这块惹她伤心之地,去了昆士兰。
       听到同仁讲的她们身边发生的事情,林一帆更是小心翼翼。
       吉瑞米的本性不改,依然是我行我素,仍然是在没完没了的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他着实有点儿胡搅蛮缠。问问题有错吗?适当地问些与学习有关的问题当然没有错。但为了某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打破沙罐问到底,时间一久,就难免不让人觉得他是打着问
问题的幌子变相地在课堂捣乱。与其让他放任自流,不如对他加以制止。
       怎样才能事半功倍地制止呢?林一帆深思着,观察着……
         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观察,办法有了。      
       每次下课铃声一响,吉瑞米总是像脱缰的野马似的,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大门。林一帆抓住他的这个特点作为制止他在课堂上胡搅蛮缠的办法。
       有一天,吉瑞米还是跟往常一样,问这问那,林一帆耐心地把他的每个问题都一字不漏地写下来,待下课铃声即将要响的前两三分钟,林一帆便拿起写好问题走向吉瑞米的座位,和蔼可亲地给他解释他在课堂上问的所有问题。
       下课铃声响了,老师正在与吉瑞米讲解他的问题,一时半会儿完不了,问题讲不完,吉瑞米就走不了。这下可把他急得满头大汗,想走,老师的问题没讲完怎么能走呢?不走吧,别人都像出了水的虾子——活蹦乱跳,欢快地在操场上跑来跑去,令他羡慕不已。吉瑞米心不在焉地低着头,时不时地睁大眼睛把目光投向窗外。林一帆看在眼里,便不失时机地跟吉瑞米说:“以上解释的问题你现在都懂了吗?下面还有你刚才提出的两个问题,是接着讲下去还是…… 没等林一帆把话说完,吉瑞米立即接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全明白了。”
       从此以后,吉瑞米再也不在课堂上故意纠缠不清了。  
       天下的许多职业,都得与人打交道。与人打交道,就有服务和被服务的关系,当我们站在服务一方的立场去思考,服务的工作人员,不仅只是为他人服务,同时更应该有自我保护意识。自我保护是为了更好地为他人服务。
六十四


       转眼又是一个星期五。
       跟往常一样,林一帆下班后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到本迪戈市中心的超级市场买些蔬菜、水
果、荤菜及生活上的必需品。一家人每天都是各有各的忙,好容易挨到周末,当家的人有责任把三口子的味口调一调,生活加以改善。
       一家人有滋有味儿地吃完晚饭。林一帆刚擦干洗过碗、筷的双手。正准备洗个澡解解乏。就在此时,电话铃声响了。
       妈妈,是您的电话,典典阿姨打来的。”
       林一帆三步并做两步跨到儿子身边,微笑地从儿子问问手上接过无绳移动电话。
       你好!典典,看来我们真是心息相通啊,我刚吃过晚饭,准备洗个澡后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的行动比我快。你最近好吗?
       怎么说呢?说好不算好,说不好也算好,就这样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怎么这样别扭,模棱两可,真有听不懂之嫌。”
       好,说得具体点儿吧,说好不算好的意思是:邱实回中国了,我们彻底地掰了。说不好也算好的意思是:我准备接受一个澳洲男士的求婚。再说明白些就是:我与前夫邱实离婚了,现在正在考虑是不是与一位白人男友同居,不久的将来会不会与他结婚。这就是我以上说好不算好,说不好也算好内容。明白了吗?一帆。”
       林一帆听了半天,没接话。心里琢磨着:几天不见,说出的话怎么像蔡明演小品一样,一曲又一曲。
       一帆,你在听我的电话吗?”刘典典在电话那头问道。
       你们到底还是离了。丈夫陪读以离婚而告终,可悲、可叹呀林一帆答非所问地应付着。
         一帆,我知道你听了我与邱实离婚的事心里不好受。你也知道,我已经作出了很大的努力,试着挽救我们的婚姻。但邱实他一点儿都不配合,整天游手好闲,睁眼就吵架,开口便骂人。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是驴子拉磨牛耕田--- 各走各的路。这样大家都解脱了。”
       理解,完全理解。听说现在在中国离婚都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儿了。在海外能保持一个完整的家庭实属不易呀。”
       一帆,谢谢你的理解。你的理解对我太重要了。”
       谢谢你这么看重我们之间的友谊。典典,你是精明人,不会做糊涂事。只是父母离婚却苦了孩子。”
       以前老是吵吵闹闹,对孩子也没有什么好处呀。如今小家伙看上去还行,没觉得他爸妈离婚给他罩上什么阴影。大约是他年龄还小的原因,再说了,他爸爸以前也没怎么管他。他的生活习惯并没有因为爸妈离婚而改变,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比喻说他爷爷、奶奶还是经常给他从中国来电话,我们回中国时,照样带他一起去拜访他的爷爷、奶奶。”
       你现在的那位澳洲男友对孩子好吗?
       好。如果对我孩子不好,我绝对不会接受的。”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轻易吃亏的。说来听听,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找到他呢?
       怎么说呢?大概是缘份吧。”
       缘份,何以见得?是偶然?是巧合?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林一帆,你怎么搞得像记者采访似的。怎么有这么多问题,这些问题我必须得一一回答
吗?
       这不是由你嘛。想说,请畅所欲言。不想说,便闭口不答。不能否认,我有问问题的自由,你也有拒绝回答的选择。但有一点请你不要误会,我是关心你才问你这么多,否则的话,我有必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听你的电话吗?
       你就别卖乖了。你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也会向你一一道来。”
       谢了。谢谢你给我机会与你分享你的甜蜜。”
       自上次从本迪戈回悉尼,我便开始在另一家服装公司做服装总设计师助理工作。虽说是助理工作,但这家公司在服装界是个非常有名公司,专门生产品牌产品。其总设计师是个意大利背景的澳洲人,在各个不同等级的服装大赛中几乎是次次得奖。我做学生时就打心眼崇拜并在当时的服装行业叫得响的一位前辈。能做他的助理是可以学到不少书本之外的东西,况且工作环境和工资待遇都不错。”
       工作环境好,工资待遇又令人满意,况且还是生产品牌产品的公司,真是一举几得呀。这么好的差事谁不梦寐以求?现在年轻人都讲究品牌。何以品牌?除了设计师的名声及风格被别人接受,就是服装设计新颖,赶在时髦潮流的前头,再就是布料的质地讲究,做工精细。我这个没吃过猪肉,可看过猪走路的人,对品牌有这样的理解,应该没错吧?典典。”
       还行。八、九不离十。”
       你说来说去,说了半天都在谈你的工作,你的工作怎么就跟你男朋友扯上了关系呢?
       你别急,慢慢往下听。”
       好吧。”
       以前每到换季的时候,公司老板和总设计师都专程去欧洲采购一批高档面料。后来改在悉尼的一家专售欧洲进口面料批发店去购买一大批各种各样的布料。这个布店的店主名叫菲利普,但具体管事的却是他的母亲 --- 丝特菈。丝特菈年轻时是个纺织品设计师,对布料很有研究。无疑,她卖的布料都是高档货。多年从商,诚信至上,因此丝特菈在他们的生意圈子里有的是好人缘。就连我们的老板和总设计师也都是她多年的好朋友。在丝特菈的手下还有个得力助手叫杨若慈,是我们中国女孩儿。”
       你说什么?杨若慈。是我曾经给你讲过有关她陪读故事的那个杨若慈。”
       对呀,就是她。当我第一次随总设计师踏进那家明宽敞的布店大门时,还是杨若慈把我们迎进他们老板办公室的呢。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时有交往,交往多了便成了朋友。她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
       哇,这个世界太小了,多年失去联系的朋友竟然被我的另一个朋友碰个正着,真有意思。她不是去读书了吗?怎么跑到布店卖布去了呢?
       你怎么说话呢?林一帆。读书就没有毕业的时候?人家学的是商业管理,她可不是在那家布店当售货员,而是帮助丝特菈搞经营管理。老太太可信任她。她头脑灵光,模样儿标致,英语讲得一溜儿顺。很得丝特菈的青睐。几年下来,她从丝特菈那里学了不少的生意经。如今的杨若慈再也不是被老公生气时关在大门外不让进,想家时却被丈夫从床上往下推的那个不谙世事,纯真无邪,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女大学生。而是一位做事干练,遇事果断,对商场的运作了如指掌的生意女性,厉害着呢。
       时事造英雄,环境磨练人呀。她的生活没怎么改变吧?
       怎么会没改变呢?如今的她,住着富人区的豪宅。”
       我指得不是物质方面的。我是说……
       你是想说,她的老公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位,对吧?
       典典,你太聪明了。”
       我告诉你吧,林一帆。杨若慈不但没换老公,而且还一口气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她丈夫博士学位拿到手后,便在悉尼的某所大学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除此以外,他们夫妇俩还与曾经和杨若慈在一起跳舞那个名叫杰克的小伙子都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杰克现在妻子是杨若慈在悉尼上学时的同班同学。杨若慈毕业后顺利找到她至今还在做的稳定工作,就是杰克帮忙穿针引线的。因为杨若慈工作的那个公司老板丝特菈是杰克姨妈。当然这层关系只是次要,间接的。主要的还是:杨若此的精明能干征服了老太太。况且当年杨若慈与杰克在舞会跳舞的时候,丝特菈就对她颇有好感。”
       哇,天啊!这太有戏剧性了,怎么这么凑巧?简直是在听你讲故事。典典。”
       故事还没完。你想接着听吗?
       只要你愿意说,我当然可以舍时陪君子了。”
六十五
       由于以前从你的嘴里听说过杨若慈这个名字,以致对杨若慈三个子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后来通过与她的交往,我们很投缘。外加工作的需要我们有了更频繁地接触,既然大家彼此的感觉都不错,我们的交往便延伸到工作之外的时间里。
       有一次,我带着孩子参加了杨若慈邀请的派对,在派对上第一次遇到了菲利普。不知怎么回事,我与菲利普虽说是初次谋面,却有一见如故之感。在派对上我们海阔天空地、无拘无束地聊着天。自那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没多想,照样日复一日地忙着自己的事情。谁知,没过多久在我们公司组织的圣诞节的聚会上,与菲利普又一次相遇了。这一次碰面我们有点儿像老朋友一样,彼此的感觉更随意了。在这次的聚会后,我们开始约会了,最近约会的次数逐渐增多,时间一久,彼此之间的交谈深了许多,具体了许多。与这个人是进一步交往呢?还是只当一般的朋友相处呢?我仍然是处于一种矛盾之中。一帆,给个主意吧,我该怎么办?
       凭着感觉走呗。一对成年男女能彼此倾心爱慕,不仅仅是磁场发生的异性相吸物理反应,更应该理解为是一种情感缘份。”
       我们之间充其量也就有点点爱慕,还算不上倾心。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不那么容易冲动。”
       爱慕是倾心的基础。你不易冲动,难保人家愿意天长日久地被你把味口掉着。”
       就是呀。他已经提出同居的要求了。我不太接受同居的做法,因此还没答应他。”
       一时没答应是可以理解的。长期不理会,人家会忍耐吗?我们这些人,由于工作和生活的需要,整天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穿行在高鼻蓝眼的同事或朋友之间,不管语言沟通能力有多好,但就是很难苟同西方人士的有些做法。说得专业一点,这就叫文化隔阂。文化隔阂不可怕,但千万不要因为有了文化隔阂而引起文化冲突。”
       没错。根据我对菲利普的观察,我们之间的文化冲突应该不可能发生。他是个非常爱吃中国饭菜,喜欢去中国旅游,热爱中国文化,受过良好教育的澳洲人。比我稍微年长一点点。”刘典典把话说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往下说,林一帆便截住好友的话头,急忙问道:
       不会像邓文迪和美籍澳裔传媒巨人默多克的年龄相差那么大,恨不得有代沟嫌疑吧。”
       不至于。家庭状况也没有那么复杂。”
       那就好。”
       菲利普的家庭很直接、简单。父亲是英国人,年轻是是个会计师。母亲是德国人。他在
澳洲出生,没有兄弟姐妹。”
       全球化加上独生子女家庭,挺不错的嘛。”
       不错是不错。遗憾的是:他曾经离过两次婚。不过以前的事情无法去计较,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这就对了。任何事都得往前看。你知道吗?典典,在澳洲有的男人离一次婚都离不起,菲利普他居然还离过两次婚,说明他挺有本事的嘛。”
       什么本事呀,有时候某些事也是事与愿违。比方说吧:菲利普结束第一次婚姻完全出于无奈。年轻时候的他,曾经在投资银行当财经分析师。”
       这可是个不一般的工作呀,听说只有特厉害的人才能胜任。工资也是非常可观的喽。”
       你知道的蛮多的嘛,林一帆。”
       不多,只是听说而矣。好吧,你接着说,我不再随便插话了。”
       没关系。你说的没错,在投资银行工作的人是很棒、很牛。但付出极多,工作时间长,压力大。菲利普的第一任妻子生完第二个孩子的以后,特想他能为家里分担一些琐事,而他不是不想多花一点时间在家里,是根本不可能。由于工作的特殊性,清晨,菲利普常常是孩子还没醒就上班去了,一直忙到深更半夜到家,孩子们早已进入梦乡。如此一来,引起菲利普的妻子强烈地不满,以致于她一不做二不休,整天吵吵闹闹,天长日久家庭矛盾无法解决。终于有一天,他妻子提出离婚。离婚时,两个孩子由于太小都判给了母亲抚养。出于对孩子们的爱,菲利普把家里所有的财产全部都给了妻子和孩子,自己孑然一身搬离了家门。同时还答应愿意支付孩子所有费用,一直把他们抚养成人。”
       看来此人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对。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家产拱手相让,因为离婚是他妻子提出的。他这样做,完全出于对孩子的爱。”
       到现在为止他还在供养第一任妻子所生的两个孩子吗?
       那两个孩子都已经十八周岁了。菲利普不需要再付抚养费了。
       他们还有来往吗?”
       偶尔。当菲利普想念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便和他们吃顿饭,但孩子们跟他不亲近。”
         那么菲利普的第二次婚姻为什么也散了呢?
       据菲利普说,第二次婚姻的破裂是他愿意的,但不是他提出的。”
       为什么?
       这就说来话就长了。”
       长话短说吧。”
       我不是说了嘛,菲利普的母亲年轻时是个纺织品设计师,对布料很有研究,也非常有经济头脑。老太太的生活宗旨是:有钱也别傻傻地存在银行,靠一点儿利息是弥补不了金钱损失的实际价值。有钱就该拿来搞投资,以钱赚钱。在她的建议下,菲利普在投资银行工作的同时给自己投资了一个布料店。运作这个布店不是菲利普的本意,他只想让自己的母亲高兴,便采用了老人建议。”
       用中国人的话说,菲利普还是个很孝敬老人的后生。”
       可以这么说。”
       结果呢?
       布店的生意一直由他母亲操持,由于他母亲的苦心经营及她多年在圈子里的人员关系,
生意还着实地红火了一些年。后来老人年岁渐高,体力不支,便慢慢不太管生意上的事情。而菲利普自己不想专职作生意,为此布店的生意菲利普就想由他的妻子去打理。他的第二任妻子年轻漂亮,结婚多年既没生育也没外出工作,按理说是家庭生意最好的人选。谁知,菲利普把这个意图告诉妻子时,他妻子一百个不愿意。她认为男人赚钱,女人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多年没工作,外出打拼实在是不习惯。等等……
       一样的饭菜吃出一百样的人。如今这个与时俱进的年代,竟然有依赖男人生活的花瓶。简直是不可理喻!今天的女子同样受教育,同样可以经济独立,是多少女性前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容易吗?”  林一帆忍不住发表了一番议论。
       是啊,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菲利普的提议得不到他妻子的拥护,很不高兴。对于如此懒惰的妻子菲利普是失望之极。从此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按时往他妻子的卡上打钱了。”
       实行经济制裁,这个办法好。”
       不往卡上打钱,他妻子就想着花样直接伸手向他要钱,比喻说:牛奶没有了,面包吃完了,冰箱空了等等…… 到后来,菲利普干脆到他父母家吃饭去了。”
       这样搞家庭冷战也不是个事,既然是志不同,道不合,这日子不在一起过不就完事了嘛。”
       这对夫妻的情感到了这份上,离婚,是迟早的事。只是谁先来开这个口的问题,男方先
开口,财产必须得分给女的一半。女方先开口,男方损失稍为要小一点点。反正又没有孩子,就慢慢拖呗。”
       这可是搞心理战术呀,谁得气,谁便赢。”
       正是如此。”      
       刘典典,看来你这次可是把眼睛擦了,虽说不像美国的那位中国女人找到了个亿万富翁,可也捞了个几百万富翁了。”
       林一帆,请不要从门缝看人,把人给瞧扁了,好吗?说老实话,我一不图跟一个澳洲人结婚是为了改变身份;二不稀罕人家的钱财,凭我自己的一技之长生活得也很潇洒。再说了,我还没有答应说要嫁给谁呢。”
       你就别清蒸鸭子 --- 浑身稀烂嘴巴硬吧。他没娶,你没嫁,要是真在一起过日子又没有碍着谁,凭什么不嫁呀?我知道,你是不图人家什么钱财,一旦成了合法夫妻,你想分清那个是你的、这个是他的,还真没法分得清。假若一辈子来个AA制,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呢?于情、于理都难以接受。菲利普应该明白,他爱的这个女人,是从中国来的而不是来自于美国。如今讲实惠的人多了去了,还说什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呢。”
       嫁得好,首先得嫁个好人,只要找对了人,什么都可以从无到有。嫁个有钱的,一脚踩进门,什么都是现成,那个家,属于你的吗?往后,是不是整天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呢?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尊严可讲?  
       典典,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你能不能别那么深沉,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对,  一个家庭的建立,本应由夫妇二人去共同创造美好家园,这样夫妇双方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这个家庭的真正主人。但对于一个人到中年的男子,至今还是一无所有,等着将来有一天与他的妻子一切都从零开始,你认为这样的男人你能看得上吗?
       反正我是不太习惯过现成的日子。”
       天生的劳碌命。”
       我愿意。”
       好,好,你愿意。以前邱实什么没有,你不乐意。如今菲利普什么都有,你还是不乐意。叫我说你什么好   。”
       一帆,你是知道的,我不适应过那种不劳而获的生活,倘若真是那样,我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寄人篱下?第一:你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没有哪一方去依靠另一方;第二:你们是相爱的,更没有哪一方去强迫另一方。你听说嘛?现在国内的年轻人谈婚论嫁的女方对男方的基本要求是:必须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
       票子是什么呀?”
       存款。”
       天哪,这种婚姻到底是做买卖,还是出于爱情呢?
       我哪知道呀。对于这样的问题,外界是无法去判断对与错。实际上,家庭的建立不仅仅是物质条件的创造,更应该是精神生活气氛的营造。从直觉上看,菲利普看上你,可能就是你的自强自立。否则,你们在一起怎么可能有说不完的话呢?既然你们那么有默契,为什么要违心地将其拒之门外呢?爱情,对谁都应该尽情地去享受,而不是无限期的去试探,去考验的。你们都不是青春妙龄的时候,等不起也伤不起呀。”
       我知道了。一帆,容我再仔细想想。谢谢你苦口婆心地劝说,谢谢你花这么长的时间听我的电话。”
       别谢了,再谢就生分了。我们俩是谁跟谁呀,到时候请我喝喜酒就得了。晚安!”


六十六

       自林一帆来到这个没门坎儿的学校,别人认为最难调教的班级被她第一堂课就扭转乾坤了,令人头痛发麻的吉瑞米也被林一帆巧妙地搞定了。咋看起来,生活之神好像有点儿偏坦林
一帆,似乎她一切顺顺当当。  
       其实不然。   
       没有麻烦的生活似乎不可能存在。在林一帆看来,生活,不出现麻烦就没有挑战,没有挑战又怎能品尝生活的甜、酸、苦、辣?没有甜、酸、苦、辣又怎能衬托出生活的丰富多彩?没有色彩的生活又怎能悟出人生真谛呢?  
       这天,八年级的中文课的内容是有关运动会话练习。为了活跃课堂的气氛,让班上每一位同学们都能积极参入,她在课堂上玩起了语言游戏。游戏的主题是围绕篮球说话。比喻说:
       篮球;
       打篮球;
       我打篮球;
       我喜欢打篮球;
       哥哥也喜欢打篮球;
       我和朋友一起打篮球;
       请把红色的篮球递给我。等等……
       这个游戏的规定是,每个同学在参加游戏之前至少要说一个句子,这句话由学生随便选择,可以重复别人已经说过的话,也可以自己创新。只要与篮球联系上了就可以。游戏的主要目的是鼓励人人开口试着说。
       加入游戏的同学围坐成一个圈,由一个同学手拿一个篮球随时准备传递,只能传递,不可抛或扔。谁犯规,谁就去课桌上练写汉字。另外再轮换选出一个同学背对着大家控制录音机里的音乐,音乐自然是由老师精心挑选与课程内容有关的中国音乐啰。在大家正在欣赏音乐的时候,掌控录音机的同学让音乐嘎然停止。就在音乐停止的那一刹那,那个被传递的篮球拿在谁的手上,谁就再说三句话,这三句话如果发音准确,语法无误时。他们除了可以在教室后面的
墙报栏上的进程表里得到三个积分点外,还可以获得一个不但精致而且带有浓郁中国特色的粘贴花样作为奖励。为此,同学们的学习情绪非常高涨。  
       就在大家游戏兴趣正浓的时候,音乐又一次停止了。这次那个被传递的篮球刚好传到了一个名叫克瑞斯法的男孩手里,这个学生平时特别不爱学习。连学校规定的基础课类似于:英文、数学、历史他都提不起精神来学,就更谈不上学中文了。但他是班上的其中一员,林一帆组织的游戏活动的目的不就是要鼓励每个学生加入,利用参加活动来学习知识也是一种学习方法,对吧?
       可谁知,球一沾到克瑞斯法的手,他就像碰到烧红的烙铁一样猛力一推,这样其他喜欢这个游戏同学就异口同声地说他犯规了。林一帆一见此景,本想为克瑞斯法开脱一下,说刚才就是哄着他跟着别人后面重复了一句中文话,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其中一个同学就抢先说道:“按照规定,犯规的人应该离开游戏,去课桌上练习写汉字。此话出口,一呼百应,大家接着你一言我一语地都说克瑞斯法不对。
       对于大家的指责,克瑞斯法无法接受。顿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说:“我就不离开,就不去练习写字,看你把我怎么样?说时迟,那时快,他拿起篮球狠狠地砸向那位说他犯了规的同学。瞬间,那位被砸同学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块红红的症状。林一帆见状急忙大声喝止。同时派人去学校医疗室拿些冰块,敷在受伤同学额头上的红红伤处,以防出现肿状。
       真是一粒老鼠屎,搅坏一锅羹。本来一个很好的学习游戏,谁也没有想到,偏偏出这么个茬儿,林一帆感到遗憾至极。恰巧,下课铃声响了,大家陆续散去。林一帆想留下那位克瑞斯法跟他好好谈谈,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克瑞斯法竟对林一帆大声埋怨道:“你专门袒护别人,和大家一起来吼我…… 说完,不管不顾地掉头就走。
       林一帆知道此事没完,便立即向年级负责人克来瓦利先生汇报刚才上课时所发生的一切。
       果然不出林一帆的意料,第二天一早,她便收到克瑞斯法家长的电话,说无论如何今天务必要与林一帆相见,她二话没说,答应在放学以后在学校会议室与其见面。
       学校会议室在校长办公室和学校行政办事人员办公室之间,学生放学了,学校的工作人员还没到下班的时候。林一帆选择这个场所与那位犯规学生的家长见面,其一:学校会议室有一面全是玻璃墙,一有什么动静,室外的人们很容易看到;其二:这不是隔音室,只要谁的声音高一点,外面的人都能听见。与这样的家长相见,必须要有特别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放学之前,年级负责人克来瓦利先生来到林一帆上课的教室,问要不要他陪着她一起去见
克瑞斯法同学的家长,对这个年过半百同事的关心和支持林一帆从内心深表感谢。但她认为还不到要学校任何人出面的时候,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林一帆再麻烦他。
       林一帆前脚跨进学校会议室的大门,克瑞斯法的父母后脚紧跟着进门。林一帆客气地请他们坐下,那两位家长爱理不理地坐下了。按常规,成人之间初次相见,虽说是公事公办,但相互握握手,自我介绍或随意寒暄几句客套话应该是必不可少。但眼前的这两位,一看就没有丝毫的友好表示,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好像谁欠了他们八百万一分钱都没还似的。你就是把手伸过去,他们也未必能作出礼貌的回应。“免了吧,别自讨没趣。”林一帆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过,林一帆还是简短明了地说出了自己身份后,便开门见山地,从头到尾地讲了昨天在中文课上发生的事情。当林一帆叙述到一半的时候,克瑞斯法的母亲便毫不客气地打断林一帆的讲叙,生气地嚷道:“不管怎么说,作为老师随意对学生大声吼叫,是不应该的,必须公开
道歉。”
       林一帆一听,不动声色地接着说道:“先不要作出谁对谁错,谁应该道歉,谁不应该道歉的决定。我不知道你们的孩子回家到底说了些什么,作为家长,你们相信自己孩子的诉说,无可非议。但是,克瑞斯法的说法是否正确,你们是不是得事先作个调查,把情况弄清楚了,再来说谁应该向谁道歉呢?不瞒你们说,我当时说话的声音还没有你刚才说话的音量高,根本谈不上什么吼叫。作为老师,在人多嘈杂,大声制止学生之间发生的冲突,这应该不是老师的错吧?今天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你们可以去问当时在场的全班所有的学生,去问问那个被你孩子用球砸伤的学生。”
       话到此时,克瑞斯法的父母面面相觑,张口结舌。本来他们今天来是要为自己的孩子向林一帆讨个说法的,没想到自己倒搞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克瑞斯法的母亲仍然是面带怒色地接着说:“按你这么说,倒是我的孩子不对了。”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到底谁对谁错还需要任何人来评论吗?”林一帆冷静地对应着。
       一直坐在克瑞斯法母亲身边的那个默不作声,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一看就不是有什么层次的人。其实他并不是克瑞斯法的亲生父亲,他是克瑞斯法母亲的现任男朋友。他听了林一帆不能让他们高兴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回答。便自作聪明接上腔,讥讽地说:
        许多澳洲学生连英文都学不好,为什么还要学习中文?对我们来说,中国在哪里都不知道,学中文有什么用?真不知澳大利亚政府是怎么想的,学校开中文除了给你们这些中国人找个饭碗,还有什么?简直是浪费我们的金钱。”
       林一帆听到这里,真有点儿忍无可忍了。心想:“这个本来就不值得跟他费口舌的家伙,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呢?但她转念又一想:“对这些固执及窒息僵尸们,还真得趁机给他们开导开导。”
       于是林一帆不甘示弱接着说道:“至于学校开什么课程,这是政府教育部的决定,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本来我不想跟你们谈论这些,既然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奉告你们:
        第一,在澳洲学校开中文,不只是这所学校,许许多多教中文的老师不都是像我一样从中国来的,很多教中文的朋友们都是英文为母语的澳洲人;(他们俩一听,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第二,澳洲本来就是个移民国家,有的家庭祖父辈是第一代移民,有的家庭第一代移民从父辈们算起,还有些家庭他们自己就是第一代移民到此,不论先来后到,大家都是澳洲居民,谁也没有理由去岐视别人,否则,只能说明这些人的无能、无知;
       第三,澳洲是个多元文化社会,我们能在澳洲学校得到教书的工作,都是靠着自己的实
力,通过公平竟争得到的,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我们不仅能教中文,而且还教别的课程;(他们再一听,觉得简直不可置信,眼睛似乎瞪得更大。)
       第四,尽管澳洲是个福利社会,但大多数在澳洲居住的中国人都不会轻易依赖政府吃救济,我们都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奋发务实的态度去作好我们的工作,用勤劳的双手创建自己的美好家园,力争每天造福社会……    
       的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一帆的话语。克瑞斯法母亲的男朋友的脸上乌云密布,一只手用力重重地拍打在桌上,一句话还没出口,嘴里的唾沫先喷出来。高声质问坐在桌在对面的林一帆,“你说谁吃政府的救济呢?”  
       几乎就在的一声响起的同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紧接着就是一声:“出什么事啦?”  林一帆和克瑞斯法的家长不约而同向门的方向望去,林一帆看到年级负责人克来瓦利先生推门问话    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另外两个人也有些意外,无不尴尬地用手指着林一帆对克来瓦利先生说:“她耻笑我们吃政府的救济……       
       林一帆一听,真是忍俊不禁,差一点儿没噗哧一声笑出来。心想:“真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谁管你吃不吃救济的破事。一个不残、不弱、不傻、不老的人,知道吃救济没面子,为什么偏要好吃懒做去吃救济呢?话已至此,还有什么谈论的必要?林一帆正好顺水推舟,趁机走到克来瓦利先生面前说:“我们的谈话结束了。”说完,作出送客的姿势,和克来瓦利先生一起把克瑞斯法的家长送到会议室门口。
       当林一帆和克来瓦利先生返回会议室时,林一帆别提有多感谢克来瓦利先生。克来瓦利先
生说:“别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放学之前我问你要不要帮助,你说不要。但我还是不放心。在这里工作时间长一点的同事们,谁都知道这家人很难缠。好了,现在没事了。祝你有个愉快的周末。”
       你也一样。”林一帆回答道。
       说完,他们各自下班回家了。  
六十七

        下班后,林一帆并没有回去本迪戈家里,而是直接去了墨尔本。

        她和丈夫张运帷早就商量过,同时也安排好了,这天下班后,一家三口准备利用这个周末去墨尔本放松一下。因为几个星期前,他们就从墨尔本中国领事馆教育组的朋友那里得知,这个星期五的晚上在墨尔本中国城中国博物馆有两场中国电影,一部叫 《不见不散》,另一部叫《幸福时光》。恰巧,这天刚好又是林一帆的生日。
        什么生日不生日,林一帆对自己的生日从来都不当回事儿。小时候,父辈们都喜欢用中国农历来记孩子们的生日,事情一多,还有谁记得什么生日呢?久而久之,也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后来呢,在西方国家生活,受了几十年环境的影响,也就入乡随俗了。但林一帆也只对儿子和老公的生日记得一清二楚,从不怠慢,也乐意为他们的生日忙上忙下。可对自己呢,她还是那么地不在乎。首先:有谁愿意为自己的生日大张旗鼓地忙呀?这种自弹自唱,既不合乎情理,又不合乎常规的事情,打死她,林一帆也不会去做。尽管在当今社会,许多女性都认为宠爱自己,是一种时尚,林一帆就是觉得没劲!其次:林一帆还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认为过完一个生日,人就大了一岁,大一岁就老一年。其实,生日那天过或不过,时光都在流逝,这是不可扭转的自然规律。但林一帆就是不愿意把事儿挑明了。所谓:“难得糊涂”,不就是说,糊涂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好嘛。
        一句话,这天林一帆是冲着中国电影去墨尔本的。况且一家人有约在先,违约的事儿谁做起来都是不合适的。再说了,两场中国电影多吸引人呐。就算林一帆家住得远,为了安全着想,不能为看电影搞得个深更半夜还要开车一百五十多公里才能到家。至少去观赏一场久违的中国电影应该是可以解馋的吧。有多长时间没享受娱乐生活?又有多长时间没欣赏中国电影?整天忙忙碌碌的林一帆,还真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按照一家人的约定,张运帷下班带着儿子从本迪戈出发,林一帆放学从佰拉瑞特出发,到了墨尔本,在中国城龙舫餐馆门口相见。
        从佰拉瑞特到墨尔本一百一十公里,这段路程林一帆并不陌生。以前去墨尔本开会,带学
生到墨尔本考口试,也往返过几次。可今天这条路怎么就让林一帆觉得是如此之远呢,一路
上,与克瑞斯法家长相见的种种闹心的事情,一下子无法从脑海里抹去。按照澳洲人的做法,下班回家是享受与家人团聚的快乐时光。工作归工作。再忙,也尽可能的不要影响家庭生活,工作上不愉快的情绪就更不应带回家去。可林一帆做不到,她习惯把在外面的愉快或不快的感受都得第一时间向老公一吐为快。因此,她恨不得立即见到张运帷,要把自己的委屈向她的亲人倾诉。
        手表上的时针刚好指在下午五时上,林一帆在老远就看到自己的家人站在龙舫餐馆门口,她加快步伐直奔过去。已经上了高中的宝贝儿子,早比他一米七零的爸爸高出一个头。一家三口,高高兴兴见了面。爷儿俩像排练了似的,在同一时间对林一帆说:“祝你(妈妈)生日快乐!”儿子说完这句话,给了妈妈一个紧紧的拥抱,紧接着从包里掏出一个自制的,别有情趣的生日贺卡递给了林一帆。
        林一帆给了儿子一个深爱的亲吻,动情地对儿子说:“你现在学习那么忙,还抽时间给妈妈设计这么标新立异的生日卡片,这么细心孩子,妈妈谢谢你。”
        “ 应该的,妈妈。比起您对我和爸爸的照顾,这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儿子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
        “ 餐馆晚间营业时间还没到,我们去周围转转吧。”老公张运帷建议道。
        “ 好啊!” 一家人齐声响应。
        “ 离这儿不远,有个CD店,我想去那儿看看。” 儿子张问说。
        “ 我去离此处只有几步之遥的中国书店瞧瞧,你呢?”林一帆转身问老公。
        “ 我本来想去电脑城转转 ……” 话刚开口,张问立即接上腔了:“ 爸,你进了电脑城,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来。算了吧,你就和妈妈一起去‘ China Books ’ (中国书店)。”
        “ 好吧。四十分钟后,我们还是在这里相会。”张运帷吩咐道。
        “ OK!” 儿子边回答边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目送儿子的身影走远了。林一帆改变了去中国书店的想法,她对老公说:“趁儿子不在场,我有件事儿跟你说说。”
        “ 什么事儿,我们去联合广场,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张运帷建议道。
        夫妻俩肩并着肩边走边聊,几分钟后,他们就到联合广场,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林一帆继
续她的谈话。她把今天在学校遇到的所有不快,一五一十,绘声绘色,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张运
帷。

        张运帷看上去似乎很有耐心地听着妻子的诉说。本以为,张运帷听完林一帆的交谈,会给她一点安慰。可谁知,张运帷听完她的一番言论,冷不丁儿说出一句林一帆怎么也意想不到的话语:“这都是你自己没有素质…… ”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呀。

        林一帆一听此言,顿时蒙了。眼睛直盯着张运帷,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板地压低声音说道:“张运帷,你中什么邪了,在你的眼里我怎么就那样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像眼睛呢?在家里,好事归功于你,坏事归咎于我。在外面,不管是谁的不对,都是我的错。那怕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也向着别人说话。你搞没搞清楚,我才是需要你保护的那个人。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容纳所有错误的垃圾桶。说了半天,你就来个没有素质给我盖棺定论。早知你不会说句人话,真后悔跟你费这么多口舌。你这么贬低人,亏得我一直把你这个当丈夫的作为我的精神支柱。你配吗?”说着,说着,她懊恼地瞪了张运帷一眼,气鼓气胀地站立起来,咚咚地走到隔得不远的另一个石凳上。
        此时的张运帷,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就是不作任何解释,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样子,还伴着“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神态,任凭妻子的唠叨。
        林一帆屁股刚落在另一个石凳上,觉得座位离张运帷远了点儿,尽管生气,说话也不能嚷嚷呀,音量过高不成了骂街的泼妇吗?在公共场所里,职业女性的修养,知识女性的形象不可随意丢掉啊,对吧。反过来,说话声音压得太低,张运帷他听得见吗?倘若他听不见,那多不解气呀,于是,她又跑回刚才的位置上,重新数落起来。
        “ 就算俗话常说:别人的妻子好,自己的孩子乖。那你也不能把所有的错都加在我林一帆的头上吧?我知道:这辈子要想听到你的赞许或认可,只有等到给我开追悼会的时候了。可今天这件事,我怎么就没素质了呢?再怎么说,自己的妻子在外受了委屈,见到丈夫倾诉衷肠,作为丈夫不说保护或安慰,至少也不应这么遭贱自己的妻子吧。人们不是说:一张床上不睡两样的人。明摆着,妻子没素质,丈夫的素质又何在呢?张运帷,你怎么从来就不知道说句熨心,贴己的话让我感受到你这个做丈夫的温存与体贴呢。好吧,既然你总是认为当地生姜不辣。权当我什么也没说。
        此刻,林一帆真是气冲牛斗,但她还是很有分寸地克制自己,此处不是他们夫妻吵架的地方。眼看,四十分钟后在餐馆门前一家人的集合的时间,眨眼快到了,她不管不顾地独自奔向与儿子约定的地方。
        抬头看到宝贝儿子张问兴冲冲地向他们走来,林一帆尽量压住自己的火气。精明的张问还是一眼就看出情景不对,又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便有意一会儿跟妈妈说些他们学校的事情,一会儿又跟爸爸说CD店的事情,尽力来调解紧张的气氛。
        如今的日子,吃饭不仅仅是充饥,准确地说,吃饭应该是享受。除了品味美食佳肴,还享受家人在一起的温馨和欢乐。然而这种享受应该由情绪来支配。本来有点儿饿的林一帆被无端地气个大饱。餐馆门开了,林一帆食欲全无,不是为了儿子,她恨不得连餐馆的门都不想进。民以食为天,饭都不想吃,还有什们心情看电影?扭头回本迪戈,一夜无语。

        从今以后,更让林一帆坚定了自己不过生日的信念。


六十八

       人们常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安安才是福。
       林一帆这个平凡的人,就是生活在这种平安且平淡的时光里。整天整日,她不停地穿梭在
佰拉瑞特与本迪戈这两座城市之间,踏踏实实地耕耘在她的教学的园地里。在外,林一帆每天的生活围绕着工作,开会备课讲课批改学生的作业。在家,她得挽起袖子打扫清洗冰箱空了得马上去市场采购,东西买回来又得赶快烧熟,弄好,为家人改善下生活。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林一帆整天忙得天昏地转,从佰拉瑞特到本迪戈,再从本地戈到佰拉瑞特这两个相隔一百一二十公里的地方,无数次的往返来回,一年的时光,就这样在忙得不可开交中悄然流逝了。  
       这天,是学校结束整年学习的最后一天。师生们个个都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既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时至一个多月的暑假,同时又恭候着一年一度的圣诞佳节的来临。
       处在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圣诞节的前后正好是骄阳似火的夏季。
        下午一点半,在同事们的 假期开心!圣诞快乐!新年好运!” 的祝福声中,林一帆兴致勃勃地离开了学校。
       正至中午时分,户外的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停放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的汽车,像烧得滚烫
的锅炉,气温升到超过常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车门手把是烫的;车里的座椅是烫的;方向盘更
是烫得难以用手触摸。如此热的天气,挡不住林一帆急切回家的心情……
       车窗外,晴空万里,蓝天一片。公路两旁的麦地里,农场主收割完麦子后,还没来得及打理已经空出来的麦地。放眼望去,一望无垠的麦地里留下无数个一堆又一堆的麦草垛儿,在夏日炎炎的烈日暴晒下,闪着白里带黄的耀眼光泽。一路上,林一帆稳当地开着她那辆一年跑了近两三万公里的丰田小轿车,归心似箭地奔驰在回家的路上。
       广袤的大地上空旷如野,汽车跑了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一部车辆,一座村庄,林一帆在归心似箭的心情驱使下,把车开得越来越快,恨不的插翅飞翔。当她把车的时速开到一百六十公里时,突然觉得方向盘在抖动,车轮在地上打滑,林一帆心想:怎么回事?…… 原来这段公路刚修过,路上的石头砟子和泥沙还是松动的。顿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踩刹车。
        其实这个时候踩刹车根本不是上策,应该让车顺道自然滑行,逐渐放慢基本不会有事。但人在非常时刻却不那么非常清醒,她只想立即放慢车速。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刹车牢牢踩住,一个急刹,刹车和轮胎同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方向盘无法掌握,车头向右猛地一拐,不偏不倚撞在路旁刚砍后不久的一棵大树桩子上。嗵…… 林一帆在车里随着一声巨响及车被撞击的惯性,撞得前冲后仰,就是系了安全带,整个人的五脏六腑也还是像被震得错换了位置。
       车总算是停下来了,但绝对是停在不合适的位置上。
       宽阔的公里两边都是麦地,公路比麦地高出七八十公分,在公路和麦地之间有一条不算
太宽的地沟,林一帆车前左边的轮子腾空悬着,其它三个轮子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整个车横
拦在公路上。
       幸亏澳洲开车司机坐在右边,要是方向盘在左边,左边的前轮腾空,车里的人稍微挪动一
下,车可能就会失去平衡,一旦车失去平衡,来个车底朝天,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
       林一帆坐在车里,口干舌燥,汗如雨流。脑子蒙蒙沉沉,但她心里似乎很清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有些束手无策,当时身上没带手机,她无法跟家里取得联系。只能在这荒郊野外,守株待兔地希望能遇上路过的车辆。外面热,车里更热,总不把自己闷在车里吧。她小心翼翼地想推开车门,可车门就是推不开。她使尽全身力气,无济于事。突然她感到眼前一片金花,一阵昏眩。   
       林一帆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当她微微睁开眼睛,就听到宝贝儿子高兴地叫起来:“爸爸,妈妈醒了。”老公张运帷听了儿子叫声,急忙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不断地重复一句话:“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然后,急忙去告诉值班医生。
       第一眼看到了亲人们,丈夫和宝贝儿子都围坐在她的病床边,林一帆从心里迸发出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家,无所谓富有或贫穷,她都是人生幸福的港湾;亲人,就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可以全身心不加防范地去依赖,不用千恩万谢地去享受他们诚心实意的相伴相随。
       我是怎样躺在医院里?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林一帆睁开眼,就向儿子张问打听她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张问还没来得及回答妈妈的问题,张运帷陪着值班医生来到了林一帆病床前。
       值班医生笑眯眯对林一帆说道:“你总算醒了。不过很虚弱,还需要继续输液,多休息,暂时不宜说太多的话。”
       医生转身又对张运帷说:“你们这下可以放心了,父子俩现在该回家休息了。待星期一的早上,我们再给她照个X光,作个全面检查。”
       林一帆睁大眼睛惊奇地向老公问道:“我来医院几天了?你们有多长时间没休息呢?”
       值班医生仍然是笑眯眯地嘱咐道:“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别的事待慢慢再说。”
       值班医生说完这些,便走开了。
       林一帆转过头来,对丈夫和儿子说:“你们俩回家休息吧。我这儿没什么事情。”
        丈夫张运帷答非所问,反过来问林一帆:“ 你饿了吗? 我回去给你做点清淡的稀饭或面条什么的,想不想吃?”
       林一帆摇摇头说:“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说完后又转头对儿子说:“问问,快和爸爸回去休息,乖儿子。”
       妈妈,我不累,我就在这里陪您。”张问坚持地说道。
       好吧,就让问问在这里陪妈妈,我回家弄点儿吃得来。”张运帷说完便径直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林一帆母子。张问像个小大人,坐在妈妈的病床旁边,与妈妈娓娓道来:
星期五的下午六点左右,珞依思阿姨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正好在楼上自己的房间写演讲稿
子,为假期代表学校参加维多利亚州中学生演讲比赛作准备。一听到珞依思阿姨说我妈妈在医
院,我的心紧张得快跳出喉咙眼。立即给爸爸办公室挂电话,爸爸拿起电话跟往常一样开玩笑说,是不是妈妈把晚餐弄好了,催我回家吃饭呀?我一听,眼泪难以控制地往外淌,用带着哭声回答说:‘不是,爸爸。刚才珞依思阿姨来电话说妈妈在医院。’
        我在电话里可以感到,爸爸一听说妈妈在医院,好像是从椅子跳起来,着急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我不知道。’我也着急地回答道。
       爸爸说:‘你赶快从家里出来,我们在家附近的购物商场出租汽车候车处见面,我们一起马上去医院。’
       我们赶到医院,你还在急救室的观察间里输液。
       珞依思阿姨便告诉我们:‘她当时正准备从医院下班回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背着一个病人,后面紧跟一个中年女子急急忙忙往医院急诊室的方向奔跑。急诊室前台马上调派一辆急救车架让他们把一个病人放在急救车架上。然后按照医院规定,入院之前谁都要给病人注册登记,急诊室前台工作人员请那对男女给那位病人填写入院表格,那对男女解释说:他们根本不认识这位病人,只是看到一辆丰田小轿车横挡在公路上,他们无法通过。便下车看个究竟,一看,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国女子坐靠在车上。他们二话没说,就把这位病人抬进他们的车里直奔本迪戈医院。说话的同时,那位中年女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把车钥匙递给急诊室前台的工作人员,说:这是那位昏迷不醒女子的车钥匙,等找到她的家人,赶快通知保险公司帮忙把车拖回来。’
       医院前台工作人员回答说:‘好,谢谢。不过,在一般的情况下,来急救室的病人都是由救护车咿哟咿哟的呼叫声送进医院。今天的情况特殊我们就特殊对待,先救人要紧。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病人的家属的。’那对男女由衷地感谢医院的做法。
       工作人员与那对男女的对话,被刚好路过那里的珞依思阿姨听到,尤其是她听到对话的内容是关于一个中年中国女子,事情且发生从佰拉瑞特到本迪戈的路上,并且暂时无法联系病人的家属。她一个机灵,急忙跑进急诊室,急诊室的医务人员正在为你作周密的诊断检查。准备回家的她,不能穿着便装进入医疗室,她又去换上白大褂,进去一看,珞依思阿姨便不由自主轻轻的惊讶地说了一声:‘这不是一帆吗?
       你认识她?周边的同事们眼光齐刷刷地转向珞依思阿姨。
       她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珞依思阿姨回答说。
       她现在情况怎样?’珞依思阿姨紧接着向值晚班的医生询问道。
       根本检查的情况来看,还算乐观。她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是因为发生事故时精神过紧张而造成心跳过速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脱水造成昏迷。脱水,恐怕是造成昏迷的主要原因。天气那么热,车里的温度更高,她在车里昏迷了好几个小时。不过还算幸运,来医院抢救也算及时,至使脱水现象对身体其它器官没造成伤害。’值班医生一口气给珞依思阿姨讲了许多。
       听完珞依思阿姨一番交谈,爸爸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对珞依思阿姨说谢谢。我看爸爸差不多说了有一千个谢谢了。”
       林一帆接着儿子的话说:“那是应该的。同时她还问起那两个把自己送进医院的好人,现在何处?有没有留下姓名电话号码或地址什么的,这救命之恩,出院后我定要登门感谢。”
      张问听了妈妈的问话解释道:珞依思阿姨说,当时那对恩人跟急诊室前台说话时,她只
看了一下他们的背影,连照面都没打。稍后,珞依思阿姨就急着去看你,再后,就急着给我们
打电话。至于那对恩人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谁也不知道。”  
       林一帆听后无不感叹地说:“多好的人啊,救别人的命,自己连个名都不留。祝好人平安!一辈子平安!!”
       这时,张运帷提着晚餐进门,把晚餐摆在单人病房的床头柜上,一边把稀饭递给妻子一边
说:这是给你熬的粥。这是问问和我的皮萨饼。一家人围着林一帆的病床,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林一帆吃了两口,停下来。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又看看丈夫,心疼地说:“这两天,你们爷儿俩不是吃皮萨就是买麦当劳,天天如此,难为你们啦。”
       懂事的儿子抢着说:“挺好的。妈妈,只要你没事,我吃什么都行。”
       老公看了看林一帆说:“你怎么吃那么一点儿,就不吃了呢?多吃两口,吃完了好休息。”
       我没味口,不饿。”
       那就躺下休息吧。”
       等会儿。等你们吃完了晚饭,我再躺下。”说完,林一帆就坐在病床上,看着她的两位至爱的亲人。
       儿子张问安慰道:“妈妈,你躺下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就来陪你。”
       明天是星期天,你们乐队不是要排练吗?”林一帆关心地问道。
       妈,明天是星期一,学校放假了。我有的是时间。就算有什么活动,我也可以请假呀。反正,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儿子再三强调说。  
      
六十九


       林一帆恋恋不舍地目送着老公和儿子走出病房。
        夜深了。  
       林一帆仍然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说她睡着了吧,其实她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神。说她没睡着吧,她又睁不开眼睛。从半夜醒来的她一直翻来复去地折腾到凌晨四点。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饥饿倒腾得她实在是无法入眠。病床边上的床头柜上有老公熬的粥,还有护士送来的三明治,林一帆根本无法下咽。人们常说:饥不择食。可这句话对林一帆来说半点儿作用都不起。别看她平时从不娇气,家里有些好吃的,她也是让儿子,老公先吃,总把自己排在最后。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就这么怪,越饿越挑食。
       此时的她,出奇地想喝鸡汤。深更半夜,到哪儿去找鸡汤呢?再说了,在医院想喝鸡汤未免也太奢侈了吧。不可能,至少在这凌晨拂晓的时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事情何必去多想它呢?林一帆试着说服自己,尽可能地把这有点儿异想天开的想法厄制下去,力求转移注意力。
        可是,她越不让自己去想反而不可抗拒地越是要想。这种适得其反的效果让她如坐针毡,倍感难受。她在病床上想睡,睡不着,想起床又打不起精神。于是她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
躺下去,三番五次不停地折腾……
       当她从病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很想去护士值班室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老公她饿了,特
想喝鸡汤。但她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合适,这不是她林一帆的风格呀,有那么娇气吗?老公和儿子为了自己在医院里守护了一天一夜没睡个好觉,这深更半夜的,一个电话打回家,不把他们爷儿俩都吵醒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哇?算了,忍着吧!
       再一想,不对呀,如果这个电话不打,老公怎么知道她想要改善生活?要不然,明天一早
又是那种清汤寡水,缺油少盐的稀饭往这儿提。她太知道自己的老公从来就是出门不观天色,进门不看脸色的粗心人,你要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要求,他将永远不会知道你想要什么。这不是在医院里住着吗?凭什么,啥事都该自己忍着呢?
       林一帆的脑子里,两种不同的想法在相互地争斗着。
       这个电话到底打不打呢?……
       就凭张运帷那脾气,人家是睡意正浓的时候,你一个电话打到家里就为了自己想喝鸡汤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老公能理解吗?说话间,张运帷年轻时的恶劣表现,象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这一幕又一幕地想起来,真叫林一帆心有余悸呀。
       那年,林一帆身怀六甲。当时他们住在林一帆单位的第四层筒子楼里。住房不大,但位置不错,出门几步就是车站,购物中心就在楼下,一句话:生活很方便。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张运帷同窗好友金先生和他的新婚妻子路过此处,顺便来家里串串
门,到了晚上九点左右,金先生夫妇告辞,张运帷非常热心地送他们下楼。
       当张运帷送客返回,林一帆说自己感到有点儿饿,请丈夫再跑一趟帮助自己去楼下买碗水饺,话刚出口,张运帷可是不乐意了,极不耐烦地说:“你这不是有意整人吗?我刚才下楼,你为什么不说叫我顺便买的带上来呢?我刚刚上来转身又下去,上上下下来回跑,你以为这是早起锻炼呀?说完连眼皮都不抬,稳坐金銮殿似的翻着手上的书。
       林一帆见状解释说:我哪是有意整什么人呢?只是你的同学夫妇我又不认识,在陌生人面前不好意思开口,心想等你把他们送走了再说也不迟,楼下的舖子到很晚才关门打烊…… ”
       妻子的话还没说完,年轻气盛的张运帷暴跳如雷地吼道:“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此时的林一帆真正是饿得很,但又着实不想动。丈夫不想动嘛,是因为心里不想动。心里不想动,是误认为妻子耍他而任性所至。即将要当爸爸的人不能理解当爸爸的责任。妻子不想动嘛,是因为身子不想动,挺着个大肚子,上下来回跑,累得慌。看看周围的孕妇,谁怀个孩不都像怀太子似的,只有自己就这么命苦,想吃口水饺都想不到。唉…… 想不到就别吃了,忍着吧。
       可腹中的胎儿不同意呀。小家伙在妈妈的肚子里时不时的踢动着,好像在提醒着妈妈,妈妈饿了就是他饿了。妈妈现在吃东西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为了腹中的小生命。
       怎么办呢?
       恰巧,隔壁的一个刚从理工学院分配来单位不久的小姑娘来林一帆这里想借本书,林一帆把书递给她的同时,客气地请她帮个忙,去楼下为自己买碗水饺。伶俐的小姑娘二话没说,几分钟就把一碗热气腾腾地水饺端在林一帆面前。
       筒子楼多数都住着单身职工,天热的时候,睡觉之前房门都是敞开的。本来就不隔音的住
所,加上各家的房门都敞开,说话的声音稍大一点儿,无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小姑娘拿着书
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同房的室友大姐跟她开玩笑说:“怎么这么晚还去书店买书了?”  
       没有,在隔壁林一帆那里借的。”
       隔壁借本书花这么长时间呀?
       小姑娘一听觉得大姐的问话有点怪,本想顶她一句,管你什么事嘛?但又一想,大家同住
在一个屋檐下,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再说大姐比自己年龄大得多,加上平时也给自己某些照顾,于是聪明的小姑娘心平气和地与大姐解释道:
         我下楼帮林一帆买碗水饺去了。怎么,你找我有事?”
       对,我是找你有事。今天是星期六,林一帆的爱人不是每个星期六回来吗?平日,大家相互帮帮倒也没什么,今天她爱人回来了也不让他尽点儿做丈夫的责任。这个林一帆也真是的,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还那么宠着,惯着她那个书呆子。现在怀孩子她爱人都这么不管不顾,日后孩子生下来,就更别指望他了,林一帆苦日子还在后面啰。”
       同事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像钉子一样敲入了林一帆的耳朵里,无情地刺在她的心上。顷刻之间,伤心的泪水夺目涌出,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滴进了水饺碗里……
       林一帆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孩子说:“宝贝儿,来之不易的水饺已捧在妈妈手上,但妈妈无法将它咽下,请原谅吧,我的孩子。”……
       ......
       说来这些都是已过去了十几或几十年的陈年旧事。然而,过去的事情,绝不会无影无踪地倏地消逝。
        当时的中国实行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的政策,水饺一事虽说时过境迁,但对一辈子只生一个孩子的林一帆来说,造成心灵的伤痛之深,只有她自己知道,就是想忘都难以忘怀。别看此事在人前她从不提起,并不代表如此伤心之事没有发生过。今天只所以往事重提,倒不是说林一帆就那么心胸狭窄,满脑子尽记些不足挂齿地锁事。而是林一帆想提醒自己,说话办事得考虑周全,万一这个想喝鸡汤的电话打回去,张运帷还是那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像当年一样任性不知体贴,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平凡人的生活就是在平淡中品尝着回味无穷而又朴实无华的真情;在平静中体会出耐人寻思而又美妙细腻的实意。人生在世,必要的物质生活固然不可缺少,但心灵的慰籍似乎让人觉得更重要。“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不正是把夫妻间的心灵倾注爱慕之情描写得淋漓尽致么。


七十
       天,终于了。
       林一帆思考再三,还是无法控制想喝鸡汤的强烈欲望,她身不由己地向护士值班室走去,一咬牙,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拨起了自家的电话号码。
       老公在电话里说:“太好了,你能感到饿,就有食欲了。只要吃得下东西,人恢复起来就
快。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我现在正准备煨鸡汤,煨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老公一番情深深意浓浓的话语,让林一帆喜出望外中带点儿腾云驾雾这一番出乎意料之
外的体贴让林一帆心里像是喝了蜂王浆一样甜甜蜜蜜,半天都无法回过神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问自己:刚才那番情理兼备而又体贴入微的话语是张运帷对自己说的吗?她受宠若惊地站在那里,口瞠目呆地拿着电话对着话筒看了又看。
       直到护士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林一帆才如梦初醒地吱唔了一声:“没事,我没事。”
       一场生死攸关的车祸让林一帆意外地从丈夫那里收到她应该得到而又从未得到的关爱与体贴,她欣喜若狂地自言自语道:我的老公长大了,终于知道关心他应该关心的人了。
       林一帆满心欢喜地回到病房,看看手表,时针刚刚指到六点半。心想:张运帷起这么早烧鸡汤,可真是难为他了。不是自己在医院,说什么也不会让老公起这么早干家务活儿。顿时,她后悔自己刚才打的那个电话……
       在林一帆的翘首以待地期盼中,老公和儿子终于推门而入。老公笑眯眯地问候着林一帆的感觉,儿子则滔滔不绝地给妈妈讲叙煨鸡汤的过程。
       儿子说:“妈妈,你知道吗?今天一早,我们就在外面灶上用家里做房子剩下的木头杂物
全部堆在一起烧起来,这罐儿鸡汤是用柴火炖的。”
         哇,怪不得这鸡汤闻起来这么香,不喝它,光闻就是一种享受。” 林一帆附和地说道。
       吃肉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嘛。”老公边盛鸡汤边开玩笑地说。
       真的是喝汤比吃肉好,闻香比喝汤更好么,怎么可能?”在海外长大的儿子不懂爸爸所说话的含义,疑惑起来。
       林一帆看着儿子那么认真询问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这是人们的一种自我安慰。爸爸不是跟咱们开玩笑么,别听他的,你把这碗鸡汤喝了,妈妈那里有。”
       妈妈,你先喝。”母子俩相互推让着。
       美(每)人一碗,丑人没有。”张运帷又是一句玩笑。边说边将一碗碗鸡汤分别端在妻子和儿子面前,一家人围在林一帆的病塌上,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香气扑鼻的鸡汤喝到一半,林一帆含情默默地对老公说:“这鸡汤真好喝,喝了真润心啊,谢谢你,运帷。”
       然后又转向儿子说:“问问,当年妈妈怀你在肚子里大约有八个月的时候,爸爸也给妈妈炖了一鸡汤,那时候同样是你和妈妈一起吃鸡肉喝鸡汤。一只老母鸡,妈妈和你一起一顿就把它解决了。”   
       张问听了妈妈的话笑着问爸爸:“妈妈说的是真的吗?
       张运帷点点头接着说:“好汉不减当年勇啊。少说话,多喝汤。你现在也应该把这罐儿鸡汤一口气干完它。”
       说着,说着,张运帷又帮妻儿每人各添了一碗。      
七十一
       人生,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着不同生活角色的转换。
       这年,林一帆儿子张问同学准备参加高考的一年。
       作为母亲的林一帆,深知高考对孩子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就像有人曾开玩笑说得那样:现在的人结婚都不能说是一生一次,但高考绝对是一辈子一次的事儿。不言而喻,高考对于一个人的生活转折作用是如此的举足轻重。因此林一帆必须像当年支持孩子他爸一样来安排和照顾儿子高考前的日常生活。
       按照中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传统文化,林一帆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但她
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快乐地成长着。
       她绝对不会像许多从中国来的家长那样,虽然身在海外,但在对孩子教育这点上跟在中国的父母没什么两样。尤其在子女高考之前,不让孩子做这,禁止孩子做那。停止一切与高考无关的活动。就是假期,也是从早到晚不厌其烦地在孩子耳边唠叨:看书做作业地叫个不停。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有的家长居然给孩子规定目标,限定考生只考什么金融商业法律医科等专业。孩子必须按照家长的意愿只考他们指定的大学。在墨尔本的一定要考上墨尔本大学莫纳西大学。在悉尼的一定得考悉尼大学新南维尔士大学。准备高考的日日夜夜,那些家长们全心全意且绞尽脑汁地给孩子补充营养。让考生尽情地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舒服生活。  
       林一帆自己是学教育的,并且也从事教育事业。但她对自己孩子的教育方法与传统的教法是那样的大相径庭,这种与众不同的作法着实让周围的朋友们匪夷所思。
       跟平常一样,每天晚餐的时间,林一帆一家基本不开电视。三口子充分利用这有限的时间享受无限的天伦之乐。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边享用林一帆烹饪的美味家常菜,边交流一天在不同环境里的各种各样的所见所闻。
       这天吃完晚饭,张问和妈妈一起收拾碗筷时冷不丁儿地问道:“妈妈,中国高考的时间在什么时候?
       中国以前的高考在七月份,人们称之为黑七月。近几年改在六月份。”爸爸坐在电视前边听新闻边抢着回答道。
       你去跟爸爸聊聊天,妈妈去厨房洗碗。”林一帆疼爱地关照着孩子。
       爸爸最好把电视关上,今天没什么激动人心的新闻。到这里来和我们可以一起接着聊。”张问大声地建议道。
       好吧。张运帷乐意地关掉电视,来到厨房门口插入了林一帆母子交谈的话题:“中国的高考跟这里完全不同。一到高考,考生的全家都很紧张。考试的当天,孩子在考场里面考,家长在考场外面等。许多家长就一根筋,不管孩子愿不愿意考,考不考得上大学,清一色地都挤在上大学这个独木桥上。
       当然啰,澳洲的好大学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想进就可以进的。这就是为什么也有不少人把高考之前的时间同样当作非常时期。高考的弦在十二年级学生的脑子里整天绷得紧紧的,尤其
是亚洲来的家庭的孩子们更是对高考不敢有丝毫怠慢,连走路都是驼着背低着头,不知是在思考什么还是累得抬不起头来。”
       林一帆洗完碗,擦干手,解开围裙。接着孩子他爸的话说:“问问,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啊。在抓紧复习的同时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读书不只是看一个人花多长时间捧着一本书,而是要讲究学习效率。退一万步来说,妈妈就是情愿要个体魄健壮,精神抖擞,阳光灿烂,那怕是考不上大学的小伙子。也不情愿一个为了高考而整天弄得神经兮兮,心
事重重,没精打采,活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年轻的老人。知道啵?儿子呀。”
       知道了,妈妈。”张问深表感激地答道。
       孩子他爸听完妻子一番言论,不打算接着话题继续说下去了,便开口道:“好了,我去办公室了。”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林一帆阻止道。
       还没说完哪,请长话短说,洗耳恭听。”张运帷不太情愿但还是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下来
了。
       林一帆还是不放心地接着说道:“问问,你更要知道,生活的道路不只是上大学一条路。能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自然更好。但上大学只是为将来谋生的一个手段,敲开社会大门的一把开门的钥匙,绝不是生活的目的。博士的儿子,不做博士也能成为社会需要的人。是吧?我们就有这个自信!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干什么都可以,只要干好,能服务于社会就行。
       中国有句人尽皆知的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你爸爸是棵根正杆直的优质大树,再加上妈妈这个园丁辛勤地栽培,好树怎么可能长出坏果子呢?林一帆说到这里,看看儿子又瞧瞧老公,三口子不约而同地默默一笑。
       一个考生在考场上正常发挥最重要。而正常的发挥来自于平和的心态。眼下,你不要过
多地担心高考的结果,重在有条理地作好各种准备,享受高考的过程。若干年后,当你津津有
味地回想这一辈子一次的高考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林一帆语重心长地一口气说了许多。
      
       没有压力的生活是极其享受生活。为此,张问在高考之前,日子过得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每周一次的乐队排练照样参加,乒乓球赛照常训练,快餐店的工照打。在别人的眼里,张问这小伙子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准备高考的学生。
       各种各样的活动看似占用了一定的学习时间。其实,丰富的活动能让大脑得到更好的休息。多彩的生活更能激活大脑的每个细胞,增进学习的效益。当家长的不给儿子的压力不等于孩子自己没有压力。他身边的好朋友们个个聪明勤奋,人人争强好胜。懂事的张问干什么都想比别人强,在这样的生活圈子里,不想落后于人就得努力发奋。每次考试的成绩不说是考得最好,但肯定是一次比一次考得更好。
       林一帆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不甘落后一方面是动力,过于要强将会让孩子承受太大的压力。当妈妈的只能从侧面为儿子减压。机灵的儿子非常感谢妈妈对他说的那些话,同时他心领神会地明白妈妈的话只是为他减压,是妈妈对他的关爱,更是鼓励。
七十三

               
       自上次车祸以后,林一帆在丈夫张运帷极力劝阻下,不再去佰拉瑞特那所没有门坎儿的公立学校做全职工作了。回到本迪戈继续她的半职工作。幸运的是:这年学校给林一帆在原来的半职工作上增加了两天的课时。
       如此一来,林一帆把原来每周花在路上跑几百公里的时间用来做她想做的事情,比喻说:重操旧业,给报纸写专栏;老调重弹,呼吁华人家庭不可忽视孩子的中文教育。等等。既是工作家庭两不误,又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累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是啊,人是不再那么累了。可心累呀。这不,每两个星期发一次的工资单上的收入随之减
少。一想起做房子时背得一屁股债务,一下子又让林一帆晚上开始睡不踏实了。
       像林一帆这一代人,是在无债一身轻的社会环境里长大的。前不久一个朋友在电话里告诉
林一帆:说她丈夫的父亲在临咽气之前给她丈夫留下的一句遗言就是:不要欠债。这个至理名言至今都成了她丈夫的理财座右铭。
       在林一帆看来,欠债不可怕,但有债无力还,或者说有债还不快还就有点儿压力了。她可不想像澳洲当地的朋友那样,一栋房子的债背上一辈子。就像她工作在那个学校的老校长,祖籍爱尔兰,但他是土生土长在澳洲人。平时,只要有假期他就携妻带子地去海外旅游,看似日子过得很潇洒,可到了退休时他仍然为自己住的房子还背着一笔债。对不起了,债没还清,到了年龄也别想退休。要不然,没还清的债怎么办呢?在澳洲可没有老子债务儿子还的说法,这样的美事儿只怕在现在的中国也成了历史吧。
       按理说,林一帆一家眼下的生活应该是较为稳定。就是背了债也有能力按银行的合同井然有序地偿还也不是问题。天下哪有一口吃个胖子的事情,还债也得要时间呀。是不是?
       可林一帆就是个急性子,恨不得一口气把债还掉。可手头又拿不出更多的余钱,于是乎,怎样提高还款速度?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纠缠着她夜不能寐,坐立难安。
       就在林一帆百思不得良策之际,终于有一天她睡在半夜里突然想起:对了,楼上不是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客房嘛,这两间住房长期空着。是不是可以把这两间房租出去,至少租出一间也行,这样充分利用不动产来创点儿经济效益。尽管这样有点儿像饭没吃饱靠嵌牙的感觉,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吧。钱,有这么难赚。大钱,小钱只要有得赚,能像溪水一样,往自己的银行帐号里涓涓流入不也能聚少成多么。
       正想地得意时,又转过来一想:不对呀,这么好的新房子怎么能租人呢?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己一家子住的多舒服,如果来了一个外人还会自在吗?当时为什么贷款建房?不就是想让家人住的更舒服么,为了舒服为什么又去找个不舒服呢?林一帆,你就拉倒吧,别那么多馊主意了,难道你想钱想疯了嘛?
       租出去一个房间能增加一些收入的主意固然是为了家里好,但要来一个陌生的房客,就影响了家里每个人的生活。老公倒是个随和人,对家里的事一向听之任之。但宝贝儿子高兴吗?孩子自幼时,家里的大事情从来就和他平等商量,林一帆这个当妈妈的这样做:一是对孩子尊重,二是培养孩子遇事有主见,对家有责任感。现在正是儿子准备高考期间,有必要这么折腾吗?……
        一连几个晚上,林一帆左思右想,思来想去,弄得整个人是心潮起伏,坐卧不安,经过好一番折腾,林一帆最后还是决定,等儿子高考完毕后,再作房子出不出租的打算。
七十四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同住地球村的年代,林一帆利用假期往返在澳大利亚和中国两地教育事业中。辛勤地为她所工作学校架起请进来走出去的桥梁。建立中澳姐妹学校的关系,为她在澳洲学中文的学生们在中国寻觅同龄笔友。在学校的大力支持下,几经林一帆的努力与斡旋,中澳双方学校领导互访,中国学生来澳,澳洲学生去中国。
        澳洲的中、小学校,基本上是每十个星期为一个学期,全年共分四个学期。每个学期之间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年底十二月份的假期一般都在圣诞节之前。位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十二月份正至仲夏时分,这个假期可称之为暑假,为时四个星期。         
        转眼又是一个假期。这是一年中的第三个学期末的假期,在九月份。九月份正好是澳洲的春季,中国的秋季。林一帆利用这两个星期的假期和学校的校长及一个兼管教学的副校长一起带领二十八个正在学中文的中学生们去了中国。
        为了这次中国之旅能成功地付之于行动,林一帆在一年以前就开始在学校作宣传、鼓动工作。她竭尽全力并不失时机地在学校的大会、小会、学生会、家长会、校报、学校网站上等不同的地方作各种不同的宣传。
        人们常说:万事开头难。利用假期带领学生去中国,在这个学校可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熟悉林一帆的人都知道她的个性,做什么事情都是用心尽力地去对待。对于这样首创的事例,林一帆更是投入全身心,去努力地做好它。
        为了这次的中国之旅,林一帆前后将近花了一年的光阴,大量时间的付
出及精力的投入,总算没有枉费心机。当同学们在各自家长的陪同下准时来到墨尔本国际机场,面对一个个激动不已的同学们,林一帆的感受更为特别。这些从初二到高二的同学们,个个青春靓丽,人人阳光年少。这人群中,多数孩子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到那遥远的国度。尽管在出发之前的日子里,林一帆对这次旅行作了周密的策划和精心的安排,与同学们和家长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沟通,讨论。然而,当同学们与家长挥手告别的那一刹那,顿时,林一帆觉得肩上的担子是那么沉甸甸的。不过,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只能面带微笑,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迈进了。好在有学校的支持和学校领导的带头参与,如此一来,家长们放心了许多,作为组织者的林一帆,心理压力也稍微若有减轻。
        在飞机上,兴奋的心情伴随着同学们,他们一宿没合眼。当孩子们感到有点儿疲倦时,飞机已平稳地停在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夏末秋初的上海,天高云淡,气候宜人。当同学们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走下飞机时,被眼前的新鲜深深地吸引着,年轻人对异国他乡强烈的好奇将疲倦驱散得一干二净。
        按照日程安排,他们第一要去的地方是苏州。因为姐妹学校在那里。姐妹学校来接机的公共汽车已经耐心地在机场的出口处等候多时了。
        到了目的地,正好是学校中午放学的时候。姐妹学校的学生们热情地接待了这些来自澳洲的来访者们。那些被学校事先安排好的对口家庭的同学们,一个个急切地找到了各自接待的澳洲朋友。然后有说有笑地将这些远方的客人带回他们的家里。
        夜暮降临,苏州街头上商店仍然大门敞开,顾客盈门。有的为了换季促销,扩音器播出的叫卖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声浪震耳,响彻夜空。餐馆,小吃店的生意更是红红火火,来往的吃客川流不息。街道的两旁五
光十色的霓虹灯悬挂上各家舖店门头,把整个街道装扮得如同白昼。咖啡馆里飘出阵阵轻柔的音乐。热闹非凡的苏州夜晚让林一帆的两位同事大开眼界。在他们生活的地方,夜间的街上只有餐馆营业,其他所有的商场,舖店全部关门闭户。眼下的夜景让他们觉得是如此的新鲜。他们兴奋得像小孩儿一样,东边瞧瞧,西边望望,时而手舞足蹈地指指这里,时而又忘乎所以地看看那里,与平时在学校身着西装的校长与教师的严肃样子判断完全是两种人。
        林一帆一行三人和姐妹学校的领导们共进完晚餐后,漫步街头,正朝着离饭店不远的旅馆走去。正当他们聚精会神地倾听姐妹学校的领导人给他们讲叙苏州城的巨大变化时,林一帆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一个刚满十五周岁正在学校读初三的一个小姑娘打来的。她说她不习惯上她住在那家的厕所,因为那家厕所像一条小沟一样,必须蹲着方便。而她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厕所,怎么样都解不出来。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说她想家了。
        没等小姑娘把话讲完,林一帆就急切地问清了她所在的地址便立即乘着姐妹学校一位领导人的车去了她们的家,然后把那个小姑娘带到附近的一个旅馆解决了问题。之后,林一帆非常耐心地给小姑娘作了详细的解释。
        经过一番贴心的安慰,小姑娘的情绪才得以稳定,一夜无语。

        第二天一早,当所有同学与林一帆见面时,都异口同声地说着同样一个话题,就是不习惯住家用的厕所。他们多数人是感到好奇。有的人甚至是深感费解,怎么中国厕所是那样的呢?也有人的口气是着急,觉得特别地不习惯。要我蹲着解大便,大便还没解决完毕,双腿又酸又麻,简直无法忍受。等等,各
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看法与见解。
        这个时候又该林一帆宣传中国文化了。她像讲故事一样地说:一个不同式样的厕所,让我们开了一个眼界。中国式的厕所,不但有利于健康而且还有助于卫生。我们先说有利于健康吧。 你们看,说话的同时,林一帆将双腿并拢,脚跟落地,双手紧抱双膝静静地蹲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林一帆站起来,问同学们,你们有谁能做这样的姿势? 许多同学都想试着做,但没有一个会做。
        其中有人发问:“ 这样做对身体有什么好处吗? ”
        “ 当然有,可以健身,可以减肥,还可以增强筋骨的韧性。”
        林一帆还没说完,有人抢着问道:林老师,你还说中国的厕所的式样设计有助于卫生,该怎么理解呢?  ”
        “ 我们在澳洲的厕所不管是外面公用的还是家里私用的都是坐式。你们想过没有,特别是公用厕所,这个人用了之后那个人又来接着用,难免没有肉眼看不见的细菌。中国厕所的设计,就可避开细菌的传播。”
        听完林老师的一席话,同学们觉得有点儿道理。正当师生们谈得热火朝天之时,姐妹学校负责接待澳洲同学们的老师告诉大家周末苏州之行的日程安排。
        我们在苏州一共要待四天的时间,周末两天由学校安排大家环游苏州及参观各种不同的景点。星期一和星期二两天每个同学都和每人对口居住家庭的孩子一起在不同的班级上课。




七十五

        人们常说:欢乐的日子嫌时短,真是一点儿没错。这不,林一帆一行在苏州的四天转瞬即逝。虽然四天的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是如此的短暂,但这批来访的澳洲同学们对这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苏州城有着良好的印象。不用说,这对林一帆日后在澳洲工作的学校推广中文教学有着深远的意义。同时这些来访的同学们与他们在苏州居住家庭及苏州姐妹学校的同学们的友谊是深厚长久的。事实证明,多少年后,尽管时过境迁,当年第一批去中国的那些学生中,至今还有人与当年在苏州姐妹学校结识的同学,仍然保持着联系。
        在苏州在离别的欢送会上,中、澳双方的同学们各自互赠礼物,互留通讯信息,大家紧依相拥,有的甚至挥泪话别。姐妹学校同学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说:澳洲同学的礼貌、大方及生活的独立能力直得我们学习。澳洲学生则深有感触地说:中国同学们的学习用功、努力及对我们的友好将令我们难忘。许多同学的英文比我们的中文说得好得多了,与他们直接用英文交流,让我们虽身在异乡但没有丝毫的孤独之感。
        离开苏州,直奔上海。在上海待两天,然后去西安,看完兵马俑就直接北上。最后三天将会在中国首都北京度过。
        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像采购员一样,一路不停地购物,乃至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之前清理自己的行李的时候,总觉得行李箱越来越放不下自己的东西。难道是行李箱变小了吗? 当然不是。说得准确些,其实是购买的东西太多了。
       眼看在中国的假期即将结束。该去的景点去过了,该参加的活动都没错
过。这天,经过三个带队的老师们商量后,准备给大家一天的自由活动时间。那位兼管教学的副校长建议,这一路走来,同学们一个个都表现不错,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麻烦。这一天不妨让大家自由自在地、独立地试着运用他们的中文。林一帆也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千万别在假期的尾声出什么差错。于是与两位校长再三的商量,最后决定,由同学们自愿分成三个小组,分别由带队的三个老师跟着。这样同学们在实地练习说中文的同时,有个老师在身边,林一帆觉得心里更踏实。

        于是,三个带队老师各自带着自己的小组,出发了。

七十六

        林一帆这一组十个人,几乎全是女生,她们异口同声地要求林老师带她们去逛商店。其实林一帆最不喜欢逛街,这次没办法,同学们要去,她只有随身附和了。
        整整走了一天,逛了许多地方,大家各自拿着购物单,单上写着想买的或者是单上没写的但临时看到合适的东西一并都买了。同学们一个个逛够了,买足了。看她们累是累点儿,但心里愉快又满足。当姑娘们跟着林老师回到旅馆,一个个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
        林一帆的辛苦更是不言而喻了。平时她很少花这么长的时间专门去逛街,今天为了工作,她破例并违心地和学生们走了一整天,实在累得够呛,想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可凑巧的是,当她在开房门的时候,房间里面的电话就响起来了。林一帆麻利地推开门,顺手拿起电话。
        电话是那位兼管教学的副校长打来的,他告诉林一帆说他们老早就回旅馆了,回来就给她打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林一帆在电话里询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急着找我呢? 我们没事,同学们个个都很高兴。副校长急忙解释道:不是怕你们有事,是我们这一组有事,请你来我这里一趟,我慢慢告诉你。
        林一帆放下电话直奔副校长的房间。
        副校长房间的门是敞着的。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学生坐在校长的对面,满面沮丧,眼睛耷拉着像睁不开似的,一看就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副校长一见林一帆的到来,赶快说:“ 林老师,你终于来了。”
        “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啦? ” 林一帆一头雾水的问道。
        “ 你叫托马斯告诉你吧。” 一句话刚说完,另一个学生兴冲冲地来找副校长,副校长便顺水推舟地准备跟那位同学离开。
        林一帆对副校长说:“ 请你把房门锁上吧,我带托马斯去我的房间。”
        托马斯顺从地跟着林老师来到了她的房间。林一帆热情地请他吃水果,亲切地问着:“托马斯,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让你这么不高兴呢? ”
        托马斯说:“ 林老师,今天的自由活动,我本来想在你的小组,结果你的小组全部是女同学,我和我的朋友不好意思再给你增添麻烦,只好硬着头皮去了瑞纳罕先生 (副校长)的小组。”
        “ 就是为了这,搞得你不高兴吗? ” 林一帆轻声地问道。
        “ 那倒不是,我有那么小气吗? ” 托马斯调皮地反问道。
        林一帆看了托马斯一眼,微笑地追问道:“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
        “ 想到明天要回家,应该从中国买点儿什么有特色的纪念品给家人带回去。
到目前为止,我们什么都没买。于是,我们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商店。谁知道,那家商店的一个女售货员是那么地不友好。”
        “ 在哪家商店,商店叫什么名字? ”
        “ 我不知道。今天上午和瑞纳罕先生一起搭出租车到的那个地方。”  
        “ 那家商店的女售货员怎么个不友好呢? ”
        “ 我很客气地请她把一个我打算买的纪念品拿给我瞧瞧,说了好几遍,她都爱理不理。当时我以为她不懂英文,便试着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跟她说,她还是不理。我手指着我想买的纪念品耐着性子连声说了好几遍:‘ 请你把那个纪念品拿给我看看,好吗? …… ’ 最后她终于把那个纪念品重重地往柜台上一放,连脸都没转过来,没好气地推给我。说真的,我长到这么大,也到过一些不同的国家,可从来没见过服务态度这么恶劣的商店售货员。顿时我想买东西的欲望烟飞云散了。剩下的只是委屈,生气极了,扭头就走。”
        “ 走,去哪儿? ”
        “ 不知道,反正也没走成。”
        “ 为什么没走成呢? ”
        “ 被丹尼拉住了。丹尼为了帮我出气,他自告奋勇地去找同样的售货员试着买东西。以此作为报复,让我解气。”
        “ 真是个孩子。” 林一帆自言自语道。转身又问托马斯:“ 结果呢? ”
        “ 结果,丹尼真的去了同样柜台,直接找到刚才惹我生气的那位售货员,装着买东西。丹尼指指这样的东西,拿到手上瞧了瞧,又换上那样的东西看看,换来换去,折腾了老半天什么也没买。那位售货员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眯眯地对丹尼结结巴巴地练起了的英文,与刚才对我的态度完全判断是两个人。这
样一比较,不但没给我解气,反而让我越来越生气。”  
        林一帆听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但面对这位马来西亚华人背景家庭的孩子,她该怎么去解释他所遇到不愉快的事情呢?
        就在林一帆正在思索着怎样来安慰托马斯的时候,托马斯却不管不顾地接着说:“ 今天是我在中国的最后一天,也是最不愉快的一天。我没有心情买任何东西,当大家兴致勃勃地从这家店逛到那家店,我和我的好朋友丹尼跟在他们的后面在商店门口傻傻地等着,时间一久,觉得没意思透顶。便与瑞纳罕先生要求早点儿回旅馆,瑞纳罕先生不让。过了好一会儿,趁瑞纳罕先生没主意的时候,我和丹尼便开溜了,自个儿搭个出租车回到旅馆。”
        “ 幸亏今早出门前,给每个人准备了一张写好这个旅馆的名称与地址。”
        “ 是的。林老师你想的这个办法太好了,要不然,我们就得熬着呢。”
        “ 你们是没熬着,但这样提前离队,害得瑞纳罕先生有多着急,你们知道吗? ”
        “ 知道。事情做了,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托马斯说到这里,两肩一耸,双手一摊,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林一帆面对这可爱又调皮的学生无奈地笑了笑说: “ 你们乘出租车回旅馆,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不也照样很闷吗? ”
        “ 不会呀,出租车司机带我们绕了一大圈。回到旅馆没一会儿,瑞纳罕先生也回旅馆了。然后他把我和丹尼一起叫到他的房间。到了瑞纳罕先生的房间,我告诉他说,今天离队的责任在我,丹尼主要是陪我。这样,当你来到瑞纳罕先生房间的时候,只有我在那里挨训。”
        “ 不错嘛,没想到你还挺能承担责任的。”
        “ 林老师,你就别讽刺我了。我知道自己提前离队不应该,请相信,这种擅自离队的表现,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一定知错就改。”
        “ 明天就回澳洲了,你没有机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林一帆看着眼前这位又淘气又可爱的学生直摇头。心想这孩子真的什么都没买,正准备问他想不想和自己一起出去购买一点东西回家? 话还没出口,托马斯又发话了,并且越说越激动。
        “ 为什么呀? 为什么同样是顾客,服务员对服务对象的态度是那么截然地不同呢? 简直是天壤之别。太欺负人了,太不公平了。难道就是因为我长着跟她一样,是一张中国人的脸? 要是这样一个原因,那不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吗? 怪不得,来中国之前,有朋友告诉我说:在中国,有些人就喜欢跟外国人(所谓的高鼻蓝眼的西方人)套近乎,为的是展示或练习他们的外文。在那些人眼里,认为可以跟外国人讲几句外语,是件很得意、很有面子的事儿。”
        说到这里,托马斯把眼睛直盯着林一帆直言不讳地问道:“ 林老师,这是真的吗? 我知道,你经常回中国,你也遇到过像我今天遇到的既尴尬又可恶的事儿吗? ”  

        对于学生这么一个有个性的问题,林一帆该怎样回答呢? ……

        事实上,每次回到中国,林一帆自己在不同地方,不同的商店也受到过一些类似这样冷漠的待遇。但林一帆毕竟是在中国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虽然,离开本乡本土的日子久了,刚下飞机踏在祖国的沃土上,看到某些不尽人意的事情,一时半会儿难以适应,但她很容易给予理解或原谅。如今的她,虽然已成为千千万万的游子中的其中一员,但不管她在世界上哪个角落,永远都改变和动摇不了她那颗热爱中国的炙热的赤子之心。然而,眼前这位来自家族远离了中国已是第五代人的初中三年级学生,在即将结束中国之旅的最后一天,遇到让他感到那么不高兴的事情,作为带他出来,并且很得学生信任的老师,该怎样去帮助他消除已经产生的误解及抚慰他那受挫折而感到郁闷的心灵呢? ……  
        托马斯,一个勤学好问地华人背景的中学生。在澳洲出生、成长。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生活习惯,饮食作息,兴趣爱好,跟当地的澳洲人没什么两样。在托马斯这一批人的心目中,认为自己就是澳洲人。虽说澳大利亚是个多元文化的社会,移民国家。总还是免不了有一些先入为主且思想狭隘的人们。在他们的眼里,只要是长着黑头发,黄皮肤的人,就是中国人。但这些 “ 中国人 ” 又完全不会说中文,更谈不上明白什么叫中国文化。他们学中文,在某
种程度上,完全是出于家庭的压力,父母要他们学。未成年的孩子们哪有不听家长话的呢? 就是这次来中国旅游,托马斯也是在林老师和他的父母作了不少的动员工作,好不容易说服了他,才加入了这次中国之旅的行列。
        林一帆一言不发地听着托马斯的牢骚话。待他说完后,林一帆又一声不响地给情绪依然有点激动的托马斯递上了一瓶矿泉水。小伙子用眼睛给老师递过一个类似谢意的目光。将水瓶接过去毫不客气地拧开瓶盖,一仰头将瓶中的水一口气喝进了大半瓶。
        见托马斯比刚才平静多了,林一帆见机行事,趁势地跟他说:“托马斯,今天你在那个商店遇到的事情,可能是出于偶尔。既然遇上了,也就不要去多想。你还记得嘛,老师在给你们上中国文化课时曾经讲过,中国是个文明古国,礼仪之邦。但在中国的家人之间,相互帮助了什么,比喻说:在饭桌上用餐时,正在吃饭的小孩不小心弄掉了一只筷子在地上,长辈赶快从地上拣起来洗后或换双筷子递给孩子,那位孩子一般都不说 ‘ 谢谢 ‘。如果说了,帮忙拾筷子的那位长辈反而感到不舒服,他认为见外了。为什么呢? 因为亲人之间的帮助与关爱是一种情感的自然流露,不需要任何客气的语言去点缀与修饰。也就是说,对外人讲的客气,亲人之间不必讲。”
        “ 难不成今天那个商店售货员对我粗鲁的态度,我反而该理解为,是对我的亲近吗? 什么逻辑,简直不可思议。” 托马斯反感地辩驳道。  
        “ 我不是那个意思,托马斯。对于今天你在商店遇到不高兴的事,我很抱歉。但不能因为某一个人在某一件事情做得不周到来影响你对自己的自信。在任何国家,任何地方总可能会出现美中不足的事情,今天的事可能只是被你偶尔碰上了,无所谓你是不是黑头发,黄皮肤。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比喻说:是不是因为我们是黑头发,黄皮肤,别人才把我们当成家人一样呢? 以前老师不是说过嘛,中国人对家人不必像对外人那样的客气。”
        “ 林老师,你总是那么乐观,遇事尽往好处想。不过,听你这么一解释,心里似乎好受一点儿。但这种做法还是让人难以理解与接受。”
        “ 你要是出生、成长在这块土地上,就不难理解与接受了。这就是生活风俗与习惯。不同风俗与习惯产生不同的文化,如今生活在地球村的人们,要包容、接纳不同的文化。在包容与接纳的过程中学习,在学习的过程得到提高。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们都是从不知道到知道,了解了就会理解,理解了就试着去运用。这就是生活。托马斯,你觉得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
       托马斯看着林老师,纳纳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
        “ 明白就好。现在林老师陪你去商店买点东西带回澳洲,好吗? ”
        “ 太好了,谢谢老师。”
        在海外对于中文的教学,除了语言的辅导与交流,更重要的是文化的传授与指导。今天的中国富强了,任职于西方国家中文教师们的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工作起来无疑是事半功倍了。

七十七

        澳洲高考的时间大多都在每年的十月初开始。首先考各种各样语言的口试。之后,便陆续进行所有不同科目的笔试。整个高考大约在十一月中、下旬全部结束。高考成绩一般在十二月中旬公佈。考生们得知自己的高考结果后,按获得不同的考分自愿报考在澳大利亚境内的各个地方的大学及选择自己理想的专业。在澳洲没有全国统一出考题的说法,每年的考题都是各州自作主张,各自都有自己的安排与作法。他们考生考出的成绩也不象中国那样算累计分数,而是算排名分数。
        排名分数的依据从何而来?自然是由考生得到的分数由高及低地算出来的。就拿维多利亚州来说吧:从历年的经验来看,最高分:为 99.95分。这个分数通常被人们称为状元分。按每年五万左右的考生数量来计算,得到状元分的人数可谓是寥寥无几。然后每 0.05分依次排列:99.90、99.85、99.80等等依次往下类推。一直类推到当年参加高考人数的最低分为止。每年高考成绩的结果,分数摆出来基本上象橄榄型状。最好的和最差的两头得分者为少数,中间的得分者居多。
        大约能被排名为:95.00分以上,就应该算得上非常好的成绩。如果被排在 99.00分以上,不用说是算得上名列前茅的了。因为上了这样的好成绩,所有大学的任何一个专业都会任凭得到这样好成绩的考生们选择,真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那么,一个考生要考到多少分数才能被列为前茅呢? 在某种程度上,要看每年高考成绩来定。
        就拿每门功课满分为五十分。按六门功课来计算高考成绩,得分最高的前四门功课算分,另外两门得分稍低点儿的科目将按百分之十来加分。这样一来,被列入 99.00 这个分数的考生们的前四门功课至少有两到三门课程必须拿到满分。其它所有的科目起码也得拿到四十分以上。要知道,中文每年能考上四十分的人数比例只有百分之八。别的科目要考上四十分的人数比例大约也就在这个比例数的上下。如果每门功课都能考上四十分以上,这个成绩肯定是令人神往和极其满意的成绩。不言而喻,这样的好成绩自然能排为名列前茅的位置。然而,能考上这样的好成绩,是一件难乎其难,实属不易的事情。
        一般的情况下,每个十二年级(高三)的学生每个学期至少要学四门功课,最多六门。但在特殊情况下,也有人某一门功课特别地冒尖,这样,这个学生可在十年级(高一)或十一年级(高二)时选读十二年级的课程。如果提前选读了高考的一到两门课程,一旦他们进了十二年级时,他们将只能选四到五门功课,因为高考成绩只能从六门功课来计算。
        
        这一年,林一帆十七岁的宝贝儿子张问同学,经过几个月的日夜鏖战,终于在紧张而有秩序地状况下顺利度过了高考岁月。
        高考完毕,接下来就是等待高考成绩发榜的日子。许多考生在等待考分公佈之前,往往显得坐立不安。林一帆不愿自己的孩子过着那种在等待中焦躁不安,在期盼中倍受煎熬的时光,便组织一家人换个生活环境,出外度假去。
        盛夏的一天,林一帆三口子怀着轻松的心情去了澳大利亚最南端,也可以
说离南极最近的地方:塔桑美尼亚州愉快地度着假。
        高考成绩公佈的那天,林一帆三口子正好在塔桑美尼亚。虽说当年的网络没有如今这么地发达,但远距离照样可以查到高考成绩的结果。
        那天一大早,张问同学既兴奋不已又忐忑不安地拨起了查分的电话。还算幸运,只拨了三遍,电话通了。张问报出了自己准考证的考号,对方便告诉他,你的高考成绩超过了九十九分,当时,张问同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自己给自己订出的奋斗目标是九十五分。九十五分的目标本不算低,如今的得分远远高出自己的目标,小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了保险起见,林一帆鼓励儿子再拨一次电话,问个明白。以免这样捉摸不定,不清不楚的答案让人心里不踏实。张问听了妈妈的建议,下意识地再拨电话。这一次,一口气拨了好几次都无法接通。没办法,只有耐心地再接着拨。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同样的电话号码,大约在十几分钟以后,电话终于通了,这次得到的信息,不仅证实了总分成绩,而且还有每一个科目的得分。意想不到得到如此高的考分,张问同学自然是激动不已。林一帆和孩子他爸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一时间,全家人不约而同地欢跳了起来,沉浸在幸福之中。
        张问同学虽说只有十七岁,但小伙子办事特别有主见。在高考之前,每次学校要每个学生填写报考志愿时,小伙子总是雷打不动地只填墨尔本大学。有一次老师还提醒他,是不是考虑还填上别的大学,万一考试考得不理想,墨尔本大学进不去怎么办? 张问同学自信地回答道:没有万一,我相信我会进得去的。
        高考成绩发榜了,接下来便是选择大学与专业了。林一帆生活周围朋友的
孩子们,谁考到象张问同学所得到的成绩,都会选择墨尔本大学的医学、药剂
或法律专业,相比较而言,这几门专业都需要较高的考分才能被选得进去。
        不容直疑,张问所选的大学是墨尔本大学。至于是什么专业,一家三口可是各抒己见了。这一天,跟往常一样,一家人边用餐边交谈。虽说林一帆夫妇都在澳洲搞教育工作,比起有些来自中国的家长对孩子的要求要放手得多,遇事作决定也民主得多。但这一次,林一帆还是按捺不住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当然她的看法仅供孩子参考而矣。
        按林一帆的想法,当年自己渴求上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已是时过境迁早成为梦想了。按照有些中国人的习惯,自己的愿望没有实现可能将自己没有实现的那个意愿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加上张问的口才和写作都是他的强项,林一帆便试探地建议道:“ 问问,你是否考虑过报考新闻专业呢?”  张问听了妈妈的问话,很婉转地回答道:“ 妈妈,我知道搞新闻,当记者是您小时候的理想。但您想过没有,我们现在生活在澳大利亚,虽说这里属于多元文化社会,但我们毕竟是少数民族,您认为有哪个电视台会让我们这些少数民族的人当主播吗? 是的,澳大利亚有个SBS电台的主播是有色人种,那么一个位置有多少人竟争? 好吧,你想当记者,那就是哪儿有战争,就派你去哪儿当战地记者。妈妈,假如是这样,您舍得让我这样去做吗? 再说了,整天让妈妈为我提心吊胆,我又于心何忍呢? ”
        儿子张问的的回答既不想生硬硬地顶撞而让妈妈失望,又坚持了自己的信念。还别说,经孩子这么一分析,林一帆当时心服口服地同意了孩子的说法。
        孩子他爸可是个电脑迷,加上当年电脑市场非常热,懂电脑的人都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找到个好工作。为此张运帷极力地鼓励儿子去报考电脑专业。你看,张问同学又是怎么回答呢? 他巧妙地说道:“爸爸,其实我也很喜欢电脑,要不我的 IT 科目怎么能考上个满分呢?没错,如今电脑市场的确很火爆,但澳洲市场只有这么大,等我大学毕业时,电脑市场还会经久不衰地火爆嘛? 如果只学个电脑专业,市场饱和了,工作还会好找吗? 从社会发展来看,经济、金融方面的知识是任何时候,任何社会都用得上的,电脑、网络是发展的趋势,经济、金融是社会的永恒。我看学这些专业应该不错。最好拿个双学位。”
        孩子他爸一听,笑着连声说:“随你吧,随你吧,你高兴就好。”
        多么随和的爸爸,父子两人就算有了代沟也不愁沟通不了。多么乖巧的孩子,与家长商量事情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直接了当地回答说 “ 行或不行。” 总是和颜悦色尽可能地用道理来说服对方。

七十八

        转眼间,林一帆的儿子张问同学去墨尔本大学上课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一帆工作的学校来了一批从中国来的小留学生。
        林一帆家的楼上有一间住房作为客房长期空着。本来林一帆就曾思考过怎样将房子充分利用它的使用价值,这下可好,自己的孩子刚离开家里去墨尔本读书去了。与此同时,能搬进一个小留学生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啊。这样既帮助减轻了学校的负担,又能保持家庭三人生活的原状,多好啊。于是,当海外学生办公室的负责人和林一帆一讲出他的意图,林一帆二话没说,不加思索地便接受了一位来自中国南方来的小留学生。
        平时,在林一帆的屋檐下,人,还是三个人。可这三个人与以前自己的孩子在家时完全不一样了。
        首先是:吃饭的口味不同。按照林一帆全家的生活习惯,每过一阵子会用墨鱼炖肉汤,这道传统的家乡菜的香味闻到鼻里都是那样地润心、润肺。吃起来滋阴养血,降熬夜引起的肝火。如此的美味佳肴让林一帆一家大、小个个都喜欢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由于中国小留学生的到来,仅仅是为了他的一句不喜欢,林一帆必须得停止这道菜的烹饪。也是为了他,从此以后,林一帆得想着花样来变化自己的烹调。同样还是为了他,林一帆家中的餐桌上是:顿顿有肉,餐餐有汤来满足这位住在自己家里的小留学生,因为那位小留学生没肉不吃饭。林一帆自然不愿意别人误认为自己的小气,为了节省,不给别人家的孩子肉吃,只有依着他了。由于林一帆一家对那位小留学生的关爱与迁就,他在林一帆家里一住就是三年,直到他高中毕业上大学才离开。
        其次是:谈吐的话语不同。小留学生的有些话让身为长辈的林一帆着实惊得口瞠目呆。说什么:当官当副的,穿衣穿布的。人在场面上能免费拿套住房是本事,小菜一碟。不贪、不拿怎么在场面上混? 什么为人民服务,什么清廉执政,都是那些没胆量,硬着脖子喊出来的话。喊这话的一些人压根儿没法在场面上混,让别人排挤得够呛。
        哎呀,我的天哪!一个十几岁的小留学生说出这样让林一帆闻所未闻,大为诧异的话语,实在让她有不寒而栗之感。诚然,小留学生说出这些话是一种年幼无知,信口开河的稚嫩表现。作为听众的林一帆考虑到的是:一个青少年在这样是非不分的生活环境里成长,将给他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价值观念和人生目标呢? 开口就是:钱、钱、钱,闭口便是:物质享受,难道这就是当今社会的人生的向往及年轻一代的追求吗? 尽管说这种与年龄,与见识不相符的话语只是那么一个人,以点带面来看,是不是可以反映出今天我们的教育方法:家庭、学校及社会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倘若如此,国家的明天将在哪里? 民族的精神又在何方???

        不知为什么,住在林一帆家里的那位小留学生,还特别喜欢说 “ 他妈的。 ” 除非他不说话,只要他一开口,半点儿都不夸张地说,肯定是句句不离这个被有些人认为所谓的 “ 国骂 ”。这一点林一帆也是无法容忍的。有一天,林一帆轻声地对那位小留学生说:“ 孩子呀,你说脏话,在我们的背后说也就罢了。但在我们家里,尤其在我们的面前请不要说,可以吗? ” 那位小留学生当面表示说:“ 没问题。”可人家说惯了,不是你一句请求说不说,就不说的。习惯成自然,想改都改不了。
        而在林一帆这里,总不能说知道年轻人做的是错的做法又不去制止。这一点也不是她为人的性格和生活的作风。但怎么才能制止呢? 眼前的这位小留学生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管教严了,十有八九是吃力不讨好。别人受不了,难免不会猪八戒倒打一扒,说林一帆那么地不厚道,容不下别人的孩子。反过来,错的做法不制止,林一帆着实感到不自在。难道小留学生住在家里只是满足他的物质享受,给予生活上的照顾么? 一味无原则地迁就不就成了好歹不分,是非不辨吗?
        怎么办?
        怎么才能既让那位小留学生心甘情愿地接受林一帆的帮助并改掉了他那爱说脏话的不良习惯呢?

        经过好一段时间的苦思冥想,理清了纠结的源头,办法终于有了。

        这一天,正是用餐的时候,大家边吃边聊。那位小留学生依然信口开河,短短的几句话,一口气说了六个 “ 他妈的 ”。 这下让林一帆下定了决心,来帮助这位坐在自己面前的小留学生彻底地改掉说脏话的毛病了。
        饭,继续吃,话,接着聊。待大家吃饱喝足了,那位小留学生与平常一样,吃完饭,碗筷一推正要起身离开饭桌,林一帆叫住了他。和蔼中夹杂着威严说:“ 你坐下。”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孩子呀,跟你说了不要再说脏话,你答应了不说。但你做到了吗? 今天反倒还变本加利地当着我们的面说得更多。听你这么多的脏话,我无法容忍和接受。针对你这种许下的承诺而又不守信用的做法,我也不敢苟同。”
        “ 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 我没说你是故意的。但你许下的承诺,就一定要努力去做到。当你想说脏话的时候,应该有意识的去注意自己言行。”
        “ 我长这么大,历来都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不做坏事,家里的人从来都是依着我。今天你要我自己去控制自己,说什么话,还要先想想再说,这么高的要求,对我来说太痛苦了,我受不了。”
        “ 孩子呀,请你别理解错了。不是说什么话,都要先想想再说,是在你说脏话的时候想想该不该说。你不在乎听你说脏话人的感受,也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吧。我对你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我们的面前说脏话。”
        “ 自从阿姨跟我提出来不要再说 ‘ 他妈的 ’ ,对不起,我又说了。”
        林一帆摇摇头,抿着嘴,忍住笑无奈地说:“ 你接着说。”
        “ 我知道说那句话不好,特别是在您们的面前是非常的不应该。”
        “ 说脏话在谁的面前都不应该。你看看你,长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可一
张口,满嘴的脏话,多不合适呀,太有损我们九零后的形象了吧。刘翔在奥运会上夺冠,拿金牌是为中国争光。杨利伟驾宇宙飞船上太空是为中国争光。而我们生活在海外来自中国的小留学生们,说话礼貌,举止文明,学习刻苦,成绩优秀。不也是展现了我们现代年轻人的精神风貌,这不也是给中国争光吗? ”
        “ 对,您说的太对了!可那句 ‘ 国骂 ’ 我说了多年,已经习惯了。没法一下子就改得掉哇!阿姨。我想改,都改不掉。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  你没办法,是吧?我有办法。”
        “ 您有什么办法呢? 阿姨。”
        “ 从今天开始,往后只要我再听到你说脏话,听到一句,你一顿没肉吃,听到两句,你一天没肉吃。你听清楚,没肉吃,不是我们为了节省开支。跟你好说歹说你不听,我只有用不同的方法来帮你改正说脏话的不良习惯。希望你能理解与配合。”
        此话一出,小伙子嘟着嘴,半晌没吭声。不过,此话果然有效。从第二天起,当他与人交谈时,还真的再也没听到那句 “ 国骂 ”了。
        现实的生活告诉我们: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人与人之间有些生活习惯不同本是一种自然现象,理应谅解,宽容。年长者对年轻人的迁就、忍让以及给予的教诲,是年长者对年轻人的关爱。而年轻人对于年长者的认同、理解与某些观念的接纳,是年轻人对年长者的尊重。然而,这和谐的局面必定来自于友好的语言交流。
        还有:生活的方式不同。一般说来,入乡随俗。言下之意:小留学生入住房东的家里,应该按着房东的要求去适当地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对于小留学生来说根本不吃这一套,在他们生活的词典里没有谦让、体谅的字眼。有的只是:为我独尊。我的生活我作主,怎么舒服怎么来,至于别人有什么感受,跟我毫不相干。自我高兴是前题。
        比喻说:人走灯熄这个生活习惯不管你是出生在哪个年代的人,都应该养成的好习惯。现在的人们不是口口声声高谈环保嘛。作为普通老百姓,谈环保得从身边的小事做起,对吧? 晚间,屋里是人在灯亮,人走灯灭,这应该是人人皆知的理儿。可住在林一帆家里的那位小留学生却偏偏与众不同。在他的房间,不管是房顶上主灯,还是桌面上的台灯,常常是人走灯不熄。灯不熄不说,就连空调也照样开着。空调开着的同时,窗也开着,门也敞着。
        这样的作法,谁又能搞得懂,这些年轻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他们自幼生活在富有的家庭里,他们父母任凭他们怎么折腾,也从不在乎吗? 不对呀,再有钱的人家,也不该这样的肆意地浪费。况且,这样的浪费不仅仅是浪费钱财,更是浪费资源。再说了,这不是还在别人家里,怎么这样呢? 偶尔一、两次也就罢了,天长日久合适吗?
        等到哪一天,林一帆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跟那位小留学生建议道:人不在房间的时候请把灯熄掉。开空调的时候,最好把窗、门关上,敞着门、开着窗,开空调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这样做,你难道不觉得太浪费了吗? 林一帆的一句没说完,那位小留学生立刻阴沉着脸回答说:“我在家从来都是这样。” 一句匪夷所思的话顶过来,还什么可说的呢?
        话是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但问题不能不思考:为什么今天的留学生与昨天的留学生是如此地不同? 虽说昨天的留学生是经过步步择优,层层筛选,在人们的眼中,个个是良将,人人是精英的公派留学生。今天的留学生大多数是依靠家庭的经济支撑着他们留学生涯。但留学的目的应该没有大相径庭之说。不都是想学得更好、更多的知识嘛。然而,出国留学公派也好,私掏腰包也罢,出国留学的人首先得学会怎样做人,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应该是首当其冲得考虑的问题。

七十九

        每年的七月份,澳大利亚中文教师协会总是利用学校的假期,组织一个全澳中文老师教学研讨会。这个研讨会一年一次,因此圈内的同仁们把它称之为年会。每次的年会都在澳大利亚不同的州,不同的城市举行。这样的活动不仅给全澳教中文的同行们提供共同学习、相互切磋的机会,参加年会的朋友们还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去游览澳洲不同地方的名圣古迹及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多年来,林一帆一直都极积参加。这年的教研会她更是一马当先地报了名。
        几个月前,林一帆收到了好友刘典典的结婚请柬。婚礼订在这年七月份的一个星期六。凑巧的是: 这次的年会恰好就在悉尼召开。
        真是一举几得呀!林一帆在心里盘算着,这次去悉尼除了开会和赴刘典典的婚礼之约外,还可以去拜访吴海丹及其他一些朋友们以及与老公张运帷一起旧地重游一番。
        来到悉尼,第一个见到的是吴海丹。她仍然开着当年在林一帆的陪同下购买的那辆本田车来机场迎接林一帆夫妇。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一见面,吴海丹还是那样快言快语,叽叽喳喳唠个不停:“ 林一帆,你知道吗? 听说你们二位要来悉尼,把我高兴死了。”
        “ 高兴就高兴呗,非要来个高兴死了。你高兴死了谁来接我们呀? ” 林一帆开玩笑地纠正道。
        吴海丹调皮地撇了林一帆一眼,话却对张运帷说:“ 你看看,你看看,林一帆跟我一见面就找茬儿。”
        说完这句话索性扭头与张运帷攀谈起来:“ 张运帷,好久不见哪。自你离开悉尼到现在,一晃也快十多年了吧? ”
        “ 可不是嘛。” 张运帷轻声的答道。
        “ 光阴流似水,静悄悄地飞逝而过,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不过你还是那样,没有太大的变化,看来是林一帆把你照顾得不错嘛。”
        “ 可不是嘛。”  张运帷依然是轻声且微笑地回答着。
        这下吴海丹不依不饶接着说:“张运帷,你能不能有点儿新鲜的,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 ‘ 可不是嘛 ‘。大家都老朋友了,多年没见,怎么见了一点儿激情都没有哇。没劲!”
        “ 可不是嘛。” 张运帷还是那句话,仍然是平静的说道。
        “ 成心气人不是? ”
        这时林一帆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笑声说:“ 别气,海丹。他故意逗你的。”

        说话间,不知不觉地抵达了市内预定好的旅馆。张运帷在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吴海丹又开腔了:“ 林一帆呀,我跟你说了,你们来悉尼上我们家去住,不是挺好么,可你们非得住什么旅馆。这叫我怎么尽地主之谊呢? ”
        “ 谁说你没尽地主之谊呀? 我们之间还讲这些干嘛?” 林一帆宽慰道。
         “ 走,去吃饭吧。我在这附近选好了一家粤菜餐馆。” 吴海丹见张运帷办妥了入住的手续后说道。
        正好是午餐的时间,餐馆里人客满满,坐无虚席。幸好是吴海丹提前定好
了位子,要不然还得等半天。
        刚坐下,吃的、喝的全摆在餐桌上了。
        饭吃到一半儿,张运帷的手机响了。一位朋友从悉尼大学打来电话告诉他,约他去参加的座谈会早就准备好了,组织者临时有事想与他当面商量,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早点儿到。
        张运帷答道:“ 没问题。”便合上手机,三下五去二地吃完碗里的食物,提前告辞。留下两位女士更方便她们的畅所欲言了。

八 十

        “ 想当年我们在佰拉瑞特匆匆一别,转眼就是好几年了。你当时说的那个留学中介的服务项目还在做吗? 生意做得怎么样?” 林一帆关心地问道。
        “ 生意倒是不错。只是随着留学热的风行,出国留学生的人数是越来越多了,留学生的年龄也越来越小了。年龄小的留学生更难找到合适寄住的地方。这一点让人很头疼。”  吴海丹若有所思地说道。
        “ 不是有好多小留学生的妈妈来给他们的孩子陪读吗? 怎么还要找寄住的地方呢?”林一帆不解地问道。
        “ 是有不少的妈妈来为他们的孩子陪读,但不是个个小留学生的妈妈都来了呀。还有妈妈没来的那些学生依然是要安排寄住的地方。就算有些孩子的妈妈来陪读了,而那些妈妈们也有不少还是要我们帮忙找合适的住房的。”
        “ 小留学生的家长出国陪读的比例大吗? ”   
        “ 看情况,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比例。还有,只要是我们经手办理小留学生
出国手续的,就是妈妈来陪读了,层出不穷的杂事儿找上门来,我们还是帮忙
到底,服务到家的。”
        “ 你们的服务这么好,当然是生意越做越红火。具体都有哪些事需要你们没完没了地去张罗呢? ”
        “ 要张罗的事情可多了。前不久一个从中国上海来的一位小留学生,今年十六岁。在国内他就迷上了玩电子游戏。父母为了他改掉这个习惯,换个生活环境办他出国留学。像这样的孩子出国留学身边没人管,那不是和尚带帽子,无法(发)无天了。家长怎么可能放心呢? 于是他妈妈来为他陪读。刚下飞机几天的日子里,好像有点儿起色,没怎么玩电子游戏。他妈妈见到我还蛮高兴地谈起这件事。可好景不长,等他摸清了澳洲学校的学习状况,便变本加厉地玩开了。开始时是晚上玩游戏玩得深更半夜不睡觉,慢慢地发展到通宵达旦不休息。他妈妈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无法阻止。后来这孩子邪乎到逃学不上课,恨不得全天二十四个小时扑在电脑上,着了迷似的疯玩电子游戏。把他那陪读的妈妈气得死去活来。”
        “ 哦,天啊!这游戏有这么大的魅力,竟能让人废寝忘食? ” 林一帆忍不住叹息道。
        吴海丹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此事没完,惊心动魄的还在后面呢。”
        林一帆什么也没问,眼对眼地望着吴海丹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叙述。
        “ 某周末的一天,那孩子的妈妈必须得出门办点儿事。临走之前,像哄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对他说:‘ 你的早餐和午饭都给你准备好了,自个儿在家好好做作业。我办完事立即就回来,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那孩子也信心十足地对妈妈说:‘您放心吧。 ’ 其实他妈妈哪能放心。赶死赶活地办完事,回到家,天还
是黑了。
        妈妈推门进屋时,完全沉迷在游戏的世界里的孩子压根儿没觉察到。当妈
妈看到桌上的饭、菜,早餐吃了,午饭没动。作业更是没做。顷刻火冒三丈,顿时把电脑的电源断了,网络插头扯了,恨不得把电脑砸个粉碎。妈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孩子有点儿不知所措,但他嘴里还是嚷着喊着他的游戏。母子俩折腾了好一会儿,发出了一连串的嘈杂声、叫嚷声,这些怒骂声惊扰了隔壁的邻居。没多久,警察敲门来了。
        警察接到邻居的举报电话,说这位陪读的妈妈在家虐待青少年,可能是神经有问题。陪读妈妈完全听不懂警察所说的一切,莫名其妙地被警察带到神经病医院观察了整整一晚上。我们闻讯赶到,与有关部门交涉了半天,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把那位陪读的妈妈从神经医院接出来。类似这样的事情,你说我们知道了,能不出面帮忙吗? ”
        “ 当然,这个忙肯定是要帮的。如此一来,你们的工作就更忙了。”
        “ 忙,倒没什么,只是有时候觉得忙中有太多的困惑。虽说我们都是来自中国,可现在与国内的有些人打交道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之感。 ”
        “ 海丹,你为何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 ”
        “ 大约在几个月之前,有位老同学来澳大利亚旅游。我想,既然来到了西方国家,就不能不用西餐来招待老同学了。于是便兴致勃勃地领着老同学一家子,去了一家当地算得上档次的西餐厅。吃着,吃着,老同学喃喃自语:‘ 中国人可以改变许多习惯,但有一点难以改变,就是吃饭的味口。我在哪儿,都得吃中国饭菜。’ 我当时一听,难免有点尴尬,只好顺水推舟地说:‘ 下次吧 ’ 。
        你还别说,真有下次了。也就是前两天,那位同学再次登门造访。这次,
我可是总结上次的经验,不敢再让老同学去吃什么西餐了。利用有限的空余时
间,为她一家子做上了一桌子中国饭菜。可她又有高论了。你猜她怎么说?”
        林一帆一言不发地瞅着吴海丹,好像在说:猜什么猜,你就直说算了呗。
        我那位老同学说:“吴海丹啊吴海丹,你累不累呀? 做这么多菜。去一趟中国餐馆不就打发了吗? 如今在中国生活,稍为有点能力的人,都不会自己去做家务,直接请钟点工。我们都是上午把工作安排好,下午就去和朋友一起喝咖啡。”
        我一听浑身不自在,但嘴里却连忙纠正道:“ 这顿饭,是看在老同学的情份上用心做的,才不是打发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难招待,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行,难不成谁欠你的!
        吴海丹说完这番话,将手拿着杯子往桌上重重的一放,把头摇了又摇,鼻子出来的气显然粗了许多。
        林一帆见状安慰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由他们去呗,我们待人接物尽心便是。千万别生那种闲气,不值。”
        “ 嘁,为这种事生气,我有那个时间吗?不就是请了个钟点工嘛? 说话就这么不着调。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们在海外钟情于绿茶,可人家在中国却偏爱咖啡。这叫什么事儿呀!”
        “ 这就叫变化。我们的情怀还是系在当年出国时的情怀。那个时候为了理想,义无反顾地投身入出国留学的浪潮中,把人生最好的年华消耗在异国他乡的苦读、奋斗中,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我们,假如真的回中国当海归,也不一定能习惯当今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
        “ 不习惯,肯定不习惯。比方说吧:我们在外整天的忙上忙下,那有什么闲
情逸致每天花上几个小时与朋友一起去搓麻将呀。就是有时间搓搓麻将,也只
是拿搓麻将当成一种娱乐,但国内有的人拿搓麻将做交易,作为巴结上司的一种方法。还有,朋友们多日不见,大家在一起吃顿饭,联络一下感情,很正常。在国内的有些人,请人吃饭可能就是有事相求。”
        “ 你可是与中国有业务往来的人,电邮联系天天有,打电话是常事。为了生意,中国、澳洲一年几趟的来回跑。有这样紧密连系的人都说不习惯。那…… ”
        林一帆话还说完,吴海丹便打断接着说:“ 相比较而言,我回中国的次数是不算少,但每次都是回去办事,办完事就走。这种蜻蜓点水的作法,能了解那个长期脱离而自己还以为熟悉的环境吗? 当今在中国的有些人说话,办事根本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逻辑,反正我是没办法理解的。” 就在这时,吴海丹的手机响了。趁她接电话之际,林一帆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八 十 一
   
        林一帆返回座位的时候,见到吴海丹静静地坐在那里。便顺口问道:“ 是接着聊,还是你去忙?”
        “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再忙这点儿时间还是抽得出的。接着聊吧!”
        “ 刚才你说有些事没办法理解,看来又有什么让你困惑了,对不对? ”
        “ 太多了。”
        “ 说的这么笼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说具体点儿来让我听听, 反正今天没什么安排,一聊方休吧。” 林一帆说完这些,顺手给两人杯子里各加了些茶水,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吴海丹的叙说。
        “ 我认识一个可爱又有个性的小姑娘,她说她的理想就是要考上中国人民大
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自觉努力地、刻苦地学习,学习再学习。迎接着日
复一日的考试,考试再考试。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每次考试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她本人非常享受为实现自己人生目标的奋斗过程,同时也有信心达到理想的顶点。就在她充实而又忙碌的时候,她很不情愿地听到她妈妈说要她出国留学。并且所有手续都办妥了,必须过两天就启程。”
        “ 这种没有商量,无视于孩子的感受,父母自作主张为孩子代办一切的作法,在孩子可公开质疑或挑战父母的决定,父母鼓励孩子按自己的兴趣办事,走自己道路的西方国家的教育理念完全风牛马不相及。在西方人看来,的确是不可思议。”
        “ 我也认为不合适。但这就是有些中国家长认为对孩子的爱,为孩子好的所谓中国传统文化。孩子要严格顺从父母的决定,达到父母为他们所设定的学习和职业目标。”
        “ 那么有理想的姑娘,在国内就不能有作为吗? ”
        “ 是呀,这也是我的疑议。但有人就是迷信喝国外的洋墨水。”
        “ 前不久我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说中国自费留学的中学生们,有许多人的父母都担心他们的孩子在国内考不上大学,才不得已自己掏腰包让孩子出国留学。孩子出国留学,一年的人民币得花几十万呀。你说的那个女孩那么优秀,但她的父母还是不管不顾地硬送她出国留学。我想只能说明一点,她父母太有钱了。”
        “ 钱,可能有些,但是不是太有钱,我就不得而知了。她说她父母都是工薪阶层。爸爸是个大学教授,妈妈是个外企的财务主管。”
        “ 这样收入的家庭在国内的日子应该还算不错。但要供一个出国留学生,还
是要精打细算的。如果孩子在国内真的过不了高考独木桥,父母咬咬牙,跺跺
脚送孩子出国找找出路,这种眼泪水而往下流做法,大家还是认同的。俗话不是说么:自己的田地自己种,自家的孩子自己痛 (爱)。父母为自己的孩子铺路,这在中国,人皆为之。可你说的那个姑娘那么自觉、自信,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据说现在的大学录取率差不多高到百分之七、八十,高着呢。为什么她父母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非要她去凑出国的热闹呢。”
        “ 比,攀比。”
        “ 什么意思? ”
        “ 那个小姑娘说:她妈妈办公室的同事们,个个把孩子送出国了,如果她不出国,便显得她父母多没能耐。为此,她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背地里为她办好了所有的出国手续,至于她愿不愿意都得照她家长的意思办。”
        “ 堂而皇之的是为孩子,实际上是中国人的面子观念在作怪。不过,那么有出息的姑娘,在国外也会学得不错。其实她父母不会想,完全不该这么做。”
        “ 你想说什么呢? 林一帆。”
        “ 我说像那么学习有动力,生活有能力的孩子,父母完全没必要自己掏腰包急着把孩子送出国。应该让她自己选择在国内上完大学,然后鼓励他们去参加竞争,申请奖学金,这样孩子终究还是出国深造了。而且出国的机会是她自己争取来的,这样她的父母不觉得更有面子嘛。”
        “ 理是这么个理。可别人就不这么做。林一帆,你根本不知道,在国内有些地方稍为有能力的父母都送孩子出国。不是有人说嘛:农村人进镇,镇上人进城,小城人进大城,都市人出国。出国的做法,被一些人认为是一种潮流,一种自豪。当然也有些是出于无奈。”
        “ 这就是为什么在澳洲各个地方的中学都能看到那么多的中国小留学生。现
在又来了不少的陪读家长。当然啰,多数都是陪读妈妈。这些陪读妈妈说是说来为孩子陪读,实际上除了为孩子洗衣烧饭外,什么也做不了。”
        “ 就算什么也做不了,陪读的妈妈们还是情愿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成长,否则他们的心里空落落的。”
        “ 为什么空落落的? 就是完全失去自我。她以孩子为中心,孩子以她为中心吗? 做父母的,尤其是当妈的,对孩子该放手时就放手,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们长大了该干嘛就干嘛。否则这些当妈的要累到何时才是个头呢? ”
        “ 像你这么说,陪读妈妈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 是没有必要。语言不通能做什么呢? 要了解西方学校的情况,最好的方法是去学校做义工,甚至还可以去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了解老师教学的方法和内容。这样更能有效地帮助孩子。但是,来陪读的妈妈们本身受到语言的限制,学习上无法帮助孩子,只能对孩子给予生活上照顾。这样一来,就是给孩子当保姆。还是让孩子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时间久了,孩子对这样的生活只是麻木地认为理所应当,并没有丝毫地感到值得珍惜的幸福,更谈不上对父母有种感恩的心理。”
        “ 你怎么这样说呢? 林一帆!你知道这些陪读妈妈有多不容易吗? 为了给孩子陪读辞掉了自己的工作。为了节省一些生活开支,有的甚至自己去一些华人家庭当保姆,吃、住在别人家里,自己的孩子只是在每个周末见上一面。她们操心操劳,结果什么好也没落到。多不值啊!”
        “ 是不值,太不值了。更不值的是:整个家庭经济压力偏在丈夫、父亲的身上,久而久之难保不会有矛盾。 好嘞,就算有些家庭挺富有,不存在经济压力。但正常夫妻长期异地分居,有钱人生活的周围到处都有无孔不入的小三,二奶,结果是:正常的婚姻不正常了,美满的家庭不美满了。陪读妈妈的工作没了,经济无法独立了。多年伺候的孩子长大了,长大的孩子这不会,那也不会,走向社会上没竞争能力了。到头来还是埋怨妈妈教子无方,小时候没给他们机会锻炼。陪读妈妈老了,只有忍气吞声了…… 说说看,有什么值?”
        “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但太可悲了。”
        “ 妈妈出国陪读现象的出现,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喜而言。孩子嘛,总有长大的时候,他们长大了本应属于社会,服务于社会。本应到社会去拼、去闯,闯出一片天地。人生的道路,谁去寻找,谁去拼搏,谁就会发现它。当长大了的孩子在人生的道路上实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体现自我人生的价值,他们会更开心,更觉得有尊严。反过来也会更感恩社会,孝顺父母。人类的社会发展不都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相传下来的么。”
        “ 话是这么说,可事儿就不是那么做的。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家长们总认为,如今的生活条件好了,为孩子铺好路,既显示出大人们的能耐,又体现家长对孩子的爱。那还有让孩子去拼去搏的道理呢? 去社会上闯,苦哇!自己年轻时受的罪,干嘛要让自己的孩子也去受呢,不落忍。”
        “ 天下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爱,什么是爱?任凭孩子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 要知道,只有所谓的爱,没有严格的要求,是培养不出优秀孩子的。一个家族,应该是一代胜过一代才对呀!一个社会的今天永远比明天更美好!不是吗? ”
        吴海丹听了林一帆的一番话,象作总结似的:在日常生活中,有两个永恒
的话题:一个是爱情,另一个是教育。让人们无休无止地去探索,去讨论的。
但永远找不到一个统一的模式去效仿。

八 十 二

        澳大利亚的七月份,正值寒冷的冬季。而悉尼的冬天充其量也只能说是早、晚有点儿冷,压根儿谈不上寒。
        冬季的阳光总是给人一种亲和与温暖。她无私而又公平地洒在大地的每个角落。就在这风和日丽的周末,林一帆和老公一起怀着对好友刘典典以及她丈夫菲利普非常真诚祝福的心情,来到了他们的婚礼上。
        婚礼在离海边不远的一座历史有上百年的著名建筑物里举行。此地是专门为人举行婚礼的传统又毫华的地方,大厦里装扮得非常的别致典雅且品味十足。受邀的人不多,但参加这场婚礼人都算是刘典典和菲利普的至亲挚友。
        婚礼上,新娘和新郎当着证婚人面在结婚证上签下各自的名字之后,人们情不自禁地为这对跨国新人鼓掌祝福。
        温馨的场面飘扬着欢快的音乐,和谐的气氛伴随着喜庆的心情,人们相互碰杯,频频为新人祝福。
        夜,是如此的宁静,而在婚庆典礼上又是如此沸腾。

        悉尼还是那样的悉尼,城市风貌没有太多的改变。然而,忙碌在这片土地上的朋友们,他们的生活变化可是今非昔比了。刘典典终于有了和美、安详的归宿,身边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吴海丹的生意兴隆,事业有成。更让她感到自豪的是她的女儿,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在悉尼大学攻读生物博士,女儿这么地出息,也算是弥补当年吴海丹想读博而没读成的遗憾。其他多年不遇的
朋友们,这次也一一如愿以偿地相见了。并且个个是日子慈润,生活美好。可
以说,这次悉尼之行,是林一帆夫妇度过最快乐的假期。

        日月如梭,光阴荏苒。
        当年出国留学的,陪读的人们都已是人到中年,有的甚至步入老年了。他们的孩子也成长到了他们当年出国的年龄了。
        又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日子。这天林一帆邀请了许多朋友们欢聚一堂,为的是欢送她的儿子张问回中国工作。几年前,小伙子在墨尔本大学顺利完成商学和电脑的双学位后,便申请到了当年他爸爸曾经留学的地方 —— 英国伦敦大学奖学金。通过艰苦拼博,终于攻读下了经济博士学位。学位拿到后,受聘于美国一家银行。在华尔街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便由公司派往中国工作。
        正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愉快交谈的时候,有人突然冒出一句:“ 你们说,我们的下一代回中国去工作,算是海归吗? ”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立刻扯开嗓子回应着:“不算海归,怎么算海归呢? ” 于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把眼睛盯着刚才发问的朋友开玩笑地说:“ 你老了,老糊涂。什么是海归都没搞清楚,我们回去是海归。我们的孩子回中国不能算海归,知道吗? ”
        “ 为什么? ”
        “ 孩子们在海外长大,从小就受着西方国家的教育。有的孩子甚至在海外出
生,根本没有在中国受过教育。”                          
        “ 那么像张问去中国工作应该是什么身分呢? ”
        “ 张问是由外国公司派去中国工作,当然是使者,也可以说是桥梁。”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当年我们从中国到西方国家留学,如今在海外长大的孩子们又从西方国家到中国去工作,真是山不转,路转,转来转去,转成一个圈。其实,人生不就是在转圈吗?
        自推行全球经济一体化今天,各国的交往越来越密切。人们出国的机会自然是越来越多了。中国人出国考察,出国讲学,出国观光,出国深造等出国的理由五花八门,出国的人数也是不计其数。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出国留学,就有人出国陪读,这样的现象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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